沈蕭醒來的時候,清晨的陽光正透過窗口鋪灑了滿牀,沈蕭還沒完全從一個又一個的夢境碎片裡清醒,有點不知身在何方的恍然。
用了好一會兒才整理好自己的腦子,從軟和的被窩裡抽身起來。
天氣晴好,又是嶄新的一天。
洗漱好下樓的時候,沈蕭看見了讓自己異常震驚的一幕,擡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又定睛看了那個忙碌的身影好一會兒,纔敢確定自己沒看錯,那個在廚房守着竈臺忙來忙去的人,竟然是陳逸陽。
“早。”
陳逸陽一邊爽朗的跟她打着招呼,一邊熟練的在鍋裡打入一個雞蛋。似乎並沒有被昨天晚上的事情影響到心情。
倒是沈蕭還沒有從震驚裡回過神來,她不記得陳逸陽以前究竟會不會做飯,但是在她這段時間固有的印象裡,陳逸陽應該不需要自己做飯纔對。因此也從沒想過這個人居然會做飯。
陳逸陽看她呆立在那裡,不禁擔憂的問:“怎麼了,昨晚沒睡好嗎。”陳逸陽也不知道沈蕭昨晚在那鞦韆上到底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會不會着涼。“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呀,你昨晚睡得晚,要不再去休息一會兒,早飯好了我叫你。”
面對陳逸陽忙不迭的關心詢問,沈蕭有些窘然,她只是一時被陳逸陽會做飯這個發現震撼到了而已。
不好意思的笑道:“早,我沒有不舒服。”只是一夜的夢讓她有些頭疼也有些累,不過這些自然不會再跟陳逸陽講,她想陳逸陽約莫是不想聽的。
“原來你會做飯呀。”
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句,陳逸陽聽了忍不住失笑:“原本是不會的,但是我想做給你吃。”
“呃……?”沈蕭被這句答話囧在當場,並不知道怎麼迴應這樣熱切的好意,乾巴巴的道了句謝,轉身遁入了洗手間。
陳逸陽臉色未變,隻手下一抖,一顆雞蛋沾了一小半在鍋沿。
“伯父早,祖母早。”
沈蕭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兩位長輩也已經下了樓坐在餐廳,祖母熱絡的跟沈蕭打着招呼,陳父則是聽到問早後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然後繼續看今天送來的報紙。
祖母拉着沈蕭的手,親切的問着昨晚有沒有睡好這樣的家常,直讓沈蕭覺得這個和藹的老人就像自己親祖母一樣。
沈蕭忽然想起了什麼,歉然的向老人家說道:“昨晚我在後院待着忘了時間,回房的時候吵到您休息了,實在是對不起。”
“欸這是哪兒的話。”祖母輕輕拍拍沈蕭的手背,溫和說着:“祖母呀看你是有心事,纔在後院一坐那麼久。都怪逸陽爸爸拉着逸陽聊了那麼久,不然該讓逸陽陪你散散心的。”
無端飛來一口大鍋扣在頭上的陳父在報紙後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表示對母親大人這句話的抗議,卻不敢真正出言爲自己辯駁。
“蕭蕭呀,有什麼心事你就跟逸陽好好聊聊,憋在心裡容易悶壞的,啊?”此時恰逢陳逸陽端着做好的早餐上桌,祖母便對着他又交代道:“逸陽呀,你可得好好陪陪蕭蕭,不然祖母要收拾你了啊。”
陳逸陽沒有說話,沈蕭擡頭去看,正對上他溫柔到有點過分的笑容,沈蕭像是猝然一驚般忙低下了頭,陳逸陽的笑容僵在臉上,一息後又不動聲色的恢復常態。
沈蕭只是莫名的對陳逸陽對自己的好受着有些心虛,陳逸陽明白,也明白她這心虛源自何處。
陳逸陽動手幫幾人佈施着碗碟,溫聲詢問沈蕭:“蕭蕭我待會兒出門買魚,要一起嗎?”
沈蕭有些被他這個邀請噎到,啞然失笑,卻也點點頭道了聲好。
其實陳逸陽也只是在小島呆了幾天,還是在死裡逃生的情況下,因此若說真學了多少烹調知識或是挑魚知識也是沒有的,只是他很想給家人好好做幾天飯,他本來想要的也只是這樣的悠然日子,只是有一雙手總想扼住他的咽喉,奪走他的寧靜,讓他不得不奮力自保。
不過沈蕭倒是意外的在挑魚之道頗爲老練,和陳逸陽一路走來魚市,看陳逸陽有些猶豫不決的樣子,便主動請纓幫他挑起來。
魚市人多擁擠,爲防被衝散兩個人的手一直緊緊握在一起,在這空氣裡都瀰漫着魚腥味的地方,陳逸陽竟有些饜足。
沈蕭全然不覺陳逸陽的那些心思,拖着陳逸陽來回穿梭在魚市裡,最終選了一條肥美鮮活的鱖魚。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的,可能是從小就有學着怎麼下廚吧。
她在挑魚的時候,神情總有些恍惚,一直盯着她看的陳逸陽覺察出不對來,擔心的詢問:“怎麼了。”
“我……我好像以前也幫人料理過魚。”沈蕭茫然的看着他,問道:“我們以前也一起做過魚嗎?”
陳逸陽心裡一緊,知道連做魚這種小事都能記得這麼深刻的肯定便只有和那個人的回憶了,自己被排除在外的那段記憶。
他不願沈蕭堅持想下去,打趣着打斷她的回想:“說不定是在夢裡做過呢。既然做過那明天我可得嚐嚐你做的魚。”
沈蕭白了他一眼,無奈道:“你屬貓呢,天天吃魚。”
陳逸陽看着她難得一見的嬌嗔樣子,不禁笑出聲來,說着:“如果你願意天天做給我吃,做貓倒是也沒有關係了。”
沈蕭只當做沒有聽見,前面一箇中年人竟然騎着自行車到這裡面來亂竄,人那麼多也絲毫不見減速,直直的便對着沈蕭衝了過來。
“小心!”陳逸陽眼疾手快,摟住沈蕭的肩膀將她整個人往自己這邊一帶,順便折身護在她前面,自行車的把手重重撞在他腰上,而後一路摁着鈴鐺揚長而去,遙遙的傳來那男人道歉的聲音,陳逸陽揉着被撞到的地方,看着自行車遠去的方向苦笑泄氣,也沒法去計較了。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兩人重合的聲音讓他一愣,忙低頭看了眼,沈蕭正被他護在懷裡一臉憂色,爲了他而擔心。陳逸陽覺得他在這一刻纔是真正抓住了沈蕭這個人的。
“我沒事。”
然而這種真實把握住一個人的感覺並沒有多久,他話音剛落沈蕭便掙脫出了他懷抱,神色躲閃,“好了,我們再買點配菜就儘快回去吧,回去檢查一下你有沒有被撞傷。”
陳逸陽輕輕嗯了一聲,斂眸藏去眼底的神傷。
置辦妥當兩人便回了家,沈蕭堅持陳逸陽查看被撞的地方,陳逸陽回房把衣襬一撩,果然腰眼處被撞出了一片青紫。
沈蕭一邊惱着方纔那個騎自行車的肇事者,一邊重重幫陳逸陽揉活血化瘀的藥。
因爲要把淤血揉散,所以她下手頗重,倒是讓陳逸陽比被撞那一下更覺得疼些。
不過沈蕭柔若無骨的手在他背上幫他揉着,帶來的綿柔觸感,讓他不禁一面疼的齜牙咧嘴一面又期盼這樣的時光長一些,更長一些。
因爲陳逸陽的英勇負傷,儘管他傷的不重但是沈蕭還是堅持不許他下廚了,所以午飯終究沒有吃到他熬製的魚湯,沈蕭爲表歉意下廚做了一頓飯,讓祖母讚不絕口,大概也是陳逸陽人生裡吃的最滿足的一頓了。
除了自己父親總飄過來的怨念眼神讓他有些無辜。
入夜。
這兩天天氣都很好,連帶着兩個晚上都能看到星子。沈蕭用完飯就這樣呆呆的坐在鞦韆上望着滿天星星發呆,雙腳點地一漾一漾的,神思又不知道飄到了哪裡,直到陳逸陽過來把一件風衣披到她身上纔回過神。
“入夜還是有些冷的,小心着涼,”陳逸陽坐到鞦韆對面的凳子上,“又想什麼呢?”
沈蕭望着天,他望着沈蕭。
這張臉,就是怎麼都看不夠。
“在想,這些星星看過多少滄桑變化聚散離合。”
亙古不變的星月,時間流逝對於他們來說,大概不曾有什麼意義吧。哪裡像人,失去幾十年的記憶,便像這一輩子空活了一場。
其實月朗星疏,微風正好,穿過千萬年的銀輝淡淡灑在這一片院落裡,一縷銀光正柔柔的落在沈蕭的眸子裡,漾起一絲漣漪,隨後又黯然散去。
“蕭蕭,你不要胡思亂想,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聚散隨緣就好。”
“聚散隨緣麼。”沈蕭又怔怔的重複了一句,收了那副懷念的容色。
聚散隨緣,說得輕巧,又有幾個人從不曾試過強留一些人呢。
陳逸陽也不過是隨口一說,連他自己都做不到,沈蕭便是他不可隨緣的人。倒是沈蕭開始認真考慮起他這句話。
是該隨緣的,她想。
她那麼努力的想抓住也抓不住,可能等自己不那麼刻意去想的時候,卻能想起來了。讓心似浮萍,隨流而走。
只是她卻不曾想,她這想的哪是隨緣,只是另一種想要讓自己能夠想起來的方法而已。
都是執念太過的人,放這一字,哪裡又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