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電報。”
白信拿着一份電報,快速走到吳玄之身側,小聲說道。
“念。”
“清廷爲平叛亂,以川漢鐵路、粵漢鐵路之運營權、管理權作爲抵押,向四國銀行借款兩千五百萬英鎊。”白信快速把電報上的內容讀了一遍,臉上卻是抑制不住的驚喜。
隨着白信最後一個字唸完,吳玄之的手指在桌面上猛地一敲,目光也變得迫人了起來。
白信將電報放在了吳玄之的身前,“三爺,事情果然如您預料的這般,清廷向洋人借錢了。”
吳玄之走到了茶樓的窗前,一把推開了窗戶,嘈雜的聲音頓時蜂擁着自外界傳來。
他站着高處,能看到遠處的川漢鐵路公司的外面已經圍了一大圈的人,把道路給堵得嚴嚴實實。羣情激憤的民衆,幾乎要把鐵路公司的總部給掀翻。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這……僅僅是開始。
“準備一下車馬,今晚我們離開蓉城。”吳玄之的目光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動,大約過了盞茶時間,纔開口說道。
白信點了點頭,快速的下去準備了起來。
“呼。”
一陣寒風吹動了起來,把窗戶的扇葉颳得呼啦啦作響,城內枯黃的樹葉像是隻剩下最後一口氣的膏肓病人,終於脫離了枝幹,四散着飄飛了起來。
已經快到冬天了啊。
“啪。”
吳玄之伸手將窗戶關了起來,屋內重新暗淡了下來。
……
“什麼?鐵路收歸國有?還要抵押運營權給洋人銀行?”胡峻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張紙,臉色瞬間沒了血色,他一把癱坐在太師椅上,就像是上了岸的魚。
事實上,在這一刻,他還真成了上岸的魚。
他已經被身後的汪洋大海給拋棄了。
當初貪墨的時候,那幫子大老爺們佔了大頭。現在眼看蓋子要捂不住了,就把這個爛攤子給甩出去麼?
一旦收歸國有,朝廷必然要查賬目。很多賬目,根本經不起推敲。
“搞什麼鬼!朝廷那幫人的腦子有病嗎?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收回鐵路?”胡峻的胸口憋了一團火,他實在想不通,這對於朝廷有什麼好處?
這件事自己固然討不了好,但對於朝廷而言,也會立刻失去地方鄉紳的支持。
鐵路管理權和運營權都給了洋人,那國內的鄉紳和商人如何肯幹?修建鐵路,真正蛋糕還是鐵路在修建和後期運營過程中所帶動的龐大產業鏈的興起,這裡頭的市場是無比廣大的。
如果這些權利都給了洋人,那國內的資本連喝口湯都得看人臉色。至於投資鐵路的那點分紅,誰又會真的看得上。
朝廷的這一封電報,無疑是把川中、湖廣兩地的商賈推向了自己的對立面。
這是嫌天下不夠亂嗎?非要往裡頭拱一把火。
“嘭。”
就在胡峻惱火的時候,鐵路公司總部的大門終於達到了極限,伴隨着一聲巨響,人羣蜂擁着衝了進來。
吵鬧聲,打砸聲,求饒聲……
這偌大的鐵路公司就像是被扔了一粒火星的炸藥桶,爆發出了熾熱而灼人的火焰和衝擊。雖然升騰的火光對於這個黑暗的世道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星火,但……
終究有了些光亮。
“駕!”
混亂的蓉城,所有人都徹夜不眠。而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鐵路公司的事情給牽扯過去的時候,一列馬車卻披着夜色,向着城外進發。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蓉城會成爲一個泥潭,一個漩渦。
吳玄之雖然修的不是出世之道,但也不宜牽扯進去太多,否則“殺身劫”和“墮魔劫”難渡。
“唏律律。”
疾馳的馬車猛地一頓,拉車的馬兒躁動不安的打着響鼻。
沉沉的夜色裡,朦朧的月色在雲層中暈染出一道光輝。一層層的盪漾了出去,給大地帶來些微弱的光芒。
一支吹吹打打的隊伍在崎嶇的道路上走着。
吹鼓手在前頭走着,那嗚咽的嗩吶聲,雖然吹着的是喜樂,卻有些難言的詭異味道。
小腳媒婆的臉上塗着煞白的粉,兩片染了血般的腮紅,對稱的堆在臉頰上,堆在那溝壑縱橫的皺紋裡。她的一隻手裡提着一個白色燈籠,上面貼着大大的“囍”字,而另一隻手則牽着一匹小毛驢。
小毛驢上面坐着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姑娘,懷中還抱着一隻羽毛鮮亮的大公雞。
“三爺,前頭有人在結冥婚。”
白信貼着車廂,小聲的說道。
這般場景,他早就見怪不怪了。那些早夭的富戶人家的孩子,家裡爲了不讓他們在下面孤單,要麼找一個活人結冥婚,要麼找一具屍體合葬結陰婚。
女孩低頭啜泣着,眼淚把臉上的妝都哭花了。
她還什麼都不懂,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爲什麼要將自己交給這些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將會面臨什麼樣的結局。
白信拉住了馬兒的繮繩,一直等到迎親的隊伍過去,才重新啓程出發。
馬車疾駛了半夜,才終於在二更天的時候抵達了黃龍溪鎮。
黃龍溪靠近赤水河,而赤水河又與府河交匯,眉山與成都的水運皆要從此地過去,所以此地非常繁華。
以前吳玄之也來過此地幾回,但這一次,他卻瞧着有些不太對。
沿着街道前行,一路走來,能看到十幾戶人家的門頭上皆掛着白燈籠。
Wωω• TтkΛ n• ¢ O
這是家裡死了人。
家裡死人很正常,但一下子出現這麼多,要麼此地出現大疫,要麼是有兵匪作亂。
在寒風吹拂之下,空蕩蕩的街道上落葉滾動,兩側的白燈籠搖晃了起來,莫名的詭異。
“嗒嗒嗒。”
白信駕着車,雖然馬兒已經放慢了腳步,但馬蹄聲踩在青石板上,依然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遠遠的傳了出去。偶爾有人從小門中探出腦袋來,但只看了一眼,便趕緊縮了縮腦袋。
“三爺,到了。”
馬車停在了街道盡頭的一戶人家門口,門上掛着一個大大的牌匾,寫着“喬府”二字。
一陣風吹來,喬家大院門頭的白燈籠,也隨風搖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