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眸微微閃了閃,咬牙朝他們跑去,站在邊上看着相擁的兩人,剋制着心中哪一點苦澀,“白冥安……”
白冥安鬆開了手,懷裡的阮藍愣了一下,起身回頭看着我。
阮家的人也都看過來。
“呵呵,你這丫頭。一見到冥安就哭鼻子,快擦擦別叫人看笑話咯。”阮奶奶打趣着過來,阮藍順勢低頭,長長黑髮遮住她的臉頰,看不清楚表情。
阮奶奶又轉向白冥安,上下打量幾眼,忍不住感慨:“冥安啊,這是阮藍。真正的阮藍。奶奶之前瞞着沒說,你不會怪我吧?”
白冥安面容清冷,白玉般的臉龐上深色淡淡,不熱絡,但也沒有生氣:“不會。”
“那就好,呵呵。來,都進來吧。坐下來我跟你們好好說。”阮奶奶精明的眼神亮起來,“奶奶知道你想知道阮家的秘密,已經很久很久了。”
一行人,相繼進了裡面。
我跟在後頭,看着面前的白冥安和身邊緊緊牽着他手臂的阮藍,腳下忽然沉重,心底是一千個不願意過去。
但,我還是跟了上去。
阮奶奶坐在主位,各人都落座後,她一隻手放在桌子上,一隻手擱在膝蓋,目光深遠起來:“這要從一百多年前開始說起了。那時候我們阮家的祖先還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商販,每天起早貪黑忙裡忙外。一年到頭不得歇,卻也僅能掙個溫飽。
有一天天象異常,明明是白天天色卻十分暗淡,周圍黑漆漆的透着一股陰森。祖先挑着擔子趕路,不知不覺遇到了鬼打牆,困在一個巷子裡怎麼也走不出來。
在那裡,他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那個人渾身包裹得嚴實,正蹲在地上吃着東西。那個年代鬧饑荒,路上常有人搶了吃食躲在角落吃。祖先以爲他就是個流民,走上去時正好遇到他轉過身。那一張嘴巴血淋淋。
原來,他不知在吃東西,他吃得是活人!
祖先嚇壞了,擔子都來不及挑。直接轉身就要逃命。普通人怎麼能鬥過那來自底下的惡鬼呢。很快的,祖先發現自己怎麼逃總是回到同一個地方,面對着那個吃人的惡鬼。
祖先逃了好多次,都失敗了。最後,他放棄了。狠狠瞪着那惡鬼。把他這輩子聽過的所有惡毒的話都罵了出來,把心中的不甘害怕全部倒出來,發泄一通。
他以爲自己死定了,所以才百無禁忌。
奇怪的是,那惡鬼不生氣,反而笑了。惡鬼說,他吃過很多人,有些人哭着喊着求他饒命,有些人骨氣硬到死都是抱着尊嚴。祖先不一樣,惡鬼說。他是個真正的小人。
最後,惡鬼沒有吃他。反而送給他兩個天大的禮物——永恆的生命和花不完的金錢。惡鬼讓二選一,祖先因爲貪心提成兩個都要。
惡鬼第二次露出了笑容,他答應了。
於是,祖先有了無限的生命和豐裕的財力,他用這些錢迅速發展身家,後來就有了我們阮家。”
話到這裡,阮奶奶停頓了下,雙手都擱在桌子上,緊緊地纏在一起:“當初祖先通過龐大的財力把遠近宗親都找回來。一大家族都生活在一起。最鼎盛時,我們阮家足足有三千多口人。可是,所有的美滿都在一百年後出現了轉折。
那一年,糧食得到了大豐收。人人都歡欣喜慶的時候,阮家出現了病災。阮家的人一夜之間得了怪病,幾乎是每天都有一戶人家死去。到了後來,只剩下了祖先嫡親的本系家人。
祖先癱坐在地上,喃喃道:“他說過的,他說過的……我可以同時擁有生命和金錢。但我若選擇兩個,擁有過一段時間後,他就會把這一切都奪走!不,不!”
祖先魔怔似得開始花重金聘請道士、高僧,只要能幫忙解除阮家的災難,即使開出天價他也願意。畢竟,他有花不完的金錢。
那些被金錢吸引來的道士高僧,大部分都是酒囊飯袋,騙了錢胡謅一通,或者裝模作樣地做法事驅邪。那段日子,阮家幾乎隔三差五就要來一場大法事,各房的人只要沒病得起不來牀都得出席。
這樣鬧了兩三個月,收效甚微。
病疫不僅沒有得到控制, 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傳播。到第三個月的時候,祖先的本系家人全部病逝,那一個晚上大雪紛飛,天地白茫茫一片。這樣的白卻也遮不住阮家大院裡排列着的屍體,上面的白布層層連連,那都是不久前還鮮活的生命!
祖先孤身一人坐在院子中,呆了很久很久,他忽然明白過來,再多的生命和金錢也是徒勞的,如果時間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那麼他要永恆和財富又有什麼用呢?
想明白後,祖先毅然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他忘記了——他是死不掉的。
祖先絕望至極,無路可走,每天都在院子裡頹廢。唯一出門也是爲了買醉,拉一馬車的酒回來,癱在家裡接着醉。偶然一天,他遇到了一個高僧。
高僧可憐他,告訴他這世界並沒有什麼永恆的生命,只要他散盡家財在院子裡點燃一把火,火光最旺盛時跑進去,就能結束此時的痛楚。
這是最後的一絲希望,祖先照做了。燃起火堆,院子裡到處都灑了火油,在他就要把火把扔下去的時候,那個惡鬼又出現了。”
關鍵處,阮奶奶又停了下來。
屋裡的所有人都靜靜聆聽,我注意到阮家人的表情似乎連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有這麼一段並不光榮卻意外精彩的經歷。
聽她這麼說,我心裡隱約猜到一點跡象。可能祖先和惡鬼達成了什麼協議,正是這項協議纔會讓阮家如今陷入這樣的境地,也是我們這羣人會在聚在這裡的重要原因。
果然,在阮藍一句問話下,“後來呢?祖先和惡鬼……他們說了什麼?”
阮奶奶沉思,意味悠長地看着一屋子的小輩。我不知道她看着這幾個僅剩的阮家人,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
半響,她嘆氣,道:“惡鬼出現告訴祖先。他有一個反悔的機會。只要和他定下契約,阮家本系的親人全部可以復活,他本人的生命依舊保持永恆,只不過有個約定。”
“什麼約定?”阮藍問。秀氣的眉頭揚起。
我看了她一眼,有些詫異。阮藍竟然不知道?難道六年前她被阮家至親犧牲時,竟是一點也不知情?目光探向阮家支柱——阮奶奶,頓時覺得這個老太婆不簡單。
竟瞞了她這麼久,阮藍不知道。阮家大伯他們估計也只是略微知曉一點皮毛。她獨自一個人守着這個巨大的秘密這麼久,真是……
我還在那裡思索,那邊阮奶奶又接了下去。這一次,她的神情更爲肅穆,帶着幾分慎重和小心、。
“陰門死契,百年爲限,一旦約滿,則——”
“約滿?約滿會怎麼樣?”阮藍急了,忍不住走上去,彎腰望着阮奶奶。“那個契約我在野地也是聽過的,百年爲限時限期的意思嗎?契約滿了一百年,我們阮家會怎麼樣?”
“滿門滅絕,靈魂被排除在三界之外,永生永世飄零。”阮奶奶嘴脣蠕動幾下,壓着聲音說出這一句話。
一時間,阮家的人都變了臉色。
阮藍也是一顫,退後一步,身後的白冥安扶住她,她回頭看了他一眼。美眸閃動,整個人忽然充滿了力量,轉頭問道:“所以六年前你們纔會把我挫骨揚灰,還犧牲了其他四個長輩!這一切都是爲了那個契約嗎?快告訴我!”
“是。是!”
阮奶奶氣息也不穩起來,怎麼也坐不住了,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略顯不安侷促地來回走動,一邊不住說道:“祖先留下的家訓裡有明示,每一輩的阮家子女中一定會有一個契約者。他會帶着阮家走出險境!”
她一把抓住阮藍的手:“藍藍,這一輩你就是那個契約者,阮家的希望啊!”
阮藍臉色煞白,良久不能說出一個字。
“希望……所以你們殺了我嗎……”眼角一滴晶瑩的淚,她擡頭傷心地看着阮奶奶,“契約……所以你們不顧我的意願,讓我在那個陰冷的地方呆了整整六年嗎!”
門外忽然颳起一陣狂風,有輕一些的傢俱刷刷作響。
阮家幾個人面面相覷,都被這突如其來動靜嚇了一跳。
我在邊上感覺到周圍氣流明顯的異動,是阮藍?我錯愕地轉頭去看,就看見白冥安伸手搭在阮藍的肩頭,聲音淡淡的,卻有着鎮定人心的力度。
他說:“冷靜,藍藍。”
四個字,一句話,就讓阮藍即將洶涌而出的情緒輕易地化解。
阮藍眼睛溼潤地看着他,安靜下來,站在他邊上緊緊挨着他的胳膊,那模樣竟然有幾分阮嵐乖巧的影子。
“你說的契約,應該可以破解的吧。”白冥安很鎮定,語氣一如平常的清冷,“我想這也是阮家一直留着我的意思。”
阮奶奶的眼底飛快閃過一絲亮光,面上卻笑得很和藹:“冥安啊,你是藍藍喜歡的人,奶奶不會害你——”
“我知道。”她的話被白冥安毫不留情打斷,直說道:“六年前你應該就知道我這個人不喜歡拐彎抹角。要我做什麼,說吧。”
“好。藍藍果然沒看錯人。”
阮奶奶欣慰地直點頭,過去牽着阮藍的手,把她的手放在白冥安手心,目光堅定地道:“冥安,你師傅是凌雲山寺廟的得道高僧,奶奶相信你一定辦法解除契約。”
“奶奶!”阮藍詫異地擡頭,有些不敢相信。
“好孩子。別擔心,冥安來,跟奶奶進去詳細說。”
眼看着白冥安和阮家老太婆就要獨處,我下意識就要跟上去,卻被阮玉紫那胖女人攔住,鼻子朝天,衝我哼氣。
“走什麼走?你給我老實待着!小賤人……”
最後那幾個字說得很輕,幾乎是咬着我的耳朵說得,聽得我怒從心起,卻顧忌阮家人多勢衆,只能壓下火氣。
這一場密探進行了一下午,除了阮藍,其他人都無法進去。
我跟着阮家人在外面乾等,那個阮玉紫對我各種眼神嘲諷,也不知道是不是屁股肥坐不住,幾次站起來故意經過我邊上,每一次都要不經意地碰到我。
胳膊肘重重壓在我手臂,又或者端着茶喝忽然朝我吐來,要不是我反應快躲過,估計整也要被整趴下了。
外頭已經全黑,正常的黑夜覆蓋大地。
又過了半小時,白冥安出來了,屋裡人都蠢動起來,阮家幾個男人以大伯爲首走上前問他什麼情況,阮玉紫幾個女人也嘰嘰喳喳地圍上去。
我坐在角落位置,咬着牙,之前臉被打了數個巴掌這麼一咬牙,臉抽抽得疼,氣得我牙咬得更加厲害。
哼,見色忘友的傢伙——
腹誹沒多久,那邊就發生了一間令人倍感解氣的事情。白冥安面對阮家人的疑問,一概不搭理。徑直朝我走來,我心中欣喜面上很淡定:“談完了?”
切,談什麼談。這是跟老太婆談秘密啊,還是拿她當擋箭牌跟阮藍談戀愛啊。
白冥安清冷的眉頭一挑,淡淡道:“我們出去說。”
“啊?”我愣了愣,餘光注意到阮玉紫氣得漲紅的臉,心裡那個爽啊,也不多問直接站起來,手掌重重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豪氣萬分道:“好!你說個地方,我們走!”
聲音有些粗,入戲有點深,白冥安略蹙眉,瞥了我一眼,一言不發往前走去。
我有些訕訕的,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
出發前阮玉紫企圖追出來阻止我,被我在門檻處一腳絆倒,摔了個四腳朝天,可把我樂得嘴巴又扯開來,她氣憤地要起來被阮家大伯制止了。
我冷然地掃了他們一眼,不再逗留,跟上了白冥安的腳步。
這是阮家的院子,裡裡外外就連空氣也屬於阮家,白冥安也沒費心躲藏,只找了個相對僻靜的地方停下腳步,側頭跟我說話:“你和宋理不是走了麼,他人呢。”
宋理。我心頭咯噔一下。差點就忘了這一茬了,要跟他直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