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也顧不上和老農較勁了。他詫異的看着老婆子:“你這是幹嘛啊?這是什麼意思?”
老婆子笑眯眯的說道:“你死的時間也不斷了。我也活夠了。這不是嗎?壽終正寢。可是我卻不會像你一樣,大吵大鬧。我活着的時候安安靜靜的,我死了之後,同樣也是安安靜靜的。”
然後,她拽了老頭子一把:“行了。別再和這些小孩計較了。咱們兩個都死了。該去陰曹地府了,和人間沒有關係了。”
老頭有些嘆息:“你死了,我也死了。咱們倆都死了。”
老婆子說道:“是啊,咱們都死了。別再發脾氣啦,讓人笑話完了,讓鬼接着笑話。”
然後,在我們目瞪口呆中,這老太太牽着老頭子走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她輕聲說道:“勞駕你們這些鄰居了。把我們兩個埋了吧。抽屜裡有一點錢,算是你們的一點報酬。我們無兒無女,也不用通知誰啦。”
然後,這兩個人走出巷子,不見了。
我們愣了一會,然後把老婆子擡到棺材裡面了。
大師兄在抽屜裡找了找,果然有幾百塊錢。
無雙疑惑的說道:“我們剛進來的時候,老婆子陽氣還很旺盛,不像是要死的樣子。而且,活人壽終正寢,不是應該陰差來勾魂嗎?怎麼剛纔也沒有見到?”
我說道:“剛纔,好像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她這麼大歲數了,身體畢竟不行了。你剛纔說她陽氣旺盛,也不過是和其他的老人相比較而言的吧。這樣的老人,一旦存了必死的念頭,恐怕很輕易的就死掉了。”
無雙還是不明白:“她爲什麼要死?就是爲了要勸住這老頭嗎?”
我點點頭:“好像是。哎,這兩個人感情真好。看看他們兩個,死都死在一塊。”
老農把菸頭在地上摁滅了。他嘿嘿笑了一聲:“感情好?那可不見得。外鄉人,這個你可不懂嘍。”
然後他急匆匆的向自己家跑去了。
我們回到老農家的時候,正趕上他抱着兒子跑出來。他把那小孩展示給我們看:“幾位大師,我兒子怎麼回事?他怎麼還沒有醒?那老頭不是已經走了嗎?”
我安慰他:“別擔心。你兒子曾經被鬼上過身。孩子年紀小,陽氣弱。被鬼氣這樣一侵蝕,難免有點經受不住。我給他畫道符,枕在枕頭下面,好好養兩天就好了。”
那老農看看大師兄,指着我說:“他也是道士?”
大師兄看了看我的桃木劍,點頭說道:“很厲害的道士。”
第二天早晨,小孩醒了。老農對我們千恩萬謝,並且盛情邀請我們在他的家中多住幾天。
我和無雙打算等着胖子回來,於是欣然應允了。
中午的時候,街坊鄰居幫忙把老婆子和老頭子葬了。
看得出來,大家對他們的喪事倒是很盡心。一副死者爲大的樣子。
我和無雙在旁邊看了一會,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這些鄰居送的花圈,全都是給老太太的,而燒的那些紙錢,也是一邊燒,一邊唸叨:“老太太走好。”如何如何。
我問老農:“看起來大家挺討厭這老頭子啊,對這老婆子倒是挺喜歡的。”
老農抽着煙說道:“老頭子確實招人煩,這沒什麼。不過,對這老婆子,大家也說不上喜歡,頂多是可憐她罷了。”
我奇怪的問道:“可憐她?爲什麼可憐她?”
老農沒有直說,卻賣了個關子,她問我:“昨天晚上,你聽老太太說話,感覺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想了想,說道:“這老婆子說話倒是挺通情達理的。而且講起道理來頭頭是道的……”
老農點頭說道:“老太太是外地來的。好像是城裡的大家閨秀,從小上學唸書,孔子孟子都會念。有的人說她連外國話都會說。不過,誰也沒有見她說過。不僅僅沒有人見她說過,連漢字都很少見她寫。她剛來到村子裡的時候,還有人見她看書,後來乾脆連書也燒了。”
我看着漸漸堆起來的兩個墳包,好奇的問:“這老太聽起來挺傳奇啊。”
老農嘆口氣,又重新捲了一支菸,說道:“有啥可傳奇的?實際上,兩三句話就講完了。老婆子不是說了嗎?是城裡有錢人家的女兒,後來咱們這打仗,全家都讓人殺了。老頭子年輕的時候進城,年輕人嘛,血氣方剛,看不過去,冒死把她救回來了,從此以後,這老婆子就死心塌地跟了他了。”
我讚道:“英雄救美?很不錯啊。”
老農嘿嘿笑道:“不錯啥啊,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不懂。老婆子嫁過來之後才發現。老頭子大字不識一個。而且脾氣臭的很,一句話時候不對,輕則罵人,重則動手。”
我不由得咋舌:“打老婆?”
老農點點頭:“這種事,擱到哪個哪個女人身上也受不了啊。更何況人家是從城裡來的。那時候街坊鄰居都看熱鬧,紛紛打賭,有的人說,再過三天這女的就得走。有的說,再過五天……結果他們倆過了十幾年,啥事都沒有,也沒有再聽見他們家吵架。”
“確切的說,從老太太燒書那天開始,就沒有聽到他們家吵過架。開始的時候,大夥以爲城裡來的女人本事大,到底把這暴脾氣給制服了。後來接觸的多了,才發現全部是那麼回事。這女的聰明啊,知道說什麼男的高興,說什麼男的不高興。所以,說話從來不是出於真心,只爲了讓家裡一片祥和,不讓鄰居們看了笑話。”
無雙心直口快:“那她得多難受?她爲什麼不離婚?”
老農點上煙,說道:“大夥也納悶,她怎麼不離婚呢?後來大家就猜,可能吧,這老婆子覺得這男的當年救了她一命,該着她報恩呢。所以就把這一輩子交代在這了。”
我聽老農說了這一番話,忽然心裡有個挺恐怖的念頭:“照你這麼說,昨晚上老太太自殺,是爲了……”
老農點頭,說道:“反正我覺得,她是不想再在這世上丟人了。她也夠累的了,操了一輩子心,總算把老頭子熬死了。沒過了幾天安寧日子。沒想到老頭死了還不安生……”
我和無雙帶着觀摩這對模範夫妻的和葬禮的心情來的。走的時候卻垂頭喪氣,越想越不是滋味。
我們回到老農家,整天無所事事,後來乾脆教起那些道士道術來了。
這樣等了三天。第三天中午的時候。我聽見大門口有個熟悉的聲音問道:“請問,這一家是不是住了一羣道士?”
當時我正在吃飯。聽見這個聲音。我把饅頭一扔,飛快的竄出去了。動作之快,差點踹翻了桌子。
我跑到大門口,還沒有看見人就大聲的喊:“胖子,是不是你?”
站在街上,滿頭大汗打聽路的,果然是胖子。
他看見我,嘿嘿的傻樂:“許由,原來你在這啊。”
旁邊站着一臉老成的章信:“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撓撓頭:“什麼意思?你們在找我嗎?”
章信連忙說道:“哎呀,我是山魈,不太懂成語,用錯了,用錯了。”
然後,他們兩個和我勾肩搭背的走了進去。
胖子看見吃的什麼都顧不上了。很快佔了我的位子,狼吞虎嚥起來。
老農看見忽然來了個這麼大噸位的,臉都綠了。然後掰着手指頭數:“九,十,十一……好吧,我們家來了十一口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