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難捱。
迷糊中我熬不住疲憊閉了眼睛,第二天倉皇從牀上驚醒。
滿頭大汗,臉色發白。
我從牀上睜開眼睛。
祝長樂站在牀邊,彎着腰盯着我瞧,模樣專注嚇了我一跳:“喲,可算是行了。趕緊起來,你的手機太吵了,吵了我一早上了。”
我愣了一下,摸索出手機,先是看了看時間。
七點三十分五分。
我面容沉靜如水,接着點到那四五個未解電話裡——這幾個電話都是一個聯繫人,明珠大小姐。
“喂,你幹嘛——”
祝長樂看我翻身下牀,塔拉着拖鞋就往門外走去,不由喊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不能在這裡,我的面前說?”
我脊背一僵,勉強鎮定下來。
“沒有,你誤會了,昨晚我有個東西落在外面客廳了,現在就去找回來。”
“什麼東西,誒,喂喂喂!”
我快步出了門,把門一帶,身體微微發起抖來。
又來了,又開始現實符合夢境了。
昨天入睡後我明明接到明珠的電話,然後有剛纔那一段祝長樂的問話……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我微微垂眸,看着地上自己的腳,白皙的腳背青筋尤其明顯。
我盯了一會兒,手機響了起來。
把我嚇了一跳,趕緊接電話。
“喂。”電話那頭熟悉的聲音傳遞過來,毫不掩飾她的不快,“嗯,剛醒。好,你說個地方我去找你。”
是明珠,明珠的電話。
她忙完影展的事情,身邊的助理慶功宴時無意間泄露出祝長樂曾經打電話求助的事情,明珠倒也痛快,直接給了一筆豐厚的遣散費。
“我需要的是一位聽我吩咐的助理,不是自作主張替我做決定的大爺。您藝高人膽大,我這裡廟小容不下你。”
據說,小助理走得時候面如死灰。
想來一定非常後悔。
我掛了電話,轉身就回到了房間,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漱。
祝長樂正翹着二郎腿,坐在我牀上,看見我回來不由問:“誒,小泥巴,咱們接下去看什麼?這警局的案子也解決了,你也不用待命了。白帥哥你也不想睡了……”
腳尖吊兒郎當擺了擺:“不如咱倆出去樂呵樂呵,嗯哼?”
我頓了頓,無視她擠眉弄眼,一幅邀君賞玩的引誘模樣,徑直越過去:“不了,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祝長樂眼睛微微一動:“一大早有約會?”
我打開浴室門,沒好氣道:“你也知道是一大早,麻煩祝大小姐回去睡你的回籠覺。”
門一關,把一切隔絕在外。
等了一會兒,祝長樂感覺挺沒意思,切了一聲,提步回到了自己房間。
我心中卻更加無法舒展。
她當然會離開。
就跟昨晚夢中的細節一模一樣。
我面色沉重,我記得昨晚的夢境裡明珠來找我也是有場景的,跟她出去也就是逛街敘舊,倒是沒發生什麼事情。
要避開嗎?
不容我多想,手機抖了抖,點開一看是明珠的短信。
上面的文字彷彿她個人說話的語氣,透着一股明媚春光——老熟人見面不用整得太隆重,簡單收拾一下不嚇人就可以了哈。
結尾是一個咧嘴的笑臉。
我嘆了一口氣,打出幾個字,點擊發送——遵命。
看來是逃不過了。
只能靜光其變。
簡單熟悉一番,我出了酒店坐上車,來到明珠約定的地點,一條熱鬧的商業街。
付錢下車後,就聽見有喜悅的女聲在後喊:“誒,小歡!”
這個聲音,我轉頭,果然看見對街一個穿藍紫色裙子,模樣明媚出衆的年輕女人。
明珠。
明珠招手:“過來吧。”
我點頭,走過去還沒站穩,一個高高大大的年輕男人走到她身邊,那人梳着舊上海的大背頭,一身復古的西裝,胸前彆着一隻懷錶,表情傲慢。
我略微有些詫異,這臭小子居然也來了。
“早,老巫婆。”葉明朗濃黑眉毛懶洋洋動了一下,打招呼道。
明珠白了他一眼:“死小子懂不懂禮貌。”
葉明朗翻了一個白眼,兩姐弟雖然看似彼此嫌棄,但經過一年多的相處,感情已經比過去好了很多。
我不由覺得欣慰,明珠心底是很看中這個同父異母的小弟的,他們關係親近了,我都替她感覺開心。
明珠歡喜地過來攬住我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評價說:“嗯,瘦了一點。”
我微笑,又聽她說:“黑了很多。”
我:“……”
“不過沒關係,到時候多敷美白麪膜,多在房裡捂捂就白了。”明珠拉着我往步行街走:“對了,你上次給我打電話沒什麼急事吧?我那個白癡助理給掛了。”
“算是有急事吧,不過已經解決了。”又進警局畢竟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我倒是不避諱將給明珠聽,她這個人一向豁達,初聞可能會緊張擔心,但瞭解情況後會無比鎮定。
說不定會安慰我:“倒大黴後就會走好運了,你耐心等待吧。”
我餘光掃了一眼後頭,那雙大長腿不緊不慢跟在身後。
我只是不想說給葉明朗聽,這傢伙嘴巴損,比起他姐有過之而不及。曾經又是我的上司,在他面前丟一點臉對我來說都是不可忍受的。
人吶,有時候就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自尊心,要面子。
“這樣啊。”明珠很識趣,我不說她就絕不會追問,轉而跟我說起最近工作的趣事來,一邊聊着一邊逛街。
十分鐘後,在街頭停下來。
確切說是葉明朗停了下來,這個大男人略微不耐煩地看了一下懷錶,道:“你們女人逛街沒完沒了,你們繼續,我先走了。”
我眼睛一亮,把揚起來的嘴角壓下去。
好呀好呀,他走了我不知道多開心,多自在。
“嗯,小歡你住哪裡?”明珠忽然問我,我愣了一下報給她五星級酒店的名字,明珠點頭直接對葉明朗說:“你去小歡住的酒店訂兩個房間,今天住那裡了。”
葉明朗濃眉一揚,掃了我一眼。
那眼峰嗖嗖,蔑視的意味很明顯:“老巫婆的品味值得相信麼?”
傲嬌的大少爺。我默不作聲,在心裡翻大白眼。
明珠可比我坦率多了,她當面朝小弟翻白眼,翻完之後不容他拒絕:“我反正今晚一定要跟小歡住一個地方,你隨便找個地方蓋張報紙睡也可以,我不介意。”
轉身,攬住我的胳膊,對我綻放溫暖明媚的笑容:“小歡,我們走。接着逛。”
葉明朗吃癟,我很高興:“嗯。”
葉大少爺站了一會兒,邁着大長腿走了。
我心中鬆落不少,太好了,昨晚的夢境裡只有我和明珠見面,葉明朗是沒有出現的。
這是不是說明,現實又恢復了原樣,不再依照夢境進行了?
我還沒弄清楚這其中的原因,只是現實略微不一樣,都能莫名令我感覺心安。
“咦,這裡居然有賣這個牌子。”明珠驚喜地嘆一聲,拉着我往一家攝像器材專賣店走去,我擡頭一看那日式簡潔風格的招牌,頓時臉色一變。
明珠是個出色的攝影師,鏡頭對於她而言就好比衣服對於模特,那幾乎是深入骨髓的愛好與追求。
我站在一排排櫥窗前,看着鏡頭排列得很簡明,心中卻開始亂糟糟起來。
店家是個懂行的,明珠遇到知音,不由聊得有些投入。
我慢慢一步步走過去,心裡默默回顧着。一共十三排,共三百多個鏡頭,小沙發和茶几擺在那裡,我瞄了一眼走過去。
手指摩挲着沙發扶手,在某一處停下來。
那裡是小塊褐色斑痕,大概是某種鐵鏽,店家爲了保持原汁原味的店鋪風格,沒有追求刻板的整潔。
我爲什麼會知道?
因爲昨晚我就已經來過這家店鋪。
我把手指收回來。我還知道,明珠會在這裡買兩個鏡頭,她會要求店家打折,最後花費三萬塊。
又過了十分鐘左右,明珠看得差不多了,挑了三四個中意的鏡頭,在進行最後的篩選。
“嗯,選哪個呢……”明珠長長的波浪發散在身後,整個人看起來美貌和氣質共存。
店家目光欣賞地看着她,微笑:“你是懂行的,這四個鏡頭每一個都是好東西。”
“這倒是。”明珠輕笑一聲,扭頭看向我這邊:“小歡,你過來。”
我聞言直起身,走過去。
“喏,這四個選兩個。”明珠把鏡頭放在桌子上,給我展示。
我眼眸閃了一下,腦海中浮現一個念頭,嘴裡卻說:“我不懂這些。怕選錯。”
明珠眉眼彎彎,勾着我的脖頸,笑得燦爛:“傻妞,沒聽見老闆說嗎,四個都是好東西你怎麼選都不會錯的。我選擇困難啦,你快幫幫我。”
明珠小小的撒嬌,明媚的面容上難得露出一分嬌憨。
年紀不大的文藝店家看得目不轉睛。
我垂在身邊的手指慢慢攥緊,過了一會兒,點頭:“好。那我試一試,說好了,我是瞎選。以後你不喜歡了可不能怪我。”
“好好好,怪你我是小豬好了吧。”明珠打趣道。
店家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而我卻沒有心情開玩笑,微微正着臉,佯裝仔細地查看了一下四個鏡頭,最後選了其中兩個。
“就這兩個吧。模樣氣派,很適合你。”
明珠很乾脆,掃了兩眼,就擺手:“好,麻煩把這兩個包起來。可要給我優惠呀,老闆。”
老闆笑盈盈:“好說,這樣吧難得遇到這麼懂行的,我就不賺錢,兩個收你三萬塊,怎麼樣?”
明珠笑了:“那怎麼好意思,你這就只能賺個匯率呀。”
我心頭一跳,插話道:“沒錯,打開門做生意可不能虧本。我看,再加三百好了。”
我一心想要改變夢境中的細節,卻不想自己的加錢數額多麼的小家子氣。
說完,店家和明珠一齊看着我,店家忍着笑,明珠略有些探究。
我微微緊張,嘴脣乾澀,說:“怎麼了?我說的不對嗎?”
明珠嘆氣,搖頭。
店家笑出聲:“對,你說得很好。”從善如流地改了價格:“嗯,那就三萬三百塊吧。刷卡嗎?”
“是。”明珠從包裡拿出卡,結帳,提着袋子出門。
“歡迎下次再來。”
接下去的過程裡,我一路篡改着情景,只要出現夢境中的場景我就會改動細節,力求破壞夢境和現實之間的紐帶。
這麼幾次三番下來,明珠察覺出不對勁來。
在一個攤子前面我摒棄了平日喜歡的小玩意兒,轉而選了一個粉粉嫩嫩幼稚無比的小掛件,付款拿在手裡時,我面容輕鬆。
明珠卻歪着腦袋上下瞧我:“小歡,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心頭咯噔一聲,擡頭對上她的美眸:“你怎麼忽然這麼問?”
“總感覺你怪怪的,以前你喜歡吃甜豆腐花,對香菜是碰也不碰,結果剛纔破天荒點了加香菜的鹹豆花。”明珠眯起眼睛,一幅偵探模樣:“有貓膩,不對勁。”
“這有什麼,人的口味是會變的。”我心裡緊張,面子上還算淡定。
“品味也會嗎?”明珠指指我手中的粉色芭比掛件:“拜託,認識你這麼久你連內衣都是黑白兩色換着,什麼時候這麼少女心了?”
我噎了一下,乾脆耍無賴地把掛件往手腕上一掛,故意甩了甩:“我就少女心澎湃了,不行啊。哼。”
轉身就往前走,故意氣呼呼的。
“行行行,寧大小姐想換口味、換品味,換什麼都行。”明珠笑着追上來。
我心中心虛,假裝繃着臉,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忽然間側邊冒出一個人,和腳步匆匆的我撞了一下,兩人同時開口道歉:“對不起!”
同時愣住:“是你啊!”
居然是那個道德感爆棚的護士陸寧。
“我親戚在這裡,我跟家人過來看望。沒想到遇見你,真巧。”陸寧笑道。
我也笑了笑:“是啊,我們挺有緣的。”
陸寧走近,看了一眼明珠,忽然湊近直對着我的眼睛:“緣分這東西是天註定的,人要是自以爲是去改變它,說不定會帶來很大的麻煩。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