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救了阮志,又是白冥安的朋友。我被留下來吃午飯,熱情難卻之下我只能應下。
飯桌上,出現了阮家其他幾口人,分別是阮嵐的三姑、四叔和他們各自的配偶,奇怪的是這一家子人裡小輩的居然只有阮嵐一個。
侄女帶男朋友上門,白冥安自然成了衆人打量的對象,他們的目光或隱晦或坦然,全部投在那抹清俊的身影上,我在邊上瞧着都替他捏一把汗。
唯一一個盯着我的,就是那個阮阿姨,從頭到尾涼颼颼地瞅着我,這一頓飯吃得真讓人消化不良。
飯後,我想找機會跟白冥安說幾句話,問下宋理什麼時候出發,又去的哪個方向。因爲我發了信息過去,他都沒有回覆,這讓我有些擔心。
不巧,我纔剛起身,白冥安就被阮家的男人們拉去喝茶,阮阿姨冒出來,在邊上吹風:“寧小姐,怎麼了?”
我心裡翻一個白眼,嘴上說:“沒什麼。多謝你們招待,飯吃完了,我也應該走了。”
阮阿姨聽我這麼說,臉上露出一種表情,像是在說“算你識相”,我呵呵兩聲,一邊拿眼睛瞟白冥安離去的方向,一邊在心裡思量。
這種時候,只能求助阮嵐了。
念頭剛出來,阮嵐溫和的聲音就傳來:“寧歡,現在快正午了,天氣那麼熱,你先在我家休息一會兒,等太陽不那麼大了再走吧。”
阮阿姨不滿地瞪了她一眼:“人寧小姐自己都說要走了,你這丫頭強留人幹什麼?”
阮嵐被說得臉色一紅,不好答話,我忙說道:“不會啊,我覺得阮嵐的提議很好,嗯,外面曬得跟烤爐火似的,阿姨不會不想我留下休息吧?”
我目光平視過去,眨巴眼睛,儘量顯出一副無辜的模樣。成功地堵了她的嘴。
有些人,你就得跟她比誰臉皮厚。
阮阿姨訕訕地哼一聲,轉身走了。
阮嵐抱歉地對我笑笑,跟我說:“我帶你去客房吧。”
“好。”我點頭。
路上。我們相對無言,阮家的院子又特別大,走廊特別長,這就顯得兩人之間的沉默氣氛特別折磨人。我忍了一會兒,終於率先開口。
“對了。你和白冥安——”
“我和冥安他——”
同時開口,互相打斷了對方的話,兩人都是一愣,最後阮嵐笑了起來,恬靜道:“你先說吧。”
我點頭,不過話到嘴邊不由自主拐了個彎,問她:“你和白冥安出發前,宋理跟你們在一起嗎?”
阮嵐愣了愣,才說:“不,宋理哥是提前走的。他接到你的短信一直很擔心你。怎麼,路上時候沒聯繫嗎?”
提前走的,不對啊,再怎麼樣也不會比遲出發的阮嵐和白冥安還要慢啊,更讓人糾結的是他一直不回我短信。
不過,我沒有把我的擔憂說出口,看阮嵐的樣子顯然有着自己的煩惱。
“哦,他可能有事在忙吧。”我說道。
“應該是這樣。”阮嵐扯了一個輕飄飄的笑容,那抹笑像是浮在臉上,只露了那麼一秒在就不見影蹤。接下去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我心中不由打鼓,都怪那該死的李凜,走就走,爲什麼要說出那一句話。還好死不死正好被阮嵐聽到了,唉。
躊躇半響,人已經走到客房的院落,阮嵐終於鼓起勇氣開了口。
“寧歡,你是女人,能不能告訴我冥安他……是不是很喜歡那個人?”
我聞言一怔。夏日陽光下院子裡有一棵大樹,茂盛的樹葉擋在屋檐上,遮擋住部分的陽光,金色的光輝透過層層疊疊的葉子灑落下來,在地上錯落成光影。
阮嵐不該問這個問題,確切來說,不該問我這個問題。
畢竟,實際說起來我也算是她一個情敵吧,我有些彆扭地抓抓頭髮,低頭看着地上自己的腳尖,又轉過頭看着院子裡的風景。
“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話麼。”
沒頭沒腦的,阮嵐卻聽懂了,嘴角有一抹苦澀,“記得,你說不管怎麼樣,在冥安的心裡我的位置跟她一樣重要。”
既然她知道那就好了,我嚥了咽口水,準備說教,卻被她搶斷:“可那是之前,我現在……”她聲音低了下去,碎髮貼在頰邊,本就美麗的面容又添了幾分柔弱。
她低低說:“我越愛他,越不能忍受他心中還有另一個人,而且,我還是那個人的替身。”
暖風吹過,空氣裡都是清新的味道。
爲情所困的女人,這個世界有千千萬萬,我安慰不了阮嵐,正如當時失戀的自己接受不了任何人的安慰。躺在客房的牀上,我想,她只是需要時間。
這件事說複雜挺複雜,但往簡單了想也是很明瞭的。白冥安和那個阮藍的故事發生在前頭,任誰也無法抹去,那阮嵐就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忍,要麼走。
她,會怎麼想呢?
這大概不是我能掌控的問題。躺着等了一會兒宋理的短信,我漸漸朦朧出睡意。
夢潮暗涌,海水拍打着岩石,岸上一個男人背身而坐,他保持着那個姿勢很久都不變換,海聲清脆,終於他站了起來,側過頭對着我莫名一笑,露出儒雅的一張臉。
下一秒,他猛地動作,翻身躍入海中。
撲騰。
喝!我一下子驚醒過來,一抹額頭竟嚇出一頭的冷汗。靠在牀頭我微微喘氣,大白天居然做噩夢,而且夢見的還是阮志。
這是怎麼回事?
我記起阮志之前說的話,他想死。不由蹙眉,難道說他自殺的念頭由來已久,撞車並不是他第一次嘗試嗎?
不會吧,我捏着枕頭一角,發覺自己的心跳忽然就加快起來,就好像——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不對,我得出去看看。
我翻身下牀,憑着記憶穿廊走巷,偌大的阮家宅院居然沒有所謂的下人打掃。這個奇怪的現象在我腦海中短暫停留後就被拋在腦後。
越過前廳,我仔細回憶阮家男人把白冥安拉去的方向,在哪裡呢,噢。應該是這裡。我左拐往前,兜兜轉轉,進了一處院落後,發現阮志正坐在欄杆上。
我欣喜地笑了下,正要叫他:“阮先生——”那是什麼?
我陡然瞪大眼睛。該死的,這傢伙真打算自尋死路啊。我來不及多想,直接衝過去,撲身撞倒他,兩人一起倒在地上,就連自己也摔得腦袋發暈。
就在我們倒地後沒多久,一把飛刀從走道的上層欄杆上掉下來,筆直地插進泥土裡。
我爬起來,氣憤地瞪着阮志:“你發什麼瘋?”
死一次還不夠,居然還來第二次?明知道上頭有飛刀要脫落下來。竟然還坐在危險的地方,甚至還擡頭往上看!
我忽然醒悟過來:“那把刀,該不會是你自己射上去的吧?”他媽的,腦子有病啊。
被我撲倒在地的阮志在那裡躺了一會兒,靜靜聽我發飆,聽到我質問的話語嘴角輕巧一扯,彷彿在說一件家常的事情:“是啊,就差一點,真可惜。”
他微微嘆息,目光裡的確露出一份真切的遺憾。
我的火氣一下子就冒上來了。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看不起,“你這算什麼?有手有腳的大男人一個。有什麼困難過不去?竟然一而再地企圖結束自己的生命?你丟不丟臉?有沒有想過別人?”
我雖然是孤兒,但不代表我不懂有家之人的情感,阮志這一大家子的親人,他若死了,阮嵐那幾個長輩還不得哭死啊。
“第一次撞車你就沒成功,知道爲什麼嗎?”我怒視着他。“這是老天爺給你的啓示,雖然你是個愚蠢的豬頭,他還是給你機會讓你好好活着,聽懂了嗎?你他媽給我好好活着!”
我嘰裡呱啦罵了他一通,他的表情倒很鎮定,倒顯得我胸口起伏氣息不穩。
看着他那淡然的樣子,我沒好氣地衝他吼:“看什麼看!”
如果前面的罵語還算是苦口婆心,最後這聲吼就純粹是我本性的暴露了,完完全全的潑婦氣質。把阮志吼得一愣,表情停滯了三秒鐘後,噗哧一聲笑出來。
“哈哈哈哈哈……”他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滾,“寧、寧歡,你太、太好笑了……我發誓,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最好笑的人……”
“……”我黑着臉,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終於,他笑夠了,直起身伸手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淚,氣質又恢復了儒雅,“寧歡,你真的很有趣?如果他選擇你而不是嵐嵐,說不定你會更幸福。”
“什麼?”我聽得一頭霧水,怎麼扯到阮嵐身上去了。
面對我的疑惑,阮志沒有要解答的意思,而是從地上起來坐回到原先的欄杆,側身往後看了看,指着地上的飛刀,挑眉:“如果我說,我要跳下去把它撿起來,你大概不會允許吧?”
我眯起眼睛,一屁股坐在他邊上,後背正好擋住他的視線,讓他看不到那插在泥地裡的尖銳武器,語氣冷冷的,“我勸你最好不要。”
我雙手抱胸,道:“你應該不想其他人知道你的秘密吧。”
阮志有些意外地看過來:“你這是威脅我?”
我挑眉:“是好意提醒罷了。”
阮志搖頭笑笑,良久,輕輕嘆一口氣,再擡頭時淺茶色的瞳孔裡閃現出點點閃光,很期待又很挑釁地看着我,道:“我還有一個更大更隱蔽的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我抖了抖眉毛,不說話。
阮志自顧自說下去:“這個秘密和我爲什麼想要自殺有很大的關係。”
午後的陽光炎熱中帶着一股惰性,讓人身體發軟,腦袋發暈,懶洋洋的只想要找個地方躺下,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
而我,在阮家宅院裡,和一個相識不過幾小時的青年人坐在一處欄杆上,聽他講述着自己的故事:“你知道嗎,從前我聽人家說,人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長命百歲。人們對長壽的追求永無止盡,小時候我就聽說大人們爲了延長性命,不惜做出自相殘殺的舉動。
可是,寧歡你知道嗎,長生不老不像想象中那麼美好,更多時候它只是個詛咒。一個帶給你無盡苦痛的詛咒。
我要告訴你的秘密,別人聽起來也許有些荒唐,不過,我知道你不會。嵐嵐雖然沒說,但白冥安身上清冷孤僻的氣質不是從事普通職業的人會有的,我活了兩輩子,對道上那些事情多少知道一些。
白冥安的身上有腐敗氣息,很淡,所以我想他應該是收鬼師。你說曾經是他的助理,那麼對鬼神之說,靈異之事就不陌生了。你挺好,到今年爲止,我的實際年齡是一百八十四歲。
這一世,已經是我在人間的第二世。
上一世,我活到一百五十歲,到了那個年齡全部的家人和我認識的人都已經死了,我以爲我不會死,結果在一百五十歲那年出現了轉機,有個人他……幫了我,我如願以償地結束了長久孤寂的生命。
醒來後,我變成了一個嬰兒,以全新的身體開始第二世的生命。到目前爲止,已經過了三十四年。”
阮志的聲音一直很平緩,沒有起伏,沒有敘述故事那樣高氵朝迭起,他的態度始終控制在淡然的範圍。一旁的我聽得心中早已波濤洶涌,饒是我想破腦袋,也絕對不會猜到這一層!
他之前說,想自殺因爲活太久,我總以爲是無病**的悲觀者在瞎矯情,誰想到……
有太多的好奇,太多的問題,不過在禮貌和尊重面前都退居二線,我壓抑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的意思是,你曾經活很久又死過一次?重生後還帶着上一世的記憶?”
阮志點頭,溫聲道:“我這種情況不算重生,上一世的家人並不是這些人。”
“哦。”我做了解的模樣使勁點頭,在詫異之外有多了幾分同情,我國人常說人死後能投胎輪迴,在奈何橋下孟婆處領一碗湯水,喝下去就能忘記前塵往事,跨入輪迴後才能重新開始。阮志這情況,真的有些慘啊。
作爲唯一一個活了這麼長,帶着前世記憶的人,他所忍受的孤寂和壓抑,恐怕沒有人能理解。
我點頭,忽然想起來,好奇地問道:“對了,你說你一百五十歲那年出現一個轉機,有個人幫你,是誰?”
阮志的眼眸微微垂下,再擡起時,目光似乎深邃了不少,他陰陰道:“寧歡,有一天,你會後悔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