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爺便知道她說的是姚月娘。心想:“若論起容貌,這姚月娘已經是最出色的了,若要找個容貌上蓋過去的,卻不太可能……”然而卻不好對夫人說,只任由得她去罷了。總歸比她先前唉聲嘆氣,愁眉不展,大病小病纏身的好……看如今,面帶紅光,精神飽滿,簡直人也年青幾歲。
第三日上,蘇夫人要出外到北極紫微大帝的廟裡進香許願,小菀便求着同去,蘇夫人從來只蘇青一個獨子,如今得了小菀,小菀又是個極可愛討人喜歡的性子,蘇夫人看來,就宛如多了個貼心女兒一般,因此喜氣洋洋地便一同去了。
在大帝跟前上了香,蘇夫人同小菀一同返回,小菀說道:“伯母方纔許了什麼願?”謝夫人說道:“自然是讓紫微大帝快些給個合適的兒媳婦,我也好早些抱上孫子。”小菀笑道:“我聽說紫微大帝很是靈驗,定然會許的。”謝夫人挽了小菀的手,說道:“好孩子,說的真好。”小菀說道:“蘇青哥哥是好人,定要找個舉世無雙的媳婦兒纔是。”
這話更對謝夫人的心意,便說道:“好孩子,你也這麼想,我也是,定要找個極好的……”又看着小菀,說道:“真是老天安排,竟把你這孩子送到我身邊來,不然的話,這幾日我的心事也沒人知道的……我聽聞青兒要安排人送你回京城,心裡難過的緊。”
小菀說道:“是蘇青哥哥救了我,伯母伯父對我都好……這蘇府上下,除了那隻小狗兒一見我就咬,其他都是極好的,比我在家裡都好的多,我恨不得住着不走呢。”兩個說說笑笑,剛到蘇府門口,就見裡面小廝跑出,說道:“夫人您回來了,少爺接了一封信,如今正收拾東西,說要去西北州呢。”
謝夫人同小菀一聽,都驚得非常,兩個趕緊地進門,便向着蘇青的臥房而去,到了蘇青門外,卻衝出一隻黑狗兒,毛茸茸地,便衝着小菀兒大叫,很是兇惡。謝夫人斥道:“虎頭,一邊去!”又急忙對小菀說道:“平日它不是這樣的。”小菀笑着說道:“我也不知,它好似特別討厭我。”
正說話,裡面蘇青聽了虎頭叫聲,便出來,見是小菀跟謝夫人,便說道:“母親你回來了。”小菀扶着謝夫人向前進屋,謝夫人看看桌子上兩個包袱,一驚之下,問道:“你是要去哪?”蘇青說道:“母親,我有急事,要去西北州。”謝夫人大驚,且怒,說道:“我正替你選媳婦,你忽然要這樣走?想也別想!”蘇青說道:“母親,是人命關天之事,我定要去一趟。”
謝夫人說道:“你又有何事?少瞞着我……你定是要趁機避開家裡,是不是?”說着大哭,小菀急忙安慰。蘇青說道:“母親,你聽我說,實在是個昔日朋友得了重病,我要過去看她。母親,我答應你,我自西北州回來,便一定成親。”
謝夫人兀自在哭,小菀看看蘇青,略想了想,就安撫謝夫人,說道:“伯母,蘇青哥哥從來不會說謊騙人的,伯母你別急。”小菀便掏出帕子,替謝夫人擦淚,謝夫人聽她勸,才慢慢停了淚,小菀便拉拉蘇青袖子,蘇青會意,急忙說道:“母親,這是真的,我怎麼會叫二老爲我擔心?實在是故人病了,我見她一面,就回來,無論你叫我娶誰,我都會成親的。”
當日下午,蘇青便出發向西北州而去,同行的還有小菀。也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竟讓謝夫人命蘇青定要帶上她。蘇青無法,只得從了。
兩個走了半路,小菀說道:“蘇青哥哥,你那個故人定是你極要緊的人罷,這樣不遠千里的趕去。”蘇青不語,只是微微搖頭嘆息。小菀說道:“蘇青哥哥,你別擔心,你自出門開始,臉色一直不好。”
蘇青說道:“我是大夫,自己知道……無事的。”小菀點點頭,說道:“你無事就好了,我是病爬了,上次我病了,那些人就把我扔掉,自己跑了,蘇青哥哥,倘若我再病了,你不會扔掉我的罷?”蘇青說道:“不會的。”小菀向着他邊上靠了靠,蘇青一震,想挪開,小菀伸手握了他的手腕,說道:“蘇青哥哥,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蘇青嘆一口氣,垂了眸子。小菀便將頭靠在蘇青肩上,微微地笑。
兩個走了兩日,車馬勞碌,風霜漸重,蘇青是頭一次出遠門,雖然還有兩個小廝照顧,然而甘苦自知,他又有心病,走到第三日上,小菀好好地,蘇青卻已經病倒。
小菀見他臉色都變了,便要大家停下來,蘇青渾身滾燙,卻不願耽擱,只叫繼續趕路,自己支撐着寫了個方子,抓了藥,趁着晚間宿在客棧的功夫煎了喝。
如此拖拖拉拉,到了第四日上,在馬車上,蘇青竟直接昏了過去,小菀大驚,上前抱了他,連叫幾聲,都不見答應,小菀便催馬車急行,想要快些到城鎮,讓蘇青好好地歇着,再叫大夫來看。
馬車行了足足兩個時辰,纔到了一個較小城鎮,只一個破爛客棧。小菀抱着蘇青,便欲下車,怎奈她人小力微,勉強把蘇青拖到馬車邊,便沒了力氣,小廝們便急忙來幫忙,小菀本不願,卻無奈何。
小廝們幫手扶着蘇青,小菀緊緊抱着他腰間,進了客棧。將蘇青放在牀上,小菀便叫人去請大夫,小廝便去打聽,片刻回來,說道:“菀兒姑娘,這可如何是好,這店掌櫃說此地只有一個大夫,且前日就出外行醫去了,至今未歸。”
小菀望着蘇青昏迷不醒之態,又急又怒,親自下了樓,去找那掌櫃的問。片刻蘇青醒來,便問道:“走到哪裡了?”小廝說道:“少爺,您病了,在車上昏了過去,如今小菀姑娘正在底下跟掌櫃的理論。”
蘇青一怔,說道:“理論什麼?”小廝說道:“這鎮子上沒有大夫……”蘇青說道:“扶我起來。”小廝扶着蘇青,兩人出門,卻聽得樓下,小菀正說道:“我不信,你快去給我找來,找不到大夫,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掌櫃說道:“大小姐,此地真是一個大夫,我也沒辦法的。”小菀說道:“那怎麼辦,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叫你們抵命!”說到這裡,聲音已經帶了哭腔,說完之後,便伸手捂着臉哭起來。
掌櫃說道:“哎哎,大小姐,你哭什麼,倒像是我們欺負了你……”小菀越哭,說道:“我不管,去找個大夫來!”正在此刻,樓上蘇青叫道:“菀兒,回來。”
小菀一擡頭,淚光朦朧裡看到蘇青,急忙拔腿向着樓上跑去,一路跑到蘇青身邊,伸出手就將蘇青攔腰抱住,說道:“你怎麼起來了?”蘇青怔了怔,伸手一摸她頭,說道:“我沒事,我自己便是大夫,又去找什麼。未到西北州,我是死不了的。”小菀哭道:“你別騙我,你說不許扔掉我的。”蘇青心頭一動,又覺得略酸,沉默片刻,便點了點頭,說道:“不會的。”
兩人進了房,當夜,小菀也不回自己房內,也不睡,只在蘇青牀邊照看着他,蘇青半昏半醒之際睜眼,總見她瞪着大眼睛望着自己,蘇青想叫她去睡,卻渾身無力。朦朧間,只覺小菀將自己抱住,於耳畔說道:“我知道你去西北州要見何人,蘇青哥哥,你是個好人,千萬別要有事,倘若你有事,我也不管他是否再罵我……”柔軟的嘴脣貼了過來,蘇青一震,然而因發燒弄得渾身如火烤一般,正覺乾涸,這雙脣之間,彷彿有甘泉一般,蘇青昏昏沉沉之間,略用力吸吮,手上極柔軟的觸感,蘇青用力,卻聽得耳畔低低一聲呻吟,纏綿悱惻。
次日,蘇青醒來,卻發現自己懷中抱着小菀,兩個衣衫不整地,蘇青大驚,一時出了一頭汗,然而卻覺得身子比昨日輕快的多,正在不知所措,小菀醒來,急忙伸手便探他的額頭,邊問道:“蘇青哥哥,你怎樣了?”
蘇青面紅心驚,問道:“小菀,你怎地會睡在此?”小菀若無其事,說道:“昨晚上我累了,便在這裡歇了,蘇青哥哥你不會怪我罷?”蘇青喉頭一動,說道:“可是……可是我們……”小菀說道:“什麼?”蘇青看她恍如無事的樣,目光在她略見凌亂的衣上掃了眼……小菀笑道:“定然是我睡覺不老實,弄亂了衣裳了。”
她跳下牀,說道:“你沒事了就好了……想吃什麼,我叫人去做,這裡的人很笨……”蘇青叫道:“小菀……”小菀回頭笑笑,說道:“我出去啦。”
車又行了三日,蘇青病好,也終究到了地方。進了西北州城門,馬車直向着將軍府而去,到了門首下車,守將進去通報,自有將軍府的下人來迎了。
小菀說道:“青哥哥,我不進去了罷,就在此等你。”蘇青說道:“爲何?”小菀面有難色,剛要說話,忽地見裡面有人大步而出,小菀一驚,閃身便躲在蘇青身後,蘇青回頭一看,卻見出門之人,正是敬安!
再度相見,不知是何滋味,蘇青站着不動,敬安走上幾步,說道:“你來了。”面上笑的歡喜,伸手,便握住蘇青的手。蘇青低頭望着他有力的手,頓了頓,問道:“她怎樣了?”敬安說道:“你來的好巧,眼睛都好了。”便要帶着蘇青入內,蘇青一停,回頭看,敬安也跟着一看,忽地目光一變,說道:“小菀,你怎地在此?”
蘇青大驚,小菀叫道:“蘇青哥哥!”上前緊緊地拉住蘇青的袖子,將頭低下,不敢看敬安。蘇青怔道:“你們認得?”敬安也呆了,問道:“蘇大夫,你……”又喝道:“小菀出來!”小菀抱住蘇青胳膊,磨蹭着不肯出來,敬安伸手拉住她胳膊,便想將人拽出,小菀說道:“好疼!”蘇青急忙說道:“侯爺且慢,有話慢說。”敬安望了蘇青一眼,緩緩放手。
將人迎進府內,坐定之後,問起端詳,敬安才知道過往之事。說道:“原來是如此,還是她胡鬧所致。”
蘇青問道:“她是……”敬安望向小菀,說道:“你還瞞着蘇大夫?”小菀一直站在蘇青身後,見敬安問,便才嘟着嘴,委委屈屈地說道:“我不是故意要瞞着蘇青哥哥的,只因我知道敬安哥哥不回京了,我心裡想念,便想偷偷地來看看,沒想到走到半路病了……嗯,那些人就不懷好意,把我扔了,幸好被蘇青哥哥救了……我知道蘇青哥哥要來見你……我就跟着一起來了,嗯……就是如此啦。”
蘇青一臉愕然,敬安說道:“這是我大伯家的孩子,蘇大夫不知罷?她向來在家裡被嬌慣慣了的,一路定然給蘇大夫惹了不少麻煩,蘇大夫你只管同我說,我替你教訓她。”
小菀嚇得又抓住蘇青手臂,說道:“我沒有……”可憐地看向蘇青,蘇青對上她雙眸,一笑,搖了搖頭。
片刻,月娥也出來,四人相見,各懷感嘆,蘇青望着她,說道:“眼睛真個好了?”月娥說道:“好了,你是爲此來的?”蘇青說道:“我一時不放心,故而過來看看。”
敬安在她身邊,說道:“有我照顧着,有何不放心的?”蘇青不語,蘇青身邊的小菀卻哼了聲,又被敬安狠狠地瞪了一眼。
四人坐了會,蘇青說道:“侯爺,我有些話要單獨對……夫人說。”敬安本不願,聽他說一聲“夫人”,他便樂得答應,說道:“有何不妥?”就又看了月娥一眼,月娥只當沒見。
小菀說道:“蘇青哥哥,我……”敬安哼了聲,說道:“你擅自跑出來,讓家裡頭着急,我還沒說你呢,給我仔細站着!”小菀哭喪着臉,卻一動也不敢動。
當下,蘇青便同月娥一起進屋去了,敬安雖然一時慷慨,見兩人去了,仍覺得心裡不舒服,便瞪小菀,小菀說道:“敬安哥哥,你做什麼瞪我?”
敬安說道:“你還敢說?”小菀說道:“我好歹也是想見你……跟嫂子,纔來看的呀,差點死在路上,你也不安慰我麼?”敬安聽她嘴甜,面上稍微緩和,說道:“我看你倒是挺快活的,一口一個蘇青哥哥。”小菀聞言,笑道:“他是個大好人……敬安哥哥,我知道先前你曾欺負過他,真是不羞。”
敬安知道她在紫雲縣住了些日子,恐怕真是打聽了不少昔日之事,便咳嗽一聲,又故作威嚴,說道:“如今怎地?我差人送你回京罷了。”小菀聞言,惶恐說道:“我不回,我要跟他回紫雲。”敬安聽了這話,略覺奇怪,便看向小菀,說道:“你說什麼?”
小菀臉上微微發紅,說道:“我要跟他回去啦……”聲音頗小,敬安是何許人,怎會看不出她是何居心?頓時說道:“莫非你對蘇青……”小菀紅着臉不語。
敬安細細想想,說道:“不成不成,你休胡鬧,你家裡的人不會同意。”小菀急着說道:“我爹又不想叫我去攀龍附鳳,只願我平安嫁了了事,如今有個最好的人在,又何必另外找人?”
敬安聽了她這番話,噗嗤一下笑出來,說道:“你害不害臊!你纔多大!”小菀臉紅紅地,卻說道:“再過兩月便十四了,早好嫁了。”敬安頭大,說道:“你這丫頭真瘋了!”
當下敬安便寫書信回去,告知所有。至於蘇青跟月娥說了什麼,敬安後來便問,月娥只不說,卻面紅紅地,彷彿有喜色。敬安很是苦惱,又拉不下面子來去問蘇青。
蘇青同小菀在西北住了半月,臨去之時,月娥定要相送到城外,敬安只好陪同。小菀一心要跟蘇青去,敬安也沒攔擋。
小菀同蘇青回到紫雲後,蘇家二老見蘇青回來,大喜過望,便又要張羅婚事。這回,蘇青卻上了心,連挑了幾個沒看中的,再加上小菀在一邊搗亂,又拖了三兩日,竟沒成的。
不久,京城謝府的人便趕到,奉命帶小菀回去,蘇府的人大驚,這才知道原來小菀竟然是京城內名門謝府之人。
小菀臨行前日,便去見蘇青,蘇青說道:“這番回去,不要再四處亂跑,再病了,怕就沒這麼好運氣了。”小菀說道:“我只病那一次,好遇上蘇青哥哥,日後是再不會的。”蘇青不言。小菀說道:“蘇青哥哥,我有個不情之請。”
蘇青說道:“什麼?”
小菀湊近他身邊,蘇青察覺她身上馨香,一時想到病的昏睡那晚,不由地心神恍惚……小菀說道:“蘇青哥哥,我這一次回去,多則一月,少則十多天,定是要回來的……在此之前,蘇青哥哥不要成親好麼?”蘇青身子一震,問道:“爲何?”
小菀說道:“因爲我已經替蘇青哥哥選了最適合的媳婦兒……一個月後,便將她帶回,倘若一個月不回,蘇青哥哥便另外娶親……我方纔也這樣對伯母說了,她也答應了。蘇青哥哥,你說行麼?”
蘇青想了想,說道:“好。”小菀低頭,在蘇青面上輕輕親了親,說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大好人。”
時光如水,轉瞬即逝。眨眼間,一月時間將到,蘇夫人說道:“那小菀說已經替我相中了可心的兒媳,不知是什麼樣兒,也不知能不能回來,我這心,七上八下的。”蘇老先生便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勿要着急。”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倘若緣法不到,再着急,也是白搭。
當晚,蘇青睡到半夜,忽地聽外面虎頭一陣激烈叫聲,蘇青起身之時,聽到外面門響,有人推門進來,蘇青下地,便看到有個人跑到牀邊,張手將他抱住,說道:“青哥哥,我回來啦!”
蘇青一怔,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便澀澀問道:“你是誰?”
那人笑着,說道:“真個不認得?我是小菀……”黑暗中,有什麼壓過來,吻住他的嘴脣,甜甜地滑滑地,似曾相識,極其美妙,蘇青一時喘不動氣。
蘇青將她推開,說道:“你……真個回來了?那……那……”
小菀又在蘇青臉上一親,說道:“那什麼?”蘇青低聲,說道:“你不是說要帶媳婦回來給我?”小菀聽了,黑暗中便又親上他的嘴脣,蘇青幾乎窒息,小菀才離開,又在他耳畔,低低說道:“我是青哥哥的媳婦兒……除了我,你還要找誰?”
三日後,蘇府大喜。京城謝家謝菀嫁與蘇府蘇小大夫,紫雲縣人人爭誇,因最初是蘇青將謝小菀撿回家的,因此百姓們都道是蘇小大夫素來的仁心佛手,才叫天降之姻緣,湊成這萬里的佳偶。
又有那走街串巷,說戲的藝人,便將此事編了一曲戲文,時時傳誦,最末幾句,說道:“不是姻緣莫較量,姻緣來時不須慌,只待春風送芳信,管教琴瑟諧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