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時已是黃昏。
安陽回身走於長廊中,皇宮中的禁衛軍御前侍衛早就被驅逐乾淨,生怕有不開眼之人冒犯到他分毫。
自然,以這些凡人士兵的力量,再一腔熱血勇猛爲國也是傷不了他的。
安陽收起了繁雜一天的情緒,深吸了口氣,伸了個懶腰舒緩精神,往前看去。
長廊幽深曲折,望不到頭,兩旁鬱鬱蔥蔥,花草樹木相得益彰,每一顆的高矮位置都十分考究,不知名的花香悠揚,乾淨空曠而寂寥的前方,映襯着這條廊腰縵回的路就如一段走不完的詩句,訴說着歷史風雲權力更迭與悲慘哭泣,誰也不知道這深深宮闈裡都葬送了些什麼,隱藏着些什麼。
安陽搖搖頭,嘆息四周景色。
雖限於時代與技術,這皇宮深處之景並不比某些以奢靡氣派聞名的莊園別墅更豪華,但這處處蘊含的深意,耗費的人力物力與名工巧匠的心血設計,卻是後世的豪宅遠不能及的。而更吸引人的是它承載了千年的世事權利所薰陶上的意義,政權更迭與歷史滄桑才沉澱下的味道,這令它每一處都韻味悠長。
這畢竟是一個帝國無數個日夜的象徵啊!
安陽想起了當年大學時前往燕京旅行的經歷,訂好火車票,兩個人考完最後一科,背上包便出發了,比他需要準備各項裝備的登山更加簡潔,也無須做好攻略,無須備好當地民風習俗,是以如此率性。
那也是他唯一一次和蔣欣柔結伴旅行。
安陽在大學時是很愛旅行的,除了這個沒多少愛好了,嚴格的來說他是個登山徒步愛好者,喜歡挑戰式的穿越登頂之類,日常旅行要往後排,可登山徒步也不是誰都能幹的,要有良好的身體素質,要能應付高原反應,要有豐富的戶外經驗,還要有一套裝備才行,蔣欣柔明顯不行。
就算是在輕鬆旅行中,相對於人文氣息來說,他也更愛自然風光,可蔣欣柔卻對紫禁城有着一些執念,他只能陪着前往。
可就是在那一次,他體會到了這座數百年的皇城所蘊含的厚重氣息。
那年冬季,燕京大雪,將一切都變得銀裝素裹,籠罩了故宮的瓦頂,單留下一片紅牆,和在大雪中朦朧望不到邊的古典宮闈,樓閣連綿不絕,使這明清兩代的政治中心顯得格外神聖不可侵犯!
即使是不喜歡人文的安陽當時也不免震驚於這皇城的威嚴中,他彷彿能回到當初那個繁華的帝都,見到無數人在此朝拜,見到端坐其上的龍袍皇帝審視天下,見到御花園的宮女嬉戲玩鬧,見到那太和門乾清門發生的一切,亦看見那深宮大院中,皇帝所看不到的角落裡的哀怨悲慼……
當時蔣欣柔說,她最迷戀的便是這皇宮深處那些不爲人知的故事,宮女在此漸漸蒼老年華,由滿天下選出的美女變成無人問津的老嫗,朱顏變白髮。太監在此默默等候,渴望受以重任,一躍變爲紅人,來杜絕安歇因自己被淨身而投來的嘲笑目光。嬪妃在此癡癡望着,等待着皇帝的恩寵,卻一不小心就蒼老了,大好的青春年華浪費在這深宮中。
她說她不信,這些被關在深宮中的人會如此安分守己,一定有宮女不顧一切的愛上哪個侍衛,一定有嬪妃牽掛着家鄉的情人,一定有人身不由己,有人悲慘決絕,那些她幻想出故事就像她高中初中時看過的青春小說中描繪的那樣,哀婉而又扣人心絃,最好再有個悲慘到能令人落淚的結局……
當時安陽笑她,一定是被那些清宮劇洗腦了。
回到益州便已臨近畢業,大四最後一個學期過得格外的快,一旦離開這座象牙塔便意味着所有學生都要面臨社會的嚴峻,也意味着他們不再是身份相等的學生了,一個出身官權富貴,一個一生平凡庸碌,所面臨的倒不是單單父母的逼迫,也絕不是小說中寫的那樣男主受人冷眼,或者被女方家裡看不起而被迫分手。
而是身份差距帶來的溝壑!
當一個人在菜市場討價還價,準備回家炒兩個菜吃吃時,一個卻坐在銀都大廈的頂端用餐,轉頭便能俯瞰錦官市最繁華的地段;一個喝着自來水燒的白開水,即使添上一般的茶葉也滿嘴的消毒味,一個卻在因藍山太苦而皺眉,隨手叫來侍者換了摩卡;一個月一萬多的工資已經能讓很多剛出校門的大學生心滿意足甚至收穫同學的羨慕目光了,但另一個人隨便一身衣裳一個包便要他半年工資……
大學時沒人在意這些,所有穿着一百塊錢牛仔褲的人都能和一身巴寶莉的人坐在同一間階梯教室,玩着一千多手機的人也能平靜的注視別人數十萬的名錶,甚至根本不知道那塊表的價格自己一輩子都買不起。大多數人可能都不會在意自己班上某個特別漂亮的女孩子手中的包比自己四年的學費還高,同學們出去聚餐時也總是坐着一樣的公交或者的士,吃着一樣的火鍋或烤串……
可一旦踏出社會,一切就不一樣了。
你開始關心自己怎樣才能過得好,而不是隻用拿生活費吃食堂,你開始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這時才恍然發現,身邊有人一件衣裳便能讓自己自卑到慚愧。有人開始出入各大星級酒店參加宴會,有人則被逼得徹夜加班,有人很自然就開上了跑車,有人則開始計較自己大學時都沒計較過的出租車比地鐵貴多少錢,身份與生活的鴻溝開始展現,這完全是兩個不同圈子不同階層的人的差距。
最悲哀的莫過於,你用盡全力努力而去奮鬥爭取的,你本該值得驕傲的成就,在你朝夕相處曾發誓要好好守護的人眼中卻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她都不用唸書,不用去爭取,生下來便能擁有。
儘管她掩藏得很好,儘管她以精湛的演技配合你高興,但當靜下來你還是會失落,因爲她沒體會過,所以她永遠也不知道那半年才能買得起她一個包的工資對尋常人來說有多了不起,於是你很輕易就發現了她心底深深藏着的情緒,那或許是一種對自己爲什麼如此高興的不理解,一種不懂得,她本是無意的,但匕首從來就不會因一個人是否是無意之舉而變得軟得刺不進人的心!
於是兩人分手了,在畢業時。
這是第三年。
安陽腦中的情緒乍然升起,又很快平復下去,轉而側身手扶着欄杆,看向前方的花園,地上依舊是這個世界特產的白玉石板,被數個朝代鋪滿了皇宮每一處,雕像矗立在花園各處,平添大氣與威嚴。
如今這座莊嚴大氣毫不輸紫禁城的大邑皇宮已經落到了自己手中,文武百官都被罷黜,崇佳皇帝和國師也像自己稱臣,日後將由自己來主導這片天下,將這座皇宮在過去千年裡所代表的統治制度全部摧毀!
如今的自己,也有着令蔣欣柔的家庭無法仰望的身份了吧?
只是他終究是不同,他如今的勢力龐大得超乎他們想象,也超過了一般王侯貴族的圈子界限,最主要的是他所擁有的都是他親手締造的,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若說這是一個帝國,那他就是開國皇帝,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行事,也沒有任何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一般的豪門與普通人在一起會掉身份,但他不會,任何人和自己走得近,身份都會頓時水漲船高,所謂的豪門和平民,在他的眼中並沒有多大區別。
轉過長廊便到了御花園,那方正是西方,而自己朝西邊走去,黃昏的金陽掛在山峰跌錯的凹處,散發出萬千道流彩格外奪目,當眼睛適應之後,他立馬便看見了那三隻女妖精。
長廊是塗着紅漆的木質結構,不管柱子還是欄杆都是一般鮮豔,彰顯着皇家的大氣與威嚴,上方是燒得精緻的瓦片,兩旁種植着蘭花與月季,而地面則依舊是白玉石堆砌起來的走廊。
大邑皇城從四周往中心是遞次升高的,最中心的千秋大殿起碼有千階石梯,往外走向御花園自然是一個不斷向下的過程,是以長廊至少比御花園高五米,要從旁邊的石階下去才能到達。
映入眼簾的便是前面的兔子精,她繞過了欄杆坐在長廊的邊緣,就坐在石頭地面上,下方便是規模比尋常公園還大的御花園,她也不怕高,託着下巴像是在認真的看着前面什麼,十分有趣一樣,一雙又細又直的腿平放在石板上,纖直精緻的小腿吊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曲線柔美,極富節奏感。
兔子精的旁邊便是小嬋,隔着數米的距離,也是坐在地面邊緣,小短腿吊在空中卻沒有晃盪,一頭長髮也垂下腰跡,幾乎快要拖到地板上了。她靜靜地閉着雙眼,像是在很認真的修煉。
安陽看見了她們旁邊默默守護的那道金屬身影,但沒有說話,順着兔子精認真的目光看去,只見御花園中心屹立着四根數米高的白玉石柱,大概有一米寬,石柱上雕刻着許多浮紋,看起來大氣而豪華。
而在石柱的最頂端有着白雲雕紋的地方,卻坐着一道纖細優美的身影,曲線驚人,迎着快落下的夕陽的餘暉靜靜地坐在這離地數米高的地方,一動不動的閉目修煉着,柔和金光映襯得她就像是一位女神!
安陽眯了眯眼睛,又很快睜開,平靜的向前走去。
兔子精聽見了腳步聲,立馬疑惑的偏頭看過來,呆呆的愣了下,才又轉回頭,看了眼小嬋,立馬閉上眼睛學着小嬋一樣坐着,擺出一副我正在吸取落日餘暉以修行的模樣。
安陽臉上浮現出幾道黑線,衝裝甲士兵擺了擺手,讓他下去休息,這纔看向兔子精,說:“別裝了,我都看到了,只有你坐在這裡偷懶,還悠哉悠哉的吹着風晃着腿。”
兔子精的睫毛顫了顫,但她沒有睜開眼,也沒有任何動作。
小嬋卻是聽見了安陽的聲音,睜開眼看過來,又將目光停在兔子精身上。
這麼一對比,就更顯得兔子精裝得做作而沒有水平了!
安陽嗤笑着靠近,居高臨下拍了拍她的頭,說:“還在裝,小嬋都睜開眼睛了,你還裝得這麼投入!”
兔子精稍微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眼旁邊的小嬋,這纔不好意思的睜開眼,低頭揉着衣角,不敢擡頭看安陽,像是怕被他責罵不用功。但她又覺得自己不能不看安陽,於是她偏着頭想了想,癟起嘴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目光,擡頭看向他,滿臉都寫着可憐兮兮的……
安陽愣了下:“你偷懶還偷委屈了?”
兔子精並不說話,或許是心虛到不好意思回答,只把臉上的委屈貫徹得更徹底了。
那意思很明確——
你不陪我玩,我就是不高興!
安陽轉頭,看向御花園中的黃嵐也已醒來,迎着夕陽伸了個懶腰,在逆光下看不清具體模樣,只看得到曲線完美而誇張的一道黑影,在伸展手臂和腰肢時更顯得修長有力,起碼有dcup的胸,纖細有力的腰肢,光是迎着金黃餘暉的輪廓就足以勾人心魄了。
隨即黃嵐伸展開盤着的緊繃雙腿,從石柱上一躍而下,輕巧落到地面,曲線美到極致的腿稍微彎曲便抵消了落地時的衝擊力和聲音,一步一步向他們這方走來。她的氣場強大,腳步優雅,身體節奏分明,比現實世界模特們苦苦練習的貓步簡直好上太多了。
直到她走到御花園的盡頭,五米高的走廊在她面前就像是一階臺階似的,輕鬆一躍而起便跨過了,將輕盈的身體和蘊含的爆發力展現到極致,直到停在安陽面前。
“喂,今晚上吃什麼?”
“額……”
安陽被鮮明對比所衝擊到了。
兔子精則坐在地上高高擡起頭,小腿已經一晃一晃的,眼中卻充滿了崇拜的看向黃嵐,偶爾看看安陽,又看看旁邊的小嬋,感覺這三個人就是自己的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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