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我的新“能力”將樹上剩餘的樹葉方塊敲打下來。除了得到幾個蘋果,在腰帶和揹包裡,我還有了重大發現。
這件事剛好發生在我敲打樹葉,獲得第一個蘋果之後。這一次掉下的不是水果,而是一顆小樹苗。
我吃驚地停了下來。又罷工了嗎?”我對着僵住的手問道,隨後撿起樹苗扔進腰帶裡。幾秒鐘後,我撿到第二棵小樹苗,心不在焉地把它塞進同一個袋子中。這時,我才意識到,這個世界的物品不僅可以縮小,還可以像撲克牌一樣與同類物品堆疊在一起。“好吧,”我笑了笑,“這對我來說也許挺有用的。”
實際上,“有用”這個說法太過輕描淡寫。在我敲下了整整三棵樹的樹葉後,我將十二棵樹苗放進同一個地方,並且沒有增加任何負重!
看着揹包裡的空袋子,我思忖着,或許我可以裝下整個倉庫的物品!這意味着……
“這意味着,”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滿目愁容地凝視着腰帶上的小口袋,心臟像被壓縮到一個袋子裡的樹苗一樣漸漸緊縮起來,“在找到值得裝進腰帶的東西之前,你都像只有風才能推動的風扇一樣沒用。”
這裡應該會有更多蘋果樹,我盯着山崖思索着。在一雙滿含驚恐的眼睛裡,起初那山崖像一道無法突破的屏障。而現在,在冷靜、自信,且飽食後的我看來,它不再高不可攀,而更像是有點兒陡峭的斜坡。
誰知道那裡還會有什麼東西呢?我邊想,邊往由泥土方塊堆疊的山上攀爬。如果一開始我就思維清晰,而不是完全陷入呆滯之中,我就不會把自己困在岸邊了。
也許,事實上,這裡根本就不是一座島嶼。也許這片海灘只是一片大陸的登陸點。別誤會,我沒有放棄這一切只是夢境的想法。但我還是忍不住爬上山頂,去看看遠處是不是有個護林站,或是小鎮,或是大城市,或者……
一無所有。
我站在平緩的青綠色的山頭上,被突如其來的失望淹沒,呆呆地看着荒無人煙的小島。
土地如猙獰的利爪般延伸着,像兩棵老樹盤根錯節,幾乎環繞着整個環礁湖。我無法準確地估算這座島嶼的面積。那時候,我還不擅長用方塊測算距離。不過,它應該不會太大,因爲在夕陽下,我能清晰地看到它的邊界。方形的夕陽變成橘紅色,一點點被地平線吞沒,我的心情也逐漸平復。
就像身處水中時的孤獨,此刻,我以爲島上只有我。
然而,我又錯了。
“哞。”這叫聲嚇了我一跳。
“什麼?”我支吾着,忐忑不安地環顧四周,“誰……誰在那兒?”
“哞。”聲音再次傳來,我的目光投向山下。那裡有一種動物,身上帶着黑白相間的花紋,還有跟旁邊物體一樣的長方形軀幹。
我從西邊的山坡走下來,這邊地勢平緩,比東邊陡峭光滑的小徑更安全。我徑直向這隻看上去不太令人害怕的動物走去。近距離觀察後,我發現它的顏色並不完全是黑白相間的。它有灰色的角,粉紅色的耳郭,胃部下方還有一個粉紅色的淺口袋。
“你一定是一頭牛。”我得出結論,那聲“哞”是我這一天聽到的最美妙的聲音。“你不知道你的出現讓我有多激動,”我感嘆着,“我是說,嘿,我知道這可能只是一個夢,但我感覺很慶幸能夠不再——”我哽咽着,酸楚感涌入鼻子和眼睛——“不再是孤獨一人。”
“咩。”牛迴應着。
“等等,怎麼回事?”我湊上前問道,“難道你會說兩種語言?還是……”
“咩。”還有另一種動物的叫聲,不是我眼前這隻動物發出的。我擡起頭繞過這頭牛,走向真正的聲源。它也是長方形的——嗯,但身形略短小些,幾乎全身都是黑色。
在傍晚昏暗光線的遮掩下,我幾乎分辨不出它。現在,當我靠近那暗沉沉的樹叢,另一隻如雲朵般潔白的動物從它的黑色雙胞胎身後走出來。儘管它們有線條分明的扁平輪廓,但它們的皮毛卻有羊皮大衣一樣光滑的質感。
“你們是羊。”我笑着說,並伸手去撫摸其中一隻“小可愛”。我只是無意識地伸出手,卻打到了它,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它發出一聲慘叫,身上閃着鮮紅的光,立刻飛奔着穿過樹林。“糟了,對不起!”我在它身後大叫起來,“小羊,對不起!”我很難受,轉身向它未受到驚嚇的同伴不停道歉:“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我只是還不知道如何控制我的肢體,你能諒解嗎?”
“咯咯咯。”我的左邊傳來回答聲。是兩隻小雞,它們大概一格高,正在附近的地面上啄食。它們的腿又細又短,白色羽毛覆蓋着圓胖的身子,小小的腦袋上長着扁平的橘黃色的喙。
“我不確定你們是不是小雞,”我對它們說道,“你們還有點兒像鴨子。”它們擡頭看了看我,發出“咯咯”的聲音。
“但是,你們的聲音聽起來像小雞,”我繼續說,“所以,我認爲把你們稱爲小雞更貼切,而不是……雞鴨。”
這個稱呼讓我忍俊不禁,並且很快變成捧腹大笑。笑聲讓一整天的緊張不安瞬間煙消雲散。
這時,我又聽到一種新的聲音。
“呃……”
它低沉嘶啞,似乎是被痰堵住了喉嚨才發出的聲音,讓我脊背發涼。我向四周張望,試圖找到聲音的來源。島上的聲音似乎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我靜默地佇立着傾聽,同時希望小雞們也能保持安靜。
然後我聞到了一種氣味。發黴和腐臭的氣味,就像一隻臭襪子裡的死老鼠的氣味。直到發出腐臭氣味的物體距離我只有十幾步遠時,我纔看清楚。起初,我以爲它是一個穿着和我類似的人,於是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隨後,我本能地停下來並後退了幾步。它衣衫襤褸,皮膚覆蓋着斑駁的綠色。它的眼睛,如果你能稱之爲“眼睛”,就像一塊平面物體上死氣沉沉的黑點,掛在僵硬的臉上。記憶在我的腦海中翻涌,在我聽過的故事中,從沒有這樣的人。然而,現在它就在我的眼前,伸直雙臂向我靠近。
這是一隻殭屍!
我試圖往後退,身體卻猛地撞到樹幹上。殭屍越來越近。我躲閃着。殭屍腐臭的拳頭砸向我的胸口,巨大的力量推着我後退。疼痛瞬間貫穿我的全身。我劇烈地喘息着,它猛衝上來,我只能落荒而逃。
我魂飛魄散地向山頂飛奔,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恐懼驅使着我不停地奔跑。突然,身後的黑暗中傳來“咔嚓”聲,還伴隨着空氣震動的雜音。是什麼東西插進了我前面的樹幹。我定睛一看,是一根帶着尾羽,並且還在震顫的木杆。不!是一支箭!難道殭屍還有武器?可我根本無心觀察,只顧着趕緊逃跑。
我右邊有什麼東西閃爍着紅光:那是許多血紅的眼珠,還伴隨着短促的“噝噝”聲。我沿着斜坡向山上奔跑,直到爬上山頂,纔敢回頭瞥一眼。在漸漸升起的方形月亮蒼白的光芒下,我看見殭屍仍在朝我走來。它已經到達山腳,正要順着我的足印向上爬。
驚恐扼緊了我的喉嚨,我只能沿着東邊的山崖尋找逃生之路。我腳一滑,摔到了山下,同時聽到了可怕的碎裂聲。
“啊!”我低聲哀鳴着,一陣陣鈍痛刺穿我的腳踝。
我應該去哪兒?我應該做什麼?我應該再次跳進海里遊走嗎?我呆滯地站在被夜色籠罩的海邊。如果那隻魷魚還待在海里,該怎麼辦?如果它餓了,我又該怎麼辦?
又一陣哀鳴聲在繁星閃爍的夜空中迴盪。我轉過身,看見殭屍已經在山頂探出了頭。
我瘋狂地尋找能去的地方。一個能夠藏身的地方。
我的眼睛前後左右觀望着,目光最終落在我最初挖出的泥土方塊上。這讓我看到了絕望中唯一的生機——挖掘!
在殭屍開始下山時,我跑到了它正對着的山崖下方,瘋狂地在地上挖掘。一、二、三、四,四次敲擊後,我面前的第一個泥土方塊消失了。一、二、三、四,後面的泥土方塊也沒了蹤影。
我能聽到殭屍在一步步向我靠近,吼叫聲也越來越重。一、二、三、四,一、二、三、四。我挖掉了面前的四個泥土方塊,上面兩個,下面兩個,留出的空間我剛好能擠進去。
挖深點兒。有個聲音在我頭腦中尖叫。再挖深點兒!
如果命運會說話,它一定會冷笑着嘲諷我:“你無處可逃。”
我的拳頭擊打在一塊冰冷堅硬的東西上,又被反彈回來。我應該是撞到了堅硬的岩石。反覆擊打後,岩石仍紋絲不動,我意識到自己已經無路可走,而那怪物幾乎就在我身後。
我扭頭看到殭屍,然後立刻在我和它之間放置一個泥土方塊。但我仍在殭屍觸手可及的範圍內,它一拳砸向我的胸口。我向後倒去,撞上了石壁。疼痛在胸口激盪,我氣喘吁吁地把第二個泥土方塊放在第一個上面。
黑暗降臨。我,被活埋了。
我的墳墓中一片黑暗,但我仍能聽到外面的聲音。殭屍的怒吼聲還在我耳邊迴響。如果殭屍也會挖掘怎麼辦?如果全部的努力只能讓我的死亡延遲幾秒,又該怎麼辦?
“快走開!”我聲嘶力竭地喊道,“讓我一個人待着!”
回答我的只有令人窒息的咆哮聲。
“求你了!”我哀求它。
回答我的仍然是冷酷無情、不可阻擋的吼聲。
“快醒醒,”我低聲說道,“我必須醒來,醒來,醒來!”
絕望中,我開始上躥下跳,用我的頭去撞擊墓室頂部,試圖讓自己醒過來。
“快醒醒啊,醒醒!醒醒!”
我跌落在石壁旁,頭部隱隱作痛,眼冒金星,胸部急促地起伏着。恐懼中我在痛苦地抽泣。
“爲什麼?”我嗚咽着說,“爲什麼我不能醒過來?”
就在這時,殭屍發出了一聲低沉而暴躁的怒吼。“因爲這根本就不是夢。”
不,不是那傢伙在跟我說話,是我在給它那張腐爛的嘴配音,說着那些我需要聆聽的真相。
“這不是夢,”我彷彿聽到那隻正在移動的殭屍發出的聲音,“也不是頭部受傷或者幻覺造成的。這裡是一個真實的地方,一個真實的世界,你必須接受這裡的一切才能生存下去。”
“你說得對,”我對殭屍說道,儘管我很清楚我只是在自言自語,但我仍然認爲自己在跟一具神智正常的殭屍對話,“這一切並不是我想象出來的。這是一個事實,正在發生的事實。”
一些幾乎被遺忘的歌曲片段穿過記憶的迷霧,涌入我的腦海。這首歌的主題是如何在未知的世界中尋找自我。我已經記不清完整的歌詞,但其中一句卻印象深刻:
你可能會問自己,哦,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我不知道,”我坦誠地說,“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甚至不知道‘這裡’是哪兒。”這裡是另一個星球嗎?是另一個維度嗎?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我不能再否認它的存在了。
當我接受了這一切,隨之而來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靜。這時,我想到一句新的座右銘。
“恐懼使理智沉淪,”我對殭屍說,“所以,是時候拋棄恐懼,開始研究如何生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