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再次醒來已經是傍晚十分了。他是被餓醒的,飢腸轆轆的感覺攪得他心煩。
他走出房門時,楊道長剛回來,見到他忙問了一句:“你怎麼樣了?還難受嗎?”
宋衍苦着臉說:“師父,我餓!”
“師父馬上給你做吃的!”
楊道長在鍋裡少了些水,水開後,往裡邊打了四個荷包蛋,又加了些白糖。待蛋煮好後,他連蛋帶湯地端給宋衍吃。
宋衍吃得很急,呼呼吹着熱氣,但還是燙得直瞪眼,腦門子上也全是汗。
吃完後,他舔舔嘴脣,看向師父,顯然是還沒吃夠。
楊道長不得不笑着哄道:“不能一下吃太多,傷腸胃!”
“哦。”宋衍很聽師父的話,立即點點頭,表示不吃了。
“季道長來過了,說你沒什麼大事。見你睡得香甜就沒叫你,太陽落山前就下山走了。”楊道長簡單說了下季道長來過的事。
“等過幾天我去看看他。我從上山就再也沒去過藥王廟,也不知道他生我氣了沒……”宋衍嘆口氣說。
“季道長是高道,怎麼可能隨便就生氣。”楊道長忙安慰徒弟,“徒弟和子女一樣,長大了,學業有成就要獨自外出闖蕩,然後就聚少離多,人之常情!”
師徒倆又說了幾句話,楊道長便要離開去做晚課,宋衍立即說:“師父,我先去洗個澡,然後和你一起做晚課去!”
楊道長點頭同意,於是先走一步。
宋衍洗完澡後終於覺得鬆快起來,身上和頭髮上那種粘膩的感覺終於消失不見,整個人神清氣爽的。
他去了偏殿,挨着師父坐下,開始背誦晚課的經文。
楊道長悄悄睜開眼看他,同時皺眉深思起來。
平日裡,宋衍都是去主殿裡做晚課的,並不來偏殿。而楊道長不去主殿,是他知道主殿那位並不得意自己,怕自己去了給其添堵。宋衍能留在主殿,楊道長還是樂意看到的,畢竟當年宋衍剛上山住了三天就被折騰得病倒了。
宋衍現在和主殿那位關係明明已經非常好了,可宋衍今晚卻非要來偏殿做晚課,這就值得人揣度了。
楊道長收回視線,並不打算多問。有些事情還得需要徒弟自己去處理,師父也幫不上忙。
***
第二天一大清早,楊道長去外面做早課,宋衍則打開窗戶,就坐在窗前調息打坐,呼吸吐納。
楊道長見他沒去大桑樹底下的木臺,更加確定宋衍與主殿那位鬧了矛盾。他依然沒有點破,還是決定讓宋衍自己去處理。
吃過早飯,廟裡來了位熟客,是吳長生。
吳長生是帶着一個紅封來感謝宋衍上次幫忙的。
宋衍興致不是很高,對吳長生也算不上熱絡,接過紅封便聲稱要去泡茶,然後轉身出去了。
電磁爐和水壺裡的水正發出嗡嗡的響聲,宋衍站在一旁垂眼看着,不一會兒就出了神。
從前天早上到昨天傍晚他經歷了許多事,法會,中元節,百鬼夜行,被惡鬼包圍,被色鬼搶親,然後是噩夢連連,高燒昏迷……宋衍覺得這些事情彷彿耗費了他一個世紀的光陰,回憶起來都覺得漫長。
廟裡開法會,沒有任何道友來捧場,連吳長生都等到法會完了才上山道謝。
外人看不起他們廟裡的主神,他無所謂,只要他和師父覺得自己的主神好就行。
可現在,宋衍有些迷茫了。
夢裡,神君冰冷的眼神,讓他卻步和膽寒。
水開了,壺嘴裡有熱氣涌出來,還濺出來幾星水花,其中一個落到宋衍手上,疼得他一個激靈,當即回神。
他忙關了電磁爐開關,然後提着水壺去屋裡給吳長生泡茶。
吳長生看出宋衍有心事、不高興,也沒有多留,很快便告辭了。
楊道長看着宋衍無精打采的樣子,剛想張口開導一下,就聽宋衍說道:“師父,您若現在無事,就跟我過幾招吧,我昨天躺了一天了,閒得骨頭都疼!”
宋衍也知道自己不能繼續頹靡下去,他需要找點事刺激自己一下。
楊道長見他正試圖調節自己的狀態,便答應與他切磋。
兩人就在後院裡,各執一支竹劍比試起來。
宋衍劍法不夠精,注意力也難以集中,屢次被楊道長打掉手中的劍。
見宋衍再次撿起竹劍,楊道長收劍站定,嚴肅道:“罰你去主殿默唸一百遍淨心神咒!”
楊道長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宋衍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他回過神後,自覺羞愧,立即去主殿領罰。
***
“太上臺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宋衍跪坐在地上,老老實實唸了一百遍。
唸完,心終於靜了,道心也終於穩了。
他看了眼上方的神像,年輕的神祇目視前方,無悲無喜的臉上透着股冷漠。
宋衍恭恭敬敬地朝神像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離開主殿。
楊道長做完晚課回到後院時,就見宋衍正在院子裡練劍,他臉上身上盡是汗水,也不知練了多久。
“宋衍,該休息了,快去洗漱吧!”楊道長怕徒弟剛病好的身體禁不起過度疲勞,忙出言道。
“是!”宋衍這才停下來,轉身回屋。
第二天一早,楊道長給宋衍煮了雞蛋和麪條,這孩子今天過生日。
宋衍吃完麪條,便被楊道長攆下山,讓他回家和家人團聚。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藥王廟,看完季道長後,纔回了自己家。
爸媽正等着他,見他終於回來了很高興,弟弟妹妹也吵着要和他玩,宋衍一時間有些恍惚,覺得這種生活正在離自己越來越遠。
可他並不後悔,因爲他是自願上山修道的;他只是有些遺憾,遺憾自己償還不了父母的恩情;還有些慚愧,慚愧自己在修行上止步不前……
本來閔清還打算留兒子在家住一晚,但見兒子心神不寧的樣子,便沒提這茬,中午吃完飯就讓他回山了。
宋衍回山時,帶了很多東西,除了肉乾臘腸等好儲備的東西,還帶了水果和吃剩的大半個奶油蛋糕。
他把蛋糕給師父和幾個居士各切了一塊,剩下的一塊他用盤子端着,剛要往門外走,卻又轉身回來了,將蛋糕放下。
楊道長見狀,不得不點破道:“這是給山神的?”
宋衍一愣,隨即說道:“山神怎麼可能吃這種東西?而且還是我們吃剩下的。留着吧,我當晚飯吃。”
楊道長心說:你以前可是什麼都敢往主殿裡的供臺上放!
楊道長沒再多說,轉身去忙自己的了。
宋衍不敢停下來,一停下來總是心神不寧,煩躁得很。見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他便拎起竹劍又去院裡練劍了。
以前,他從不頂着大太陽練功,都是爲了涼快跑到主殿裡去練。現在,他在太陽下也能練得認真,一招一式間都透着股倔勁兒。
傍晚十分,居士們下山,楊道長去做晚課,宋衍去洗掉一身臭汗後,決定先吃晚飯。
他拿出下午剩下的那塊蛋糕,剛遞到嘴邊又停了下來。糾結再三,他還是用盤子裝着去了趟主殿,還順帶拿了些水果。
既然說過得他相救必有酬謝,就要說到做到。宋衍放完供品後,終於心安了一點。
他回到後院簡單弄了口吃的後,又開始研習起各種法術來。
站在院子裡,可以看見窗內他在燈下認真畫符的身影。
楊道長不由地輕輕嘆口氣。他覺得宋衍有些急切,急切地想要掌握更多更強的力量。不過他這種急切倒不魯莽,還算有條不紊,而且他眼中始終透着股韌性和倔強。
楊道長覺得這未必不是件好事,畢竟自己留下來的日子不多了,宋衍肯自己多學一些,倒讓他更欣慰一點。
***
早上給各殿上香是必須要做的事。
宋衍在給主殿上香時,發現他昨晚拿來的供品全都完好無損,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由地想起自己當初上山時,幾次三番遭遇到的事情,更加確定了山神對自己的厭惡之情。
那幾次幫他救他,還跟他結契,都是鬧着玩、戲耍他嗎?
被矛盾情緒困擾的宋衍頓時心生怨懟,忍不住擡起頭與神像對視。
可對視半天,什麼也沒有發生,既沒有烏鴉飛進來教訓他,也沒有拖他入夢攆着他打。
這大殿好像空了一般,主神不在,主神化作的烏鴉也不在。
宋衍有些不甘心,又跑去大桑樹那裡。
他心裡堵得慌,這幾天一直堵着,他必須當面和神君把話講清楚才行!
可大桑樹上根本沒有烏鴉的影子。
宋衍不依不饒,立即挽起袖子朝樹上爬去,還將殘留的幾個桑果摘下來扔到地上。
他就像個撒潑打滾的小孩一樣任性着胡鬧着,可他想要糾纏的對象根本就不肯現身。
山神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宋衍意識到這一點時,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夢中那種被遺棄的感覺再度席捲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