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頭說敬安出去衙門,左思右想,說道:“最近大理寺那邊有無什麼動靜?”周大便說道:“並沒什麼異狀,只不過大公子派去紫雲的人似是有消息回來了。”敬安點頭,說道:“那個應無大礙。”周大說道:“對了侯爺,另有一事。”敬安說道:“什麼?”周大說道:“今早上,大公子叫人帶了個人進府。”敬安一怔,問道:“何人?”周大說道:“是先前因肅王之亂受牽連的樓翰林家之人。”
敬安略微動容,想了想嘆道:“事過這麼多年了,大哥竟還是不能釋懷。”微微一嘆之下,心頭一事略覺釋懷,便點頭說道:“怪道他今日分外異常,原來又是因爲往昔之事……只是……”心頭尚有一點疑惑,只不能說。
周大便說道:“先前在東院裡的那些人,侯爺要留下麼?”敬安說道:“既然那下藥之人已死,其他人也便罷了,總不成還會有兩個奸細在內。”
周大說道:“先前竟大意了,只因是夫人撥來的,竟沒察覺。”敬安說道:“這人其心可誅,找出真憑實據,定要他死。”周大說道:“侯爺覺得真是那人?”敬安說道:“他向來看我不順,敢如此膽大妄爲,又有如此能耐的,除了他,還會有誰?”
兩人向前走了片刻,周大說道:“可是聽聞他如今人在外頭……”敬安說道:“他家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可惜那內奸竟死了,如今只是死不對證,哼,便宜他們。”說着便走到轎子邊上,因敬安傷了背,是以不能騎馬,周大替敬安將轎簾放下,回身自去騎馬,衆叢人也都翻身上馬,回衙門去也。
當晚上,敬安自衙內回來,便去尋月娥,卻見屋門緊閉,丫鬟們都在外頭,敬安問道:“做什麼呢?”丫鬟說道:“回侯爺,娘子沐浴呢。”敬安聽了,不免一陣心猿意馬,起初還矜持着,片刻便說道:“誰在裡面?”丫鬟說道:“小葵姐姐在。”正說着,門扇吱呀一響,卻是小葵出來,見敬安再,急忙行禮。
敬安見小葵出來,便說道:“好了沒有?”小葵說道:“已經快好了,娘子聽到外頭聲響,特叫我出來看看。”敬安說道:“她可知道是我來了?”小葵說道:“娘子說,倘若是侯爺來了,就請侯爺先回去罷,因着明日要跟夫人出外,去香葉寺燒香拜佛,所以特地要沐浴一番。”
敬安想了想,說道:“我便來看看她,等一會兒就是了。”說着,便在外間一坐。小葵無法,正要回身進去,敬安叫住她,問道:“小葵,早上大公子來,有何事,你可知道?”
小葵垂眸,說道:“回侯爺,大公子來後,娘子就叫我出去倒茶了,是以不知道是何事。”敬安看了他一會兒,便點點頭。旁邊丫鬟捧了茶上來,敬安就端了慢慢喝。
小葵進內,月娥已經洗好了,正在擦身,小葵急忙取了乾淨衣裳,替她披上,說道:“娘子彆着涼了。”月娥點頭,說道:“他還在麼?”小葵說道:“是,侯爺不肯走,且……真個兒如娘子所說,侯爺方纔問我今兒大公子來是何事。”
月娥掩了衣裳,問她說道:“你說了?”小葵說道:“娘子放心,我叫照娘子教我的說了。”
月娥才點了點頭,小葵又替她擦拭頭髮,弄了半晌,才漸漸消停,覺得身子微乏,念着敬安再外,只對小葵說道:“去看看侯爺可還在,若在,便請他進來。”小葵便去了。
月娥雙眸微閉,靠在牀邊上想事情,聽了動靜才睜開眼睛,見敬安邁步進來,到了牀邊兒,靠着她坐了,伸手將月娥抱過來,只覺得她腰肢軟如柳綿,便湊過來說道:“怎麼臉色這麼不好?可是哪裡不舒服?”
月娥說道:“大概是泡得有些久,頭暈暈的,你來做什麼?”敬安說道:“自是來看看你。”月娥說道:“我明日要去拜佛,你不得擾我。”敬安說道:“那佛有什麼可拜的?難道真的會靈驗麼?”月娥說道:“別在這裡胡說,你可不信,但不能不敬。”
敬安只好答應了,卻又心跳,見她剛沐浴過了,臉色白裡隱隱地透着紅暈,竟似美玉,晶瑩有光,頭髮散在肩頭,無力靠在他胸前,懶懶的樣子更是可憐,身上的香氣若有若無,撩撥心神。
敬安伸手握了握月娥的肩,又摸摸她的臉,說道:“近來竟好像比先前更瘦了很多。”
月娥說道:“哪裡會,以前還東忙西忙的,現在什麼也不做,怎麼會瘦。”敬安看着她臉,仔細端量,說道:“果真瘦了,這下巴也越發尖了,記得我初次見你時候,還覺得……”便停了聲。原來敬安想起的是在最初看月娥扮觀音的時候……然而紫雲縣那些事,對彼此來說,卻不是好經歷。
因此敬安急忙停了,只怕觸動月娥心事。便看她。
月娥聽他說着便停了,怎不知其意?只裝作一無所知,說道:“別管我……你的傷如何了?”敬安微微放鬆,說道:“好得多了。”月娥說道:“好好地養着,一舉一動,皆要小心。”敬安都答應了。
敬安抱着月娥,月娥便靠着他,兩人相互依偎,長久不動,敬安幾乎以爲她睡着了,卻聽得月娥說道:“侯爺……”敬安急忙答應一聲:“嗯。”月娥說道:“你喜歡我什麼?”敬安頗爲意外,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就是喜歡你這人。”月娥說道:“假如不是這張臉,你會喜歡我麼?”
敬安想了許久,月娥說道:“你若是說謊,我會察覺的。”敬安低頭看了看她,終於說道:“我……我不知道。”月娥聽了,微微一笑,將臉靠在他的懷裡,說道:“嗯……這個答案好。”
敬安此夜便留在東院,只不過他並沒擾月娥,兩個一夜共枕而眠,各懷心事。到了早上,小葵早早地進來叫,敬安同月娥一起醒了,小葵伺候月娥洗漱,梳妝打扮,連早飯也沒吃,就過去夫人那邊等候。
片刻謝夫人也好了,便由着瑛姐扶着出來,謝夫人握了握月娥的手,兩個纔出了大門,分別上了轎子,向着香葉寺而去。
大概是行了一個時辰,才終到了地方。原來這香葉寺乃是京城內有名大寺,自有知客僧等得了消息,出門迎接謝夫人同月娥,兩人轎子落了,知客僧領着沙彌迎了,月娥向上一看,但見山門頗高,大概數百級,少不得還要慢慢一步步上去,幸喜這邊的雪已經掃的乾淨了。
謝夫人還說道:“要小心些腳下滑。”月娥答應了,當下,瑛姐跟一個小丫鬟扶着謝夫人,小葵同另一個扶着月娥,兩人才一前一後,上了臺階,入了山門。
進了寺內,迎面看便是大雄寶殿,香火之氣撲面而來,煙霧繚繞之中,正是三尊大佛之象,月娥便同謝夫人拜了,旁邊僧人遞了香火給小葵跟瑛姐,兩人才轉給月娥同謝夫人,兩個磕了頭,許了願,上了香,小葵同瑛姐分別扶了起身。
謝夫人便說道:“這寺裡的藏經閣內,是有名的千手千眼觀音娘娘,甚是靈驗,只在正月十五些日子纔開放給衆人蔘見膜拜,因我們老侯爺同這裡的方丈有些交情,因此特許我們去看。”
當下便挽了月娥的手,從大雄寶殿,看了十八羅漢像,一一看了,而後轉入後堂,又過了大悲殿,才向着那藏經閣而去。丫鬟僕人等便跟隨在後。
月娥一路相看,卻見這寺廟甚大,極爲宏偉氣派,果然是個不俗的地方,走了一刻多鐘,才轉到了藏經閣,卻又是三座樓,又有僧人上前領了進去,進了主樓,果然見好一座觀音像,矗立當前。
謝夫人先拜了,月娥又拜,謝夫人說道:“倘若有什麼心願,便靜靜地合什許了,觀音大士是最爲靈驗的。”
月娥點頭,便雙手合什,跪在觀音像前,耳畔是禪唱聲聲,鼻端檀香縈繞,一時之間,心神極爲沉靜,然而閉眸之時,心中卻又從那極沉靜轉做滔天波瀾。
從前世,到今生,點點滴滴,一幕幕的場景,走馬燈般的在心頭閃現,自來到這一世,王家遭遇,相遇敬安,奔奔逃逃,到無處可逃……一瞬間溼了眼睫。
月娥拜畢了,便同謝夫人出了藏經閣,因方纔跪了許久,腿有些麻了,將下臺階之時,月娥一腳踏空,便歪了歪身子,丫鬟急忙來扶,卻見臺階下一人伸手,飛快地將月娥腰間一扶,說道:“女施主小心。”
月娥略覺異樣,擡頭卻對上一雙極亮的眸子,怔怔地盯了她一會兒,卻是個面生的僧人,生的頗爲英俊,身材高大。
小葵同丫鬟上前,扶了月娥,謝夫人急忙過來,說道:“傷到了不曾?”月娥搖頭。
那僧人便舉手行禮,低頭退後了。
因月娥這一驚,謝夫人說道:“想必是早上起的倉促,沒吃早飯,嗯……既然如此……”便同月娥說道,“這香葉寺的旁邊不遠就是白衣庵,我平日來香葉寺敬佛,晚間都是歇在那處的,不如就帶你過去歇息歇息,她們那裡又做的好齋菜,你定然是會喜歡的。”月娥見她盛情,便說道:“全憑夫人做主。”
一行人便出了香葉寺,向着白衣庵而去,果然不過走了一刻鐘,便到了地方,轎子落了,月娥出來,一看,果然這白衣庵跟香葉寺不同,卻是個不大的山門,丫鬟先進去報,片刻功夫,就有尼姑出來相接。
這白衣庵雖然不大,卻小而精緻,更有些地方是特意用來招待官宦或者大戶人家小姐夫人的,自然是做的熟練,月娥陪着謝夫人轉入內堂,在暖房裡歇息了,白衣庵的尼姑便忙着整治菜去了。
這邊謝夫人歇了片刻,說道:“雖然不如香葉寺香火鼎盛,不過也算是難得了,皆因爲這白衣庵後院裡有一棵菩提樹,成全姻緣是最爲靈驗的,因此有那些女兒家,倘若想求意中人,就會來此,把紅紙寫了那人的名字,掛在那樹枝上,大事可成。”
月娥說道:“這倒是有些奇怪了。”謝夫人說道:“佛祖當家出家成佛之時,便是在菩提樹下想通所有,因此會靈驗也不足爲奇,我記得當年外頭征戰連連,京城內不少男子都被徵了去,剩下的女人便日思夜想,記掛着丈夫安危,有人便來這白衣庵求佛庇佑,那些掛了許願結的,男人大多都平安返回了。卻並非是胡說。”
月娥便點了點頭,片刻,齋飯來了,雖然是素菜,卻做的色香味俱全,果然是好,月娥便陪着謝夫人吃了一陣。
飯罷後,謝夫人推睏倦,便要歇一會兒,也叫姑子領月娥去歇息,月娥到了房內,想了想,便問那尼姑,說道:“你們那菩提樹在哪裡?”姑子便說:“施主出了這屋子,向左手邊走,逢一個小門,過去後就見菩薩殿,裡頭自有字紙,而後出了那殿的偏門,就見了樹了。”
那姑子走後,月娥便思量,小葵說道:“娘子何不去看看?”月娥說道:“有什麼可看的?”小葵說道:“我素來也聽說了是極爲靈驗的,既然來了,不看一看,豈不是可惜了的?”月娥便看小葵,笑道:“莫非小葵有什麼心上的人?”小葵臉紅,便說道:“娘子休取笑我,我是想替我家裡人求個平安。”
月娥便點了點頭,說道:“那不如我們去看看。”小葵見她點頭,十分高興,便來扶着去看那樹。
兩個人按照那姑子所說,果然就轉到了菩薩殿,正當晌午,也無人在,果然桌子上有現成筆墨。小葵說道:“雖然無人,不過娘子會寫字,倒是再好不過了。”說着,便撩起袖子開始磨墨。
月娥見她如此踊躍,便只好一笑,片刻小葵將墨研好了,月娥便問道:“你要寫什麼,我來給你寫。”小葵高興說道:“有勞娘子了,我要寫:望我父兄平安,爹的病早些好!”月娥點點頭,慢慢地認真寫了,小葵不認得,就歡喜拿了去,在一邊等墨跡幹。
月娥卻提了筆發怔,皺眉細思,過了一會兒,終於也寫了一張。
片刻,兩個人的字紙都幹了,小葵蹦跳回來,拿了兩個錦繡紅袋,上面帶着穗子,說道:“娘子,快把字紙放進來。”月娥看她小心將字紙折了,放在裡頭,她便也依樣畫葫蘆,含笑折了,兩個便提溜着兩個小紅袋子,向着側邊門而去。
並不大的院落,果然見中央有一株看來極老的樹,盤根錯節,老態龍鍾,枝椏橫生,上面掛着各種各樣的心意結,有的已經褪了色,有的卻兀自色彩鮮豔,迎風招展,襯着遠處屋檐上皚皚白雪,蔚爲壯觀。
月娥同小葵提了心意結,雙雙邁出了菩薩殿門檻,正歡歡喜喜,要往那菩提樹下去,一擡頭,卻見在樹下,並肩站着兩個人,一人尼僧打扮,卻掩不住曼妙身段,另一個……卻是……
月娥一看那人,剎那之間,頭皮發麻。小葵在旁邊,說道:“娘子……那、那不是侯爺?他……他……”正說到這裡,忽地伸手捂住了嘴,低低一聲驚呼:卻見面前,謝敬安正伸手,正將那尼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