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個人很少欺負人,對誰都彬彬有禮,看起來是受過良好教育,既不給別人搗亂,也不給別人添亂。很多事情老覺得有百分之一百二的把握才肯去做,否則就隱忍着,告訴自己的都是好話,什麼厚積薄發,不打無準備之仗種種。
我這樣的人最喜歡的是什麼?雖然不會承認,但是大多數我這樣的人骨子裡都希望自己是諸葛亮。就是那種我就是淡泊名利,可是你三番五次地來請我,我雖然不情願,但也有點竊喜,那我就勉爲其難地拿這點高工資,擔任點重要職位吧。
不過稍稍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我的這些特點是屬於小門小戶家裡面出來上過學的孩子的共性。
像我這樣的人很多,每個還沒有成就,當然也不是一無是處的中年男人都有我身上的這種特質。
我們這羣人好像是社會上最堅實的基礎,最堅實的墊腳石,既不會上躥下跳,也不會突然就墮入深淵。
但,現在的社會早就不需要這樣性格的人,我們這樣性格放在過去叫做君子,叫做厚道,但現在的社會很浮躁,需要的就是浮躁的人。
我聽說富二代用吸管喝啤酒,聽說他們只吃某種貴得要死的牛肉,我當然也聽說他們不會對下人有一丁點的表示,既不會讚揚也不會厭惡,這些人在他們的眼中就是空氣,以藉此來彰顯自己的地位。
所以我今天扮演一個牛閃閃的有錢人的時候,走的就是這個套路。
上來先把所有人罵一個狗血噴頭,配合着我身上這個西服,還真的是有點效果。
那面我看到另一個人急衝衝地跑過來,他已經不敢問我是誰了,只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怎麼了?怎麼了?
我一把摟住了來人的肩膀,把他拖到了要搭建的那個涼亭前面,我對他說,這是什麼?
那個人愣了一下說,這是要辦儀式的涼亭啊,您看現在是骨架,一會兒就漂亮了,上面會有一個棚頂,然後我們會在四周圍上白色的蕾絲裝飾,明天早晨鮮花送過來的時候,我們會插滿鮮花,保證都是最新鮮的,帶着露珠的。
我說,我不是問你這個問題,我是問你這個東西是幹什麼用的。
那人說,結……結婚啊。
我嗯了一聲,然後說,你還知道是結婚對吧,啊?是不是我們家給錢給少了啊。啊?來,來,來,把你們那個拉卡拉拿來,你要多少錢跟我說OK?多少錢我今天要是猶豫一下,我就是你揍的,行不行?來,來,多少錢你說,別我妹妹的婚禮辦得不舒心,不就是錢麼?老子有的是。
我說到最後,還是覺得臉有點紅,我這輩子臉皮倒是不缺,就是缺錢。
不過我知道對方也不敢管我要錢,他還想要在這種高端婚禮上混,要是敢亂要錢,甚至是威脅僱主,他也廢了。畢竟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都是圈子,而越高端的圈子越小。
那人掏出手絹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我沒有想到這小子居然還有手絹,難道是……我鬆開了摟他肩膀的手,他低聲說,不是,不是,不敢,不敢。就是,哪裡不對,您告訴我啊。
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你真的是幹這行的麼?啊?你不會是騙子吧,我們家結婚肯定是要最好的啊,怎麼找你這麼一個家公司。
那個人說,我就是最好的,就是最好的。不過今天可能是東西太多,有疏忽了。您覺得,哪裡不對?是不是鋼架不符合環保要求?要不然我這就安排用竹子的,您看可以麼?
我說,別跟我替環保不環保的,我就煩這個東西,吃個魚翅天天有人在身邊叨叨叨的。我問你,明天幾場婚禮?
那人說,兩場,兩場。
我說,爲什麼有兩場?
那人說,東家說的,我們只管安排。
我說,那行,那我告訴你。裡面那場是西式的,外面這場是中式的。你裡面那場我不管啊,那是別人家的意思,我就管你外面這一場。來,來,來,我問你,我們這樣的身份地位,在乎的是什麼?
那人猶豫了一下說,高興?
我說,不對,是順利。任何事兒都需要順順利利的,所以我們這樣的人都有信仰。你看裡面的人西式婚禮,那不就是信仰麼?但是我們家是傳統的,我們最信的是……
那人說,佛?
我一看還真的是無可救藥了,只能自己說出答案了,我說,風水。懂不懂?風水。
那人恍然大悟地說,懂,懂。這個時間我們都是找大師選過的,當然也是東家定的。不過我們自己的大師也看了,沒有大問題。
我說,風水只有時間麼?地點不需要考慮麼?你們到底有沒有大師啊,不是在公園裡面找一個十塊錢拉你手說點好話那種吧。
那人又是一愣,然後後退了兩步,左看右看,看了半天。
我說,這你要是都看不出來,你就太業餘了。我今天就去找叔叔說一句,晚上換人,我直接去香港找人過來。
那人說,我……我看出來了,看出來了。
我心說我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你都能看出來?看來是讓我嚇到了。
我說,看出來就好。中國風水講究的是陰陽之道,說得直白點,那就是大和諧,不能偏,對不對?
那人連連點頭說,對,對。
我說,我妹妹結婚,這個典禮的地方有多講究,還用我告訴你麼?你現在這個位置在島的中軸線上麼?
那人啊了一聲,左看右看,他說,這個島有點大啊,您別生氣,這樣,這樣,我去找人測量。
我說,你還測量什麼啊,那不是已經有人量過了麼?你看着教堂,那就是坐落在島的中心點上,你再看這建築,左右對稱,對不對?中間這個窗戶,很明顯就是在島的中軸線上。看懂沒?
那人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我說,我就說你業餘吧,人家外國人跑到中國建個教堂,都是講風水的,都講陰陽調和。讓你們搭一個涼亭,你們給我弄偏了。我告訴你,這事兒你趕快給我處理了,否則我立刻換人。
那人連忙對一旁看熱鬧的工人說,都看什麼呢?把那個架子拆了,安在這裡。看到沒有,中軸線,必須在這個窗戶下面。
我說,還有,把那個頂棚弄得結實點,你們這是什麼材質的?
那人愣了一下說,帆布的,怎麼了?這也有講究麼?
我說,當然了,要是不結實會死人的。
那人啊了半天說,這麼嚴重。
我說,結婚的時候頂棚就是天,懂不懂?代表的是父親,父親是孩子的保護傘,如果保護傘不穩當了,問題就大了。是不是。
那人擦了擦汗,點了點頭說,對,對,您真的太專業了,您是……
我說,我遊手好閒,就這麼點愛好。白龍王知道麼?我是閉門弟子。
那人說,這……知道,知道。要是您有時間,去我們公司幫我們看一看好麼?
我呵呵一笑說,我倒是能去,怕你們僱不起我。行了,趕快乾活吧,一定要對準啊。
那人連連點頭說,放心,放心,我就在這裡站着,看着他們。
我覺得自己的後背都被冷汗浸透了,裝作若無其事地轉了一圈,然後悄悄地回到了陰影處的車裡,扭頭看過去,一羣工人已經把涼亭搭在了那個窗戶的下面,現在正在往上面安頂棚,遠遠地看去頂棚應該沒有偷工減料,應該還是很結實的。
我鬆了口氣,在車裡躲着一直到那羣人搭完,又等到工人們大概都撤了的時候我看了看錶,已經是凌晨兩點。
我真不知道時間過得這麼快,我趁着沒有人從新跑入了教堂裡,裡面的架子已經搭好,我確定裡面沒有人之後,走到右手邊的架子處,用手推了推。由於所有的地方已經連接好,我並沒有推動,架子很沉,也很結實。
我想了想,在附近找了一把工人留在現場的鋸條殘片,蹲下去開始擰螺絲,下面是三角形的支架,螺絲太多,我找到中間部分,那地方的連接點有幾個不起眼的螺絲,我把那些螺絲都擰鬆了,再用手推了推,下面還是很結實,上面就開始晃動了。
我站在教堂裡面看了看,然後腦海中想象着雪筠推門進來,她走在教堂裡,步伐緩慢,我突然上去拉住了雪筠的手,然後我們兩個衝入了右面的樓梯口,我用盡全身力氣推了一下支架,直接從中間開始向外倒去。我跟雪筠衝上了二樓,然後我推開了窗,我們兩個跳了下去……
我預演了這一切,當我推開窗的時候,正好看到涼亭的棚頂。
我想象着雪筠跟我一起跳下去,我們奔向了那臺奧迪,此時此刻所有的保鏢注意力都應該在教堂,如果運氣好的話,我跟雪筠可以進入車裡,然後衝向我們的未來。
很完美的計劃,我突然充滿了自信,相信我一定會把雪筠帶出去。
在這個夜色裡,我站在窗口,看着遠處漆黑的夜空以及點點繁星,腦海之中卻都是雪筠穿着婚紗的模樣。
我已經準備好了,雪筠,我來了,你等我。
我要救你出去,帶你奔向只屬於我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