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不知道這些話會徹底得罪社稷學宮嗎?
她當然知道!
她又不是傻子。
玄界又不是沒有社稷學宮——諸子學宮和百家院這兩個宗門在分裂前,便是第二紀元時期的社稷學宮。
這兩個儒家宗門裡,百家院的情況還好一些,就是縱橫家嗶嗶起來有些讓人覺得厭煩,但大致上還是講理的。諸子學宮以及所有依附於其的下屬附庸儒家學派宗門就不一樣了,他們全員都是充滿優越感的暴躁老哥,所以別說是侮辱和抹黑宗門了,光是立場上的對立都有可能直接引發一場衝突,乃至大規模的戰爭。
所以作爲完全繼承了第二紀元所有驕傲與榮譽的社稷學宮是個什麼德性,青玉是再清楚不過了。
畢竟在玄界,作爲妖族的她,沒少被諸子學宮的衛道夫追殺。
但青玉還是要開口說這些話。
理由也很簡單。
她現在是太一門的使節,一言一行皆是代表着太一門。
所以盛七對她的輕蔑,不僅僅只她本人,同時還有太一門——儘管盛七並沒有明確的表現出來,但這種下意識的優越感行爲,纔是真正最爲致命的地方。
因此青玉就必須要表現得足夠強勢,畢竟明面上,她纔是此行的領隊。
蘇安然是因爲看清了這一點,所以他沒有開口說什麼,只是安靜的站在青玉的身後。但也由於他的這種行爲,所以使得周圍的空氣變得有些焦灼起來,隱隱也開始變得更加的沉悶和凝重,大有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感。
“貴派,是想要和我們社稷學宮發起戰爭嗎?”盛七突然冷靜了下來。
能夠作爲社稷學宮六大宗師之一,而且還是能夠領軍打仗,又教出了譚星這等人才的人物,盛七自然也不蠢——他或許舌辯能力不強,但把整件事的經過和起因一推敲,他自然也明白了癥結所在。但也正如青玉的強勢那般,身爲社稷學宮六大宗師之一的他,其宗門的榮耀、自身的優越感都不允許他在此低頭認錯。
因而他也只能表現出一種強勢。
崑崙派三長老、神雷道君兩人到了此時,也已經意識到這件事已經上升到了宗門榮譽的範疇,所以不是他們兩人能夠插手的。只是他們兩人卻還是無法理解,“西漠太一”這個名頭他們的確也是最近才略微有所耳聞——這幾人出來都比較早,所以對於如今已經在西漠鬧得沸沸揚揚的乾元皇朝戰爭事件,以及西海真龍一族幾乎被屠殺殆盡一事,自然並不瞭解。也因此便自然而然的覺得,就算你是太一門的代表,但你的修爲低下便註定你無法與在場的人平起平坐,所以被盛七壓了一頭那又如何?
這是強者的固有思維。
但唐信安卻是知道,太一門何等的強勢,以及蘇安然等人的實力有多麼強——拋去青玉不談,在場的三人就沒有一個是易與之輩,尤其是他也有些看不透小屠夫和宋白夜兩人。
倒不是說這兩人的修爲高低,而是這兩人表現出來的那種時強時低的氣勢波動,就讓他有些困惑:他自是看過小屠夫出手,只是她的出手所展現出來的凌厲卻顯然不如她體內散發出來的氣息,以至於唐信安一直懷疑小屠夫都在藏拙;而宋白夜,則恰好與小屠夫相反,他所表現出來的實力卻遠遠超過了他體內所蘊藏着的氣勢,就好像每一次都是在消耗自身的生命潛能,強行爆發一樣。
“盛大宗師。”唐信安終於開口了。
因爲他不得不開口。
“我希望您別本末倒置了。”唐信安這句話的態度表現得相當明確,以至於在場其他幾人臉色都不約而同的變了,“我們此行的目的,是解決那只有可能帶來滅世災禍的裂魂魔山蛛,而不是在這裡內訌。……此前確實是由於你的個人行爲發生了一些誤會,所以蘇小姐對此大感不滿也是很正常的行爲。”
盛七凝視着唐信安。
對於這位北唐皇朝的老祖宗,他自然是知道的,一身實力之強橫堪稱此界之最。但個人的偉力終究難擋舉世大軍,所以盛七其實也並不是很怕唐信安,他此時的顧慮是在於唐信安背後的北唐皇朝,畢竟這位是北唐皇朝的老祖宗,一旦與其交惡的話,那麼社稷學宮就要面臨北唐皇朝和太一門的聯手了。
如果換一個場合,那麼盛七自是無所謂,反正他作爲兵家傳人,這等戰爭自然是不怵的。
可眼下的情況顯然並不合適。
因爲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滅世大敵。
“盛大宗師,爲了大局。”崑崙派三長老遲疑了片刻,然後纔開口說道。
神雷道君雖然沒有開口,但她的沉默卻也恰好表明了她的態度。
盛七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終於開口說道:“蘇小姐,剛纔是老夫失禮了,老夫在這裡向太一門賠個不是。”
向太一門,而不是向你蘇青玉!
盛七的話術,同樣無可指摘。
青玉自然也聽得出對方的弦外音——你以宗門身份來壓我,那麼我敬的是你背後的宗門,而不是你這個人,你修爲低下便是我看輕你的緣由。而且現在我已經向你的背後的宗門低頭,輿論的聲勢便已經站在了我這一邊,你若是要再糾纏下去,那麼成爲罪人,乃只拖累整個太一門的人,便只會是你!
“社稷學宮有教無類,功德無量,乃是享譽盛久的大宗門,所以其中門人質量參差不齊也實屬正常。”青玉嫣然一笑,剎那間便是滿堂春意、百花齊黯,“妾身此前也有過錯,不該因一個老不修的行爲而波及到整個宗門。”
盛七眼神陰沉。
青玉的話術,同樣堂堂正正,甚至可以說還反將了盛七一軍:你社稷學宮是很厲害,但你這人就不怎麼樣了。既然你說不要牽扯宗門,那我就不牽扯了,但我就罵你了,你能怎麼樣?想跟我動手嗎?你來啊,只要你敢動手,我就敢還手,別忘了我們現在的身份是平等的。
“此事便揭過了。”盛七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內心的怒火。
因爲他知道,自己終究不是縱橫家出身,舌辯之才並非自己所擅長的能力,所以就算再怎麼爭論最終被羞辱的人也只會是自己,甚至還真的有可能拖累到整個宗門,所以盛七選擇退一步。只不過,他的內心卻是已經恨上了青玉,所以未來如果有機會的話,他自然不會放過青玉。
在場的人,對盛七的想法,皆是心知肚明。
但青玉還真的不在乎。
此次解決裂魂魔山蛛的事後,老孃就回玄界了,再不濟我還就躲太一門不出來了,你能奈我何?而且我現在有蘇安然在旁,你要真敢動手,我家安然定會讓你明白花兒爲什麼那麼紅。
“我們還是來商討正事吧。”唐信安也開口了,“關於我北唐皇朝的內鬼之事,我會在五天之內給出一個答覆,請諸位放心。當務之急,我認爲我們應該儘快找出譚星真正的目標是什麼。”
“拖延時間。”青玉撇了撇嘴,然後開口說道,“分化我們是目的之一,但各個擊破卻並不是,因爲這需要動用大量的人力,而此前爲了將我們的注意力吸引到極北冰域,讓裂魂魔山蛛得以南下,它們已經損失了相當多的人手了,所以此時並沒有足夠的力量能夠將我們消滅,所以答案就很明顯了。”
“拖延時間?”崑崙派三長老沉聲問道,“爲什麼要拖延時間?它們好不容易南下,那麼現在還在這裡拖延時間,又有什麼意義嗎?”
“意義非常重大!”唐信安也明悟過來了,“你們對裂魂魔山蛛的瞭解不如我們多,所以難免也會有一些誤區。……現在它已經進入了北嶺的腹地,這裡可不是極北冰域那種沒什麼資源的苦寒之地。集一域之廣,就算沒有上仙第九境,但上仙第七境、第八境的修士總不會少吧?以裂魂魔山蛛的本事,它完全可以在感染一大批上仙第七境、第八境的修士,然後迅速組成一股更加龐大的勢力,屆時它便擁有了席捲了整個北嶺的能力和資格了。”
“尤其是……領軍者還是譚星。”盛七的臉色微微一變,“他把我們引誘到這裡來,便是因爲在這附近佈下了監視哨,所以一旦我們有所動靜的話,他也能夠第一時間察覺,分化我們是爲了拖延時間,拖延時間爲了積蓄力量,積蓄力量是爲了更大的獲利……”
“現在我們不管是出動還是不出動,其實都已經處於被動之中了。”青玉搖了搖頭,“這纔是堂堂正正的陽謀,一環接一環。不過這種一環扣一環的連環計,有一個最大的弊端……”
“只要其中一環出了偏差,那麼後續的所有計策就會全部失效。”盛七深深的看了一眼青玉,然後纔開口說道,“但問題是,哪怕我們現在沒被分化,但我們也不敢隨意有所動作,他照樣能夠拖延時間,這一步若不破解的話,我們便無法掌握主動權。”
“他想要拖延時間是爲了積蓄力量,是爲了要擁有更強的寄生體,可我們又不是木頭人,爲什麼要把這些人全部拱手相送?”青玉冷笑一聲,“你佈局打仗的本事或許不錯,但你所有的考量全部都是基於‘戰爭’這一點。我不懂得行軍,但我懂人性,也曉陰謀……譚星不是要整個北嶺的第七境和第八境修士嗎?”
“你想說什麼?”神雷道君開口問道。
青玉環視了一眼在場的衆人,然後纔開口道:“那麼我們就乾脆做得更絕一點,將所有上仙第五境以上的修士全部都召集過來,如此一來他想要積蓄力量,那就是在做春秋大夢。”
“那麼上仙第五境以下呢?”盛七愣了一下,旋即開口反駁道,“你這樣做,根本就是置這些人於死地!”
“我以爲兵家傳人沒那麼多婦人之仁呢。”青玉幽幽的開口說道,“我們將這些人召集過來,其他人必然會成爲譚星的打擊目標,而且爲了逼我們不再聚集這些人,它肯定也會四處出擊屠戮普通人,就如奉安國這三十萬人口一樣。可我們都清楚,像這樣的人,它就算收集再多,感染再多也都無濟於事,因爲無法對我們構成任何威脅,甚至於,當規模數量足夠大的時候,反而會暴露出裂魂魔山蛛的位置。”
“你真是瘋了!”盛七驚呼出聲,“你這是……你這種做法,很可能會葬送千百萬的人!”
“那又如何?”青玉搖了搖頭,“既然想要破局,那麼自然就要有所犧牲,連這點代價都不敢付出,那你想怎麼破局?如果你有更好的辦法,我們太一門絕對配合你的行動。”
盛七陷入了沉默。
他此刻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因爲他的確走在了譚星的後面,被譚星的計策安排得明明白白,所以如果想要破局的話,自然是不能再被譚星牽着鼻子走。
理智上告訴他,青玉的做法是最正確的。
但來自人類的感性一面,卻讓盛七無法支持這種做法,因爲真的會死很多人!
神雷道君和崑崙派三長老也都沉默了。
他們兩人的想法倒是出奇一致,認爲青玉的這個辦法實在是太傷天和了,可他們也的確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
“你怎麼看?”唐信安轉頭低聲問向蘇安然。
“說實話,我是支持青玉……小姐,的方法,因爲想要破局而出,不按着對方的節奏走,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有自己的節奏,逼着對方來順着自己的節奏行動。”
蘇安然又一次想到了五師姐,他覺得如果是自己的五師姐在這裡,想出來的破局之法肯定也和青玉差不多,甚至很可能比青玉還要更加的血腥。畢竟在五師姐王元姬的眼裡,戰爭就是一組又一組的數字遊戲,只要最終自己手上的數字比對方大,那麼勝利就必然是屬於自己的。
甚至,蘇安然認爲如果是自己五師姐來佈局的話,她應該會把上仙第三境以上的人全部都調走。然後在調查內鬼的方面,她也肯定會抱着寧殺錯不放過的想法,直接把南境防線的那些人全部都殺光,一個不留。
青玉在這方面,終究還是仁慈了一些。
“我明白了。”唐信安點了點頭。
他也是一個相當果決之人。
或者說,他是在場所有人裡,除了青玉以外最瞭解裂魂魔山蛛有多麼可怕的人。
唐信安直接拍板了:“就按照蘇青玉小姐的意思去辦吧。”
神雷道君、崑崙派三長老、盛七等三人雖然沒有再說什麼,但他們看向青玉的目光,就如同在看一個魔頭。甚至就連唐信安,望向青玉的目光也顯得非常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