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東炎唐突而來,驚散一對鴛鴦,敬安滿腹火熱盡數勾銷,趕緊整整衣裳,出了外面,果然見東炎站在門邊,負手而立。敬安上前,規規矩矩,行禮說道:“大哥。”
東炎這纔回身,上上下下,打量了敬安一番,一時無語。敬安問道:“不知大哥忽然來到,是有何事?莫不是來找我的?”
東炎聽敬安一問,才也想起自己所來爲何,急忙說道:“你那個……人、她昨日拿了我兩本書,如今我想起要用,特來取。”
敬安一怔,沒想到卻是爲了這等小事,然而他知道東炎素來珍重自己的書籍,等閒也不借人,要急用也是常事,便說道:“原來如此,我方纔還見那兩本書,既然大哥要用,我便去取來給大哥便是。”
東炎聽他這麼一說,頓時驚了驚,問道:“你哪裡看到了?”敬安見他問的古怪,心頭暗忖。
敬安是個聰明的,生怕說在月娥的牀上被壓着的話,東炎聽了會不喜,便說道:“方纔在月娘房內見着,桌子上好端端放着呢。”東炎聞言,微微鬆了口氣,說道:“好,你便去取來給我。”
敬安答應,說道:“大哥請稍候,我這邊去拿。”說着,便反身回去,進內,卻見月娥已經慢慢穿戴好了,問道:“大公子來爲何,莫不是來找你的麼?”
敬安怕月娥不喜歡,就笑說道:“卻不是找我,我原本說大哥愛書如命,平日都不許我亂翻,竟借給你,也算格外開恩了,不料他又要急用這兩本書,所以特特地來,好月兒,少不得要把書給他了。”
月娥聽了,心底自是有數的,卻不說,回身將兩本書取了,整整齊齊給了敬安,說道:“那你便去還給大公子罷。”敬安說道:“好月兒,你如此喜歡看書,我今日叫人出去多買些回來給你,比這些好十倍。”月娥一笑,說道:“快給大公子先還回去。”
敬安這才握了書,出了門,東炎見他出來,急忙上前,敬安將書恭恭敬敬遞過去,東炎接過,身子一側,將其中一本打開略看了看,目光微動。
敬安說道:“大哥,可有不妥?”東炎搖頭,說道:“並無……”看了一眼身後房間,說道:“我因用的急,所以一時有些逾矩……你過來。”
敬安見東炎叫,便跟着走近了幾步。東炎才問道:“你可知道,她……可曾看過這兩本書了麼?”敬安想了想,便搖頭說道:“我並未見到月娘翻過。”又說道,“她昨兒受了驚嚇,睡得早,今兒我來的又早,怕是沒什麼時間看的。”
東炎略鬆口氣,說道:“甚好……嗯,這兩本我急用,你回頭說與她知,若是要看其他的,便去書房內取便是了。”又皺了皺眉,說道,“……只別叫旁人去,你去。”敬安見他這般說,歡喜答應了。
東炎說完了這番,又說道:“你也知道今日事多,且不要在此胡鬧,我大理寺還有些事未完,晌午時候才能回,那些人少不得要你先應付着,務必要謹慎小心,別有個什麼差池,惹的母親不喜。”
敬安答應,東炎說罷,便籠了兩本書,纔出門去了。
當下敬安又回到房內,卻見月娥正坐在桌邊,在飲熱茶,小哈也趴在腳邊上,十分乖靜。敬安過去,自後面輕輕抱了,說道:“大哥想是急用這兩本書,竟覺得有些對你不住,說若是你要看書,自叫我去書房取呢。”月娥一笑,敬安說道:“不過大哥那邊所有,盡是些大道理的書,未免無味,不如我叫人去街面上買些好玩有趣的,給你解悶。”
月娥說道:“也好,又要叫你費心了。”敬安搖頭,又說道:“些許小事,哪裡就費心?若說費心,倒是今日的事叫我心煩。”
月娥問道:“聽你說有客人來,卻是什麼人?”敬安才說道:“因今日是父親忌辰,是些族內的叔伯兄弟,親戚朋友,另有母親那邊的幾個親眷,相關之人,拜祭了之後,少不得要宴請一番,那些人十分聒噪無趣……我應付一番,得閒就來看你。”月娥說道:“你便自去是了。”又問:“夫人可回來了?”敬安說道:“看時候也差不多了,片刻我去看看。”也又問說道:“腿上的傷可好?方纔未看的仔細。”月娥說道:“好得很,別擔三掛四的,速去罷。”敬安這才一笑,果然也出門而去。
月娥吃了茶,又用了飯,片刻果然聽得外面隱隱地人聲嘈雜。過了一個時辰,外面有人來,小葵出去問,回來說道:“夫人傳娘子過去呢。”月娥問道:“可知何事?”小葵說道:“聽聞是請娘子過去說說話。”月娥說道:“今日府內該十分忙碌,怎麼竟有空叫我過去?”小葵說道:“夫人那邊應有不少親戚家的女眷,大概是請娘子過去見一見?想來卻應該是好事。”
月娥想了想,不好不去,便換了素色衣裳,本不願用脂粉,只因怕失禮,只薄薄打了點兒粉,稍塗了點兒胭脂,便成了,叫小葵陪着,月娥便過去謝夫人處。
幸虧這東院偏僻,所以外頭再熱鬧,也鬧不到這邊來,月娥同小葵兩個一路到了謝夫人所在的大房,入了抱廈,過了廳堂,聽得裡頭人聲隱隱地說話,有人見她們來,便報:“月娘子到了。”月娥進去,眼光略一掃,果然見滿屋子的人,全是女眷,重重挨挨的,人多,一瞬間看不清面孔,只覺得雙雙眼睛都極亮的瞅着自己,個個都不說話。月娥便只低頭上前,行了禮,說道:“拜見夫人。”上面謝夫人說道:“免禮,快快起身。”
月娥起身,謝夫人賜了座,說道:“你不用拘束,今日算是自家人聚聚,都沒別人的。”說着,就又說道:“這便是敬安帶回來的那個孩子,如何,生的極好罷?”
謝夫人說罷了,旁邊一個白臉微胖,眉眼卻很娟秀的婦人便說道:“果然生得好看。”又有人說道:“氣質也好。”周遭也是一派隨聲附和,卻有個聲音小小的嘀咕說道:“再好看又如何,將來還不是要被敬安哥哥趕出去的?”
衆人聞言,便都齊齊僵住,月娥也微微轉頭,看向那聲音所來之處。卻見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兒,生的粉妝玉琢,兩隻烏溜溜的眼睛也便瞧着自己,滿臉厭惡之色。
先前說話的那白臉婦人便說道:“菀兒,休得胡說八道!”叫菀兒的小姑娘便說道:“我沒胡說,先頭那些狐狸精不也是被敬安哥哥趕出去了?”謝夫人便笑道:“小菀到底是個孩子,香梅你別說她,月兒是個好脾氣的,不會怪罪。”
那叫香梅的女人就看月娥,月娥點頭說道:“童言無忌,請不必在意。”
香梅就哄那菀兒,說道:“還不謝謝月娘子?”菀兒使性子說道:“我爲何要謝她?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狐狸精,使法兒迷了敬安哥哥,我纔沒嬸孃這樣的好脾氣,同這種人在一起,我渾身不自在!”說着,就霍地起身,噔噔噔跑出去,那香梅想拉也沒拉住。
屋內一時無人說話,月娥微微擡頭,略微打量了一番周圍,見衆人都望着自己,面色神情不一,卻都無一例外,那些眼神之中,有的冷峭,有的鄙夷,有的幸災樂禍。月娥心中明白,那小女孩卻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這些話,倘若不是耳聞目睹,怎麼會自己說出來?
沉默之中,謝夫人忽地沉聲說道:“香梅,菀兒實在太過了,你是怎麼教她的?!”香梅急忙起身,低頭說道:“大嫂,是我教導不嚴,請大嫂責怪。”謝夫人說道:“月兒是敬安想要娶進門的人,怎麼能叫菀兒那麼胡說!去,把她叫進來,向月兒賠個不是!”
香梅說道:“我知道了,即刻就去叫她回來。”又看月娥一眼,月娥一聲不吭,也不求情,竟好似什麼也沒聽到。
香梅去了,屋內衆人才紛紛地將話題說開,謝夫人又安撫了月娥一番。片刻香梅帶了小菀回來,小菀一邊掙扎,兀自大叫,說道:“叫我向狐狸精賠不是?我寧肯去死!”謝夫人帶了怒容,說道:“越發不成體統了,謝家的規矩都去了哪裡?”
香梅急忙勸小菀,小菀卻怕謝夫人,小了聲,說道:“嬸孃,你要打我便打,只不能叫我向這禍水賠不是。”謝夫人說道:“月娘將來怕是你敬安哥哥的正妻,你說這些,不怕你敬安哥哥生氣?就算他不氣,我也饒不得你。”
小菀大聲說道:“敬安哥哥只是一時愛她便是,我就不信真個要娶她爲妻,她這樣兒低賤之人,也沒有那個福氣。”謝夫人又氣又笑,說道:“好好,真是平日慣得你不成,今日你賠不是的話便罷了,倘若不認錯兒,今兒我便要代你爹孃,家法伺候!”
香梅急忙說道:“夫人開恩!”又打那小菀,說道:“快賠不是!”小菀身子一抖,似也是畏懼,然而仍舊嘴硬,便說道:“嬸孃,您不會這樣對待小菀的罷?我也說得沒錯,大家都這麼以爲的不是麼?”
衆人都驚心,卻都心照不宣,有的人便假惺惺開口說那小菀,謝夫人皺眉,說道:“誰這麼以爲?或者誰這麼跟你說過,你指出來!”
小菀見她動了真,便嚇得不語。香梅急忙求道:“夫人,念在小菀年幼,就饒了她罷了。”謝夫人見小菀不說話了,便冷笑一聲,說道:“同我說又有何用?”說罷,看向月娥。
香梅十分焦急,便也看月娥,屋內十幾二十個人,竟多半是在看月娥表態。
沉默之中,月娥卻說道:“夫人,我身子有些不適,不能作陪,還是告退了。”
謝夫人一怔,說道:“哪裡不舒服?可要請大夫來看看?”
月娥說道:“先前本是好端端地,卻被什麼東西呱呱聒噪了一頓,竟覺頭疼不堪,又有些嘔心想吐,怕留下來,會更不像話,故而要告退了。”
這話一出,在場的衆人都變了臉色,連謝夫人也不知說什麼好,那小菀眨了眨眼,回味過來,說道:“九尾狐狸,你說什麼?你是說我?”
月娥此刻才轉頭,望着小菀,靜靜說道:“你就算再怎麼看我不順,也要照顧你敬安哥哥的顏面。小小的年紀就污言穢語不堪,別說謝府的體面,你爹孃的體面先被你丟盡了,我若是你,就先別叫了。我已給了你臉,不求夫人懲戒你,倘若我真個出口要夫人罰你,夫人就算再疼你,難道會不準?你得了便宜,就該心知肚明見好就收,別仗着自己年紀小就有恃無恐,真個兒被打了一頓,到時候哭就晚矣!”
小菀聽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脣幾動,說道:“你這……你憑什麼說我?”
月娥微微冷笑,說道:“你對我再不喜歡,只管去跟你敬安哥哥說,叫他趕了我出去便是了,若成了,我才服你,你沒本事同他說,卻只來對我,撿着軟柿子捏,真真是好大的膽氣!——你自以爲敢說別人不敢說的,了不起?卻不知,別人不說,是因別人聰明,你忙着出頭,得意洋洋的,卻不知別人都在看笑話。且如今若真要打起來,誰幫你?我也替你覺得可憐。”說罷,便起身,對謝夫人行禮說道:“是月娘造次,夫人若是疼惜月娘,就準我告退,要有責罰,改日我來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