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濃郁到看不清的黑。
扭曲,混亂到近乎癲狂的扭曲。
原本堅固厚重的世界,在這一刻像蠟油一般的融化了,又很快凝聚成一團畸變似的形狀。那些高大的建築上倒插着破碎的手足,那滿是青苔的地面上生長着一張張慘嚎的人臉。
街道上突兀的多了許多人,緩慢而麻木的向前走動着。
每一個人都看不清面目,他們就像是一道影子,一個概念,一團混沌。
吳玄之猛然回頭,在那飯莊門口的一角,一羣渾身密佈着傷口和瘤子的身影跟野狗在爭搶着食物。
這些身影忽然又被拉得極長,像是被擠扁了一般,又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拉扯着,拉扯成細長的形狀。
“咔嚓咔嚓。”
一道道肥胖臃腫的身影出現在了街道上,他們或是長着七八隻眼睛,或是身上密佈着多張大口,或是生長着十多根手足。
他們一出現,就抓起了滿地的人影,大肆的往口中塞着。
發出了令人頭皮發麻的咀嚼聲。
這是一個吃人的世界。
這個世界,像極了地獄!
衆生如畜,官吏如鬼,世間如獄。
吳玄之額頭的裂縫完全被撕裂了開來,一團黏糊糊的血肉轉動着,逐漸形成了眼珠的形狀。
在瞳孔的深處,一個暗無天日的世界藏匿在其中。
世界被血色和絕望籠罩,吃人的餓鬼在橫行,那是一個永遠都無法被救贖的地方。
最後,整個世界在急劇的縮小,化作了瞳孔上妖豔的一抹紅。
“咔咔。”
他眉心的血肉徹底的脫離了身軀,其表面竟然迅速變化,一層銀白色的鍍膜覆蓋其上,整隻眼睛變成了金屬一般的質感。
猩紅的瞳孔泛着閃爍不定的紅光,四周的一切景色都被容納了進來。
自此刻起,他的惡道三眼妖徹底蛻變出來。
吳玄之站立在街道上,銀白的眼球就這麼懸浮在他的眉心之處。
此時此刻,他的視覺不再如常人那般只能看到120°範圍的立體視覺,他現在的視角是360°,並且對於光線極度敏感,只要有光的存在,他的視線就不會受阻。
而這些,僅僅是惡道三眼妖所附帶的能力而已。
惡道三眼妖的根本神通,叫“瞳中界”。
很多的修行派系都認爲,這個世界並不是單一的。它是由無數的世界拼湊起來的,這些世界或是相互重疊,或是互不干擾。
如佛門有恆沙世界,道門有洞天福地。
而在將官道的分類中,則是將這個世界分爲“空”、“幻”、“能”、“質”四個大世界。在這四個大世界中,又可以細分爲無窮數的小世界。
其實,用比較通俗的話語來解釋,質界代表的是人所處的物質世界,是落到實處的。
能界,便是能量所富集的世界。
所謂修行者,吐納天地靈氣,這靈氣並非存在於質界,而是需要修行者打開靈臺,與能界溝通,獲取能界的力量。
幻界,代表的就是冥土、夢境一類的地方。
此地荒誕怪異,物質界的一切都能在其中有所印證,但規則全然不同,甚至可以說全然沒有規則。
一切都是混亂的。
至於最終極的世界,則是空界。
何爲空界,則一切都能概念化、信息化,是萬物的源頭,這也代表了修行界的極高果位。
你可以稱之爲彼岸,也能叫炁化。
而吳玄之打開的瞳中界,則屬於幻界。
他眉心的瞳孔在滴溜溜的轉動着,視線覆蓋的範圍在不住擴張。從起初的幾十丈,到後來的數千丈。
他視線範圍內的一切信息,全部都被瞳孔給收納了進去。
如果把這些信息一股腦的塞到一個人的腦子裡,那個人肯定會被信息流活活衝擊成傻子。
不過,這些對於吳玄之卻沒有任何妨礙。現實世界的信息一被觀測到,則立刻演化成相關的數據,讓他的瞳中界變得更加的真實,規則也更加細膩。
“嗡。”
他的瞳孔忽然的一顫,一道身影出現在了其中。
那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人,但他卻清楚的知道其身份。
唐子申,巴州知縣。
巴州每天有數十人被凍死,有幾百號人徘徊在餓死的邊緣。這是唐子申的錯嗎?不好說。
這是這個時代的問題。
在整個大清朝,有無數的地方同時上演着這樣的悲劇。
或許跟他的同僚相比,唐子申都算是好的。
但這一切,都不是其消極怠職的原因。所有人都可以選擇對巴州的慘事視而不見,但唐子申不行。
身爲一方父母官,不作爲就是最大的罪孽。
“收。”
……
暖閣的四周懸掛着十餘個燈盞,蠟燭上燃燒着跳躍的火光。徑直的獸首銅爐裡是燒紅了炭,把整個屋子都薰得暖烘烘的。
人坐在其中,便是穿着單衣都很容易出得一身汗。
唐子申坐在靠窗戶的位置,外界的冷空氣吹進來,讓他反倒覺得頗爲舒適。在這樣的日子裡,喝上幾杯溫好的黃酒,與幾個知交好友探討幾句文章經典,當真是好不愜意。
在唐子申的對面,坐着一中年的道人。
此人面容白皙,保養的極好,只有在眼角能看到些許皺紋。他的眼神極亮,若是盯着你看,你甚至會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
“辛川師兄,我就是一俗人,好精舍,好美婢,好花鳥,山上日子清苦,師兄就不要來勸說我了。”唐子申喝了一口茶,面上苦笑了一聲。
“師弟你有仙根,遲早要入我門中。你只要不上山,我便每年都來。”中年道人臉上神色不動,好似一塊萬年不變的頑鐵。
唐子申很無奈,他如今坐着縣太爺的位置,雖然不說多顯赫,但在自己的地界上也算是逍遙自在。那青城山他也不是沒去過,霜冷苦寒,也無人服侍,樣樣都得自己動手。
他可受不得這般日子。
唐子申端起溫好的黃酒,緩緩飲了一口。正咂摸着滋味,忽然間,他臉上的表情就扭曲了起來。
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拼命拉扯着他的頭皮,他的五官猶如橡皮泥一般,隨着皮膚一起被拉的極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