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候,半夏生,藥名也!陽極陰生。
親愛的美奈女士:
如果說人的社會屬性是人性,人的自然屬性是獸性。這種說法是不是能站得住腳呢?其實很多動物也是羣居動物,當許多動物聚集在一起,就會形成一種類似社會的東西。動物與動物之間經常會發生接觸,就算是一些獨處的動物,在有生之年至少有一次與同類動物的深入交流。在今天人們幾乎已經形成一個共識,就是在遙遠的古代曾經有過一個母系社會。但通過對一些動物的觀察,你可能對這個判斷產生懷疑。動物會因爲爭奪配偶發生激烈的衝突,被爭奪的對象往往不是雄性,這就很能說明問題。我覺得一個人受教育的過程就是人性養成的過程,所謂人性養成的過程,就是它的社會屬性養成的過程。我覺得自古以來教育就存在兩個層面,一個是精英教育,一個是平民教育。至少在目前人們所理解的教育,一般指的是精英教育。
孔子創辦私學,打破了學在於官的局面。前幾天我曾經看過一部電影,那部電影在歷史上有過巨大的爭議。有一個人通過一些不尋常的方式募集了一大筆資金,利用這筆資金創辦了一所學校。讓那些寒門子弟在這所學校裡就學,他創辦這所學校的初衷就在於讓底層人士不再因爲缺乏知識而被欺負。當有一個學生給他念課文的時候,裡面有這樣的話: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意思是學習好就會做官,做了官當然就成了精英人士,成了精英人士還怎麼可能爲底層的人說話呢?我這麼說可能讓一些精英人士感到不舒服,因爲很多精英覺得自己是代表平民的。但是有一點不能不說清楚,精英自身的利益與平民的利益至少不是完全重合的,在很多時候,精英的利益與平民的利益甚至是構成衝突的。在這種情況下,你能指望精英人士站在平民這一邊嗎?當然是不可能的。儒家的教學模式大師是這樣的,先學一個大概,之後有一大批人就去做學徒或者幹別的去了,剩下的人在學業上更加精進。如果在科考當中成績優異,他就踏上了仕途。剩下的絕大部分人。或者繼續參加科考,或者開館授徒。在已經考中的人當中,如果表現極爲優異,就會被選爲庶吉士進入翰林院,成爲被重點培養的對象,其它人則是被委派到各個地方去做官。
由此可見,孔門的特點就是每上升一個階段就要淘汰一大批人,留下的人被繼續培養淘汰掉的人就不再理會了。如果是平民教育就有着不同,通過自身努力成爲精英的渠道,永遠是暢通的。但教育的重點是讓大家成爲具有獨自謀生能力的,擁有一份體面生活的人。眼下有司對職業教育的重視程度越來越高,是不是意味着平民教育開始主導社會呢?也許將來會出現這樣一種局面,大多數人在念完初中之後,就會進入職業學校接受職業教育。然後他們就具有一技之長,成爲立身之本,只有少數人通過普通高中進入高校,最終成爲研究型人才。
馬先生是一個知名的企業家,鄭先生是知名的大學教授,他們對教育的看法完全不同。馬先生認爲應該把公共資源主要投放到基礎教育上去,而鄭先生認爲應該把主要資源投放到高等教育上去。馬先生舉了什麼例子來論證,自己的觀點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鄭先生是這樣說的:當外面的人來到宇內,他們會有興趣參觀我們這邊的中小學嗎?這種事情從來沒有過,域外的人只要來了都是去參觀高校。馬先生希望推行平民教育,而鄭先生希望推行精英教育。我是這樣看的,無論在什麼樣的社會精英都是需要的,但是不是要把大部分的資源投放到精英上去呢,是不是可以把這個形容成好鋼用在刀刃上。
舊時代無論是私塾、學堂還是書院,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徵,都是培養精英的地方。在學習的過程當中,人們始終要面臨被淘汰的危險。平民教育則不是這樣,會有人通過努力成爲精英,但大家關注的重點始終是平民。在舊時代針對精英的叫做教育,針對平民的叫做教化。教育是在學校當中進行的,教化則不同,比如郭先生反覆提到我這樣的話,相聲不敢說是高臺教化,但至少是勸人學好,沒有說聽完相聲就出去劫道的。其實不只是相聲,戲臺上的那些悲歡離合,很多都是在演繹因果報應的故事。到了新時代文藝的表現形式越來越多樣,比如後來的話劇歌劇等等都能起到教化的作用。比如有一部歌劇叫做《白毛女》,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很多人在看完這部戲以後,對自己所處的社會有了新的認識,從而堅定了自己在那一條路上走下去的決心。所以永遠不要低估文藝的作用,利用文藝去牟利,這本無可厚非,如果不是這樣,演員們靠什麼來養活自己呢?
但我覺得文藝界的人士除了謀利之外還應該重視一些東西,至於這些東西是什麼,在這裡我就不便提及了。假如教育的重點放在了平民的身上,這是不是意味着精英叫難有作爲了呢?這個尺寸到底要怎麼拿捏我是不知道的,在生活當中一些比這個更簡單的問題我都拿捏不好尺寸,更不要說面對這種複雜問題了。其實我特別希望自己在教育方面是一個行家,但我覺得這已經不可能了。我已經三十多歲,從事的行業與教育無關,又沒有孩子,單位的環境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險惡。只要在以後工作和生活當中保持自己的利益不受損,我就謝天謝地了。至少就目前我還不確定自己的將來到底是什麼樣子,但我要說,我不害怕孤獨終老。我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夠活得盡興,雖然這已經不可能了,但我希望能夠最大限度的不要違背自己的心願。爲了實現這個心願,我一點也不在乎別人說我自私。
我曾經說過,三十多歲的我生活在一個相信權威、相信精英、相信專業的時代。這個時代又有非常顯著的特徵,就是專業人做專業事。此專業的人不要評論比專業的事反過來,比專業的人也不議論詞專業的事。大家共同服從一個權威,服從權威就是顧全大局。張先生對一樁舊案進行了新的評論,古往今來大多數認爲,司馬遷想漢武帝進諫,請他不要屠戮李陵的家人。漢武帝非但不能採取他的建議,反而將司馬遷施以宮刑。在張先生看來,當漢武帝做出了決定,別人就都應該閉嘴,服從漢武帝的決定就是服從大局。我覺得張先生的認知非常的危險,這一點也不符合我們這樣一個具有相當高度的現代文明實體之基本要求。
現在我們所說的專業人做專業事,相信權威、相信精英、相信專業。這些都是建立在科學的基礎上,那麼服從漢武帝的決定等於服從科學嗎?張先生指出。司馬遷當時的做法不利於凝聚各種力量,用那種極端的手法處置司馬遷,難道有利於凝聚各方面的力量嗎?事實終將證明,漢武帝那個時代與我們今天這個時代根本不能比。其實我所向往的是一個平民社會,我所期待的教育是平民教育。只要每一個平凡的人都能夠通過教育具有獨自謀生的能力,都能夠在工作和生活當中享受到做人的體面,我的教育理想就實現了一大半。在我們的生活當中,總有一些不安分的人或者說上進心特別強的人,對於這樣的人,社會當然應該鼓勵並且予以支持。這些人的見識將遠超過一般人,他們享受的待遇也將超過一般人,這也意味着他們的責任也要遠超過一般人。那麼分配社會產品的時候,是更看重身份還是更看重貢獻的?或者說衡量一個人到底是不是精英,是要看他的身份還是看他的貢獻呢?
應試教育的模式之下訓練出了這樣一羣人,他們把考試這門技術玩到了極致。在一次又一次的考試當中,他們不斷的勝出,最終獲得了顯赫的身份。可當他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時,卻不再對社會有什麼不得了的貢獻。我記得有一位葉女士在課堂上曾經講述過,這樣一個人。這個人非常的聰明,有關方面給她非常優厚的待遇,但這個人在生活當中只做一件事就是打麻將。他的生活幾乎是所有人羨慕的,而我卻沒有辦法對這個人表示尊敬,因爲我感興趣的不是某個人的身份而只看重他的貢獻,如果他的貢獻是零,不管他的身份有多麼高貴,我都覺得他是一坨屎。反過來一個人不管身份有多麼卑微,只要他的貢獻足夠大,這個人就能讓我肅然起敬。那麼未來等待我們的是一個平民社會,還是一個完全有精英主導的社會呢?
我曾經說過這樣的話,目前就是一個相信權威、相信精英、相信專業的時代。像我一樣出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年代的人,都有過那樣一個段經歷,質疑權威、質疑專業、質疑精英,那個時候專家就是一個貶義詞,大家會很習慣的把專家的專字寫成磚頭的磚。那個時候專家說的話。並不像現在這樣被大家所推崇,那個時候沒有一大堆專家跳出來,在各種平臺上科普。因爲大家都深信,這樣一個基本的事實,就是這些專家們發言的時候,所依據的不是他們的專業知識,而是他們的立場。而決定他們立場的是他們的利益,決定他們利益的是那些能夠給他們好處的人。只要提供給他們足夠的報酬,不管是什麼樣的話,他們都能夠說出口,而且能夠把這番話包裝得儘可能地合乎情理。
我就是在對權威的質疑當中長大的,小的時候祖母就有這樣的想法,叔老子長哥對侄子和弟弟一山兩打是完全可以的,祖母之所以能夠認可這種現象的合理性是因爲他相信,叔老子和長哥打人都是爲了侄子和弟弟好。爲誰誰好,這是特別詭異的一句話,只要有了這個理由就可以隨便的罵一個人打一個人。祖母不只是這麼想,他曾經反覆輸出自己的這種觀點,他甚至試圖讓我接受她的這種說法,而我從來沒有考慮過接受她的這種觀點。當然我也做過特別過分的事情,我曾經跟人襲擊過祖母。小的時候質疑家裡的權威,到了學校之後就質疑學校的權威,到了社會上之後就質疑社會上的權威。當我這樣一個人逐漸成型之後,發現社會的氛圍發生了鮮明的變化,這就意味着我不得不因爲環境的變化而對自己進行一番改造。不管心裡怎麼想的權威、對精英、對專業,都要表現出一種敬畏的姿態。只有這樣,才能夠在複雜的環境當中找到分寸。
很早的時候我就有這樣一種感覺,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是非常重要的。馬先生對人在哲學上給出了一個概念,叫做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許多人有着非常複雜的社會關係,而我的社會關係卻出奇的簡單。除了在工作上與人打交道之外,我幾乎沒有任何的人際關係了。與過去的同學在社交網絡上保持着聯絡,但這樣的聯絡是非常弱的,幾乎可以忽略。沒有人可以忽視時間的力量,時間可以摧毀一切,可以把一切都掩埋。我現在就有一種感覺,時間就像是持續不斷的風兒,我不停的被催着,總有一天我會被徹底風化變成一堆細沙,散落在很多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我知道,終究在將來的某一天,我會消失的無影無蹤。只希望這個過程不要那麼痛苦,如果真的如此的話,那真的是我修來的福分。同樣的話,我已經多次在與朋友通信的過程當中提到了,因爲他對我而言非常的重要。
雖然我很有可能永遠沒有辦法做一個家翁,我對於教育的看法仍然在一點點形成。但我知道這些想法可能到最後也是一個大而化之的東西,並沒有多少實際的價值。可我還是忍不住要談論它,關於禮儀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可以這麼說,在一次又一次的禮儀活動當中,人的社會屬性就被塑造出來了。假如一個人對禮儀已經非常的熟悉,對詩也已經非常的瞭解。這個時候他就應該學習一點技術層面的東西,這裡所提到的技術是指可以用來謀生的東西。比如儒家所說到的六藝有所謂大六藝小六藝的說法。大六藝如何姑且按住不表,小六藝包括算術、書法、駕車、射擊、禮儀、音樂,如果能夠熟練地掌握這六樣技能,就可以獲得一份公職。
對技術教育孔子也是非常重視的,仁義雖然重要,但人沒有辦法用這兩樣東西謀生。孔子說,至於道,居於仁,遊於藝。這裡的意指的就是禮儀,而我長到今天的年紀,並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技藝。如果時間往前推十年,有人問我寫作到底是不是一門技術,我一定會給出一個否定的答案。如果是同樣的問題,問到現在的我,我就會給出一個肯定得答覆。曾經我也說過類似的話,讀書並不比打籃球更高貴。今天我還要說寫作並不比粉刷牆更高貴。當然有的人通過寫作可以賺取大量的財富,有的人像我一樣,不能從中獲得分文。這到底是天賦呢?還是機遇呢?我沒有辦法很好的解答這件事情。我只是告訴自己,從此以後不可自上與人不可以覺得自己比誰要強一些。要永遠做到自下於人,假如有人覺得自己比我強,我應該支持他的這個觀點。即使我心裡沒有辦法贊成他的這個想法,也希望我千萬不要把真實的想法表現出來。
一個社會以平民爲貴,會呈現出怎麼樣一副樣子呢,我可以舉出一個例子,當年高帝定天下,因爲高帝本人出身寒微,他身邊的那些文臣武將很多也都是出自寒門,所以在那個年月,沒有人拿出身當一回事。皇帝的女人可以是二婚,可以是歌手。她們不僅可以侍奉皇帝,還可以母儀天下。但是隨着辰平日久,局勢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早年間的寒門變成了高門,早年間很多人都是一個人出去亡命天涯,多年以後這些人都成了世家大戶的先人。出身寒微的人再也沒有辦法母儀天下了,越來越多的機會被那些高門收割了。從那之後形成了普遍重視出身的傳統,這個傳統少說延續了五百年以上。漢朝初年是一個平民社會,北宋則是一個非常典型的精英社會,當時的社會生活是由文化精英主導的。他們通過考試獲得一個身份,通過身份控制龐大的資源。
許多人都聽說過北宋不殺士大夫的傳統,讓人感到驚訝的不是他們樹立了這個傳統,而是這個傳統一直能夠被執行。以至於今天還有許多人對宋朝充滿了懷念,可以這麼說宋朝就是一個相信權威、相信專業、相信精英的社會,今天下午從單位返回駐地的路上,我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許多非專業人士通過一些方式擁有了相聲演員的頭銜,並且要打破相聲的傳統規則。卻從來沒有人在醫生準備進行一臺手術的時候,一羣票友打破醫學界關於如何做這樣一臺手術的一般做法?打破相聲舊規則的非專業人士會降低這個行業的水準,而票友想去幹預醫生做手術,無疑會給自己惹來塌天大禍。所謂專業人做專業事,它的論證過程大致就是如此。我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個角度,的確醫生用什麼方式來治療病患,是從他的專業角度去判斷的。
可一名醫生所擁有的不只是專業,還有他的私心。我並非主張大家普遍的去懷疑醫生,而只是陳述一個客觀的事實,無論你從事什麼行業,無論你的學歷有多高,無論你的能力有多強,都不能否認,這樣一個基本的事實,就是你一定有私心。當然我也遇到過這樣的人,他認爲自己沒有私心。這世上到底有沒有沒有私心的人大概是有的,但這樣的人是聖人。從小到大三十多年,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聖人。到底是因爲我眼拙,還是聖人的確不容易遇到呢?同樣是有私心,一個聰明人比一個愚蠢的人更容易滿足他的需要,所以他有什麼理由不那麼做呢?假設這些權威和精英都是有私心的,如何避免非專業人士被業內人士的私心所傷害呢?有一個重要的方式,就是要把這些權威精英置於某種監督之下。就好比如果你是演員,你就一定要上臺演給觀衆看,而不只是演給的業內人士去看。郭先生反覆說觀衆是衣食父母,而不是說同行是你是父母。
有人曾經說過,醫生是上天送給人類最好的禮物。首先可以肯定醫生是上天送給人類的禮物,是不是?最好不應該是醫生們去說,而是有那些接收到這份禮物的人去說。的確,如果你不是醫生,你應該聽醫生的。但這要建立在相信的基礎上,這個相信要怎麼樣才能建立起來呢?一般情況下作爲醫生你沒有辦法向患者解釋清楚自己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所以建立信任有可能要通過醫學之外的方式。假如讓我負責協調患者與醫生之間的關係,我可能會經常性的組織一些醫生與普通居民之間的聯誼活動。如果彼此之間變得熟悉,如果看到醫生你就覺得親切。在這個前提下你才能夠信任他,當然聯誼活動要在正常的醫療活動不受干擾的情況下。
此致
敬禮
你的朋友陶唐
新豐九年五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