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興沖沖出了門,雙腳如風,一溜煙向着王家族長家去了,她向來身子硬朗,如今吃了這個大虧,絲毫不思檢查療傷,稍作休息,只一門心思想着如何搬人來折騰月娥,掙回這口惡氣來。
月娥只留在家中,靜靜等候過了小半個時辰,只聽得外頭有人推開門來,十分聲響,她從未曾經歷過如此場景,不由地略有些緊張,然而又有一種別樣的刺激。
果然是那婆子的聲音,得了依仗,更厲聲叫道:“忤逆不孝的潑賤人,還不快快滾出來?”
哪裡容得下月娥出聲?王婆子已經等不及了,熟門熟路的衝到廚房,見月娥仍在那裡,獰笑一聲,上來便揪扯住月娥,不由分說拉了出去。
月娥不反抗,反而以袖掩面,發出微弱求饒之聲,簡直如老狼擒住小雞一樣,王婆子直直地將月娥扯了出來,到了王家廳堂之上,用力向着地上一擲——這婆子作威作福,乃是爲了懲戒月娥,卻正中月娥意思,順着王婆子的手勁,踉蹌幾步倒在地上,真個兒磕的痛了,頓時之間,雙肩微微發抖,低低啜泣起來。
堂上端然坐着一個長鬍子的中年老者,一身錦繡,頭戴紗帽,透出幾分儒雅的氣質,見王婆子如此粗野行事,略略皺眉,他的身邊站着兩個男子,左邊是個膀圓腰粗的壯年男子,面無表情,右邊,卻是先前救了月娥的那個狗娃兒,見了這幅場景,忍不住也皺起眉來。
王婆子十分得意,說道:“族長,我已經將這小賤人帶來了,你儘可以問她究竟做了些什麼。”
族長點了點頭,纔開口問道:“王氏,你婆婆在我面前告你忤逆犯上,動手打她,可有此事?”
他這麼一問,底下月娥淚如雨下,只是哽咽啜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族長見狀,再問一遍說道:“王氏,你回答本族長的問話,到底是不是有這種事?”
月娥略微抽泣了一會兒,才慢慢擡起頭來,婉聲說道:“回族長,月娘雖然愚昧無知,但也知道爲人媳婦,必當要孝順公婆,如同孝順雙親,怎敢不孝更兼忤逆?只是月娘生來命苦,失卻父母,又不得婆婆歡心,今日不合觸怒了婆婆,導致婆婆告在族長面前,如今,月娘也情願接受族長處罰,以息婆婆怒氣。”
族長聽了這話,微微覺得詫異,她竟然不替自己辯解反而只認罰?不由地多看了月娥幾眼,一看之下,頓時愣住,只見她芙蓉般嬌俏的面上,兩頰之上,通紅腫起的指印尚未消退,哭的梨花帶雨,兩眼通紅,手捂在最邊上之時,卻露出手背上幾道血痕,血跡尚未乾。
族長一驚,脫口問道:“王氏,你臉上跟手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
王婆子見問,便說道:“族長,你只管問這個做什麼?那潑賤人對我動手是實……如今她認了,只管一頓板子打下去叫她知道厲害……”
族長喝道:“我在問話,你卻爲何來插嘴?”
王婆子擰眉不語,月娥哭道:“族長不必問了,千般萬般,都是月娘的不是,婆婆怎麼待月娘,皆是道理……月娘只求族長處罰月娘就是了。”
王婆子聽聞,得意說道:“族長你也聽到了,該怎麼處罰這個潑賤人?一頓板子倒是輕的!”
這族長早聞王婆子生性厲害,把個小媳婦折騰的不像話,先前總憑着她怎麼鬧,只沒有鬧到他面前來也就罷了,如今親眼一看,果然是名不虛傳的。
要說這嬌滴滴的小媳婦敢對她動手,那簡直如江河水倒流。
忽然聽到廳外有人咳嗽聲起,問道:“大清早是誰在吵吵嚷嚷啊?”
王婆子見狀,急忙出去,說道:“是我請了族長來主持公允。”
原來是那老頭聽到堂前嚷起來,又有哭聲,不免拄着柺杖出來探看,如今一看,見族長在上高高坐着,地上月娘哭的淚人一樣,便問道:“你又鬧了什麼事出來?居然要驚動族長?”這一句卻是問向婆子的。
婆子聽他口氣不善,怒道:“你竟問我?那潑賤人膽大包天,今日竟跟我動上手了,你說我需不需請族長前來?”
王老頭一頓,看了看月娥又看看婆子,這婆子雞皮耷拉的臉,硬皮的很,哪裡有半點被打過的痕跡,只額頭上青腫了一點。
王老頭走上前來,先同族長道過了安,又嘆:“家門不幸,竟然驚動族長。”
族長說道:“無妨,王家翁請坐。”
王老頭嘆口氣,顫巍巍坐了,纔看地上的月娥,問道:“月娘,你婆婆說的果真有此事?”
族長也問道:“你公公如今也在此,你便說就是了。”
月娥抽抽噎噎,這才說道:“回族長,公公,月娘心甘情願接受族長處罰,以消婆婆的氣,只不過月娘委實未曾同婆婆動手,是婆婆今日動了怒,想要責打月娘,卻忘了避忌腳下,一時被廚房內的燒火棍絆了,才跌壞了,婆婆因爲責罰月娘而傷,也是月娘的不是,月娘只求族長懲罰。”
王婆子一聽,叫道:“你這賤人敢在族長面前撒謊,分明是你動的手……”她又氣又恨的衝過去,揪住月娘,又打又踢,宛如瘋癲。
月娘抱着頭,只是哭泣哀叫。
王老頭怒道:“你瘋了不成?族長在此,你還不快快住手?”
族長也惱了說道:“快去攔下她!”
旁邊的狗娃兒早就忍耐不住,聞言直衝出去,將王婆子拉開,卻見底下月娥的臉頓時又紅腫了起來,更是可憐,狗娃兒忍不住喝道:“王婆子你也太過分了,打了人自己跌了,反倒氣不忿的誣告一口,族長是你三言兩語便可以糊弄過去的麼?”
王婆子被拉開,擡頭見族長跟王老頭都很不悅的看着自己,心頭一寒,眼珠一轉,雙手一拍大腿,哭道:“真是沒天理啊,你們居然都護着那個小賤人!老孃向哪裡說理去?簡直是潑天的冤枉啊!”一時之間撒潑起來。
族長見如此荒唐,已經有些坐不住了。正欲起身離開,卻聽到有有人不耐煩說道:“到底在鬧什麼?!”
門口快步走來一人,卻正是王四鵠。
王婆子見狀,卻也似得了救星,叫道:“四鵠兒,你媳婦欺負老孃,沒人做主,你替……”
王四鵠望了她一眼,又看看滿面紅腫淚痕狼藉的姚月娘,皺着眉打斷她說道:“娘你也見好就收吧,自家裡打罵也就罷了,怎麼個不是出氣的法兒,做什麼驚動族長?你還有什麼不夠的?”
這一句,反倒把王婆子氣了個目瞪口呆,一時之間竟然連哭也忘了。
王四鵠上前,同族長行了個禮,低頭看了看月娥,也嘆一口氣說道:“自家的荒唐事,竟然驚動族長,實在是老孃無知,讓族長白走一趟,四鵠向族長請罪。”
族長見狀,才哼了一聲起身,說道:“王翁,我先告辭一步了。”
王老頭急忙說道:“相送族長。”
王家父子兩人,陪着族長向外頭走去。剩下王婆子跟姚月娥留在大廳之內。
王婆子興興頭頭,本是想大做一場讓月娥死無葬身之地,沒想到反倒是現在這個狀況,如今瞪着月娥,心頭驚疑不安,又是極怒,恨不得將月娥生吞活剝了。
此刻月娥卻不慌不忙,慢慢地擡起袖子,緩緩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方衝着王婆子嫣然一笑,這一笑,縱然是臉頰紅腫,頭髮微亂,又怎能掩了底下的國色天香,優雅從容。這一份突然變更,更是看的王婆子雙眼瞪得銅鈴大小,面色難看如白日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