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009 牽情篇(5)
008美人鬥法
北風在空中打着幹旋兒,掠過這座代表人世間最尊貴之存在的建築。
金十三看着眼前的女人慢慢伏下身去,抱住膝蓋,肩膀顫抖,卻硬不不肯發出聲兒來。
女人與廢墟彷彿在這一瞬間就清晰無比得映入了金十三的腦海,把後頭皇宮裡那片片美不勝收的光景都比了下去。
天地間寂靜得只剩下風聲與自己那穩健的心跳聲。
金十三輕輕放下竹筐,踩着落葉與藤條,走到玉多多身前,彎下身來,抱住她的腦袋,按到自己的胸前。
玉多多愣了一下,大約是突如而來的包圍住自己的溫暖,讓她心頭一窒,再也遏制不了得放聲大哭。
悲慼的哭嚎,迴盪在皇宮上空,久久未能散去。
金十三拍着她的背,眺望遠方,心說:其實這個人本來該是最適合與崇武帝牽上紅線的人哪,他們有過共同的經歷,對對方知之甚深,最重要的是,他們有共同的過去、共同的故人可以一起懷念。只是可惜,玉多多已經嫁了旁人。
懷裡的人繼續傷情着,金十三隻得又把思想投到虛空中,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只不過是打發時間而已。
過了不知多久,底下的人兒哭聲越來越低,轉到抽泣,終於停了下來。
玉多多轉了轉頭,把腦袋從金十三懷裡拔出來,盯着這傻氣的宮女,一臉慍怒:“你做什麼?老孃讓你過來了嗎?老孃準你抱着我了嗎?”
金十三嘴角抽了抽,覺得自己這麼個大神不該跟如此口是心非、恩將仇報的凡人斤斤計較。
於是,她開口答道:“夫人教訓得是,奴婢手賤身體賤,不該碰夫人的。”
玉多多繼續臉紅脖子粗得喊:“你知道就好。如果哪天讓我聽到了什麼奇怪的傳聞,老孃讓劉全給你配個老太監對食去!”
金十三差點就舉手發誓向黨組織表示忠心了:“夫人放心,就算奴婢斷手斷腳,奴婢也什麼都不知道的。奴婢今天就是瞎子,就是聾子。”
玉多多這才扁了扁嘴,雖然還是心有狐疑,但終歸是沒具有那麼強烈的攻擊性了。
金十三趁玉多多低頭不知道又想什麼古怪事情的時候,決定三十六計走爲上——這人似乎情緒也沒剛剛那麼激動了,看她能那麼中氣十足的威脅別人,估計也是恢復正常了,自己不趁這個時候溜,更待何時,難道真要等她想出什麼整治自己的法子來嗎?
於是,金十三悄悄往後退着步子,只等退到園子外頭,就再也不回頭得往自由的方向奔跑。
卻聽坐在廢墟上的那女人突然輕輕說了一句:“謝謝。”
“……噶?”金十三有點被驚呆了,覺得自己肯定是聽錯了,不自覺得就掏了掏耳朵:耳屎堵住了吧?她怎麼都開始有幻聽了?
只見玉多多驀然擡起頭,瞪着她那雙因哭泣還稍稍泛紅的美眸,惡聲惡氣得喝道:“噶什麼噶?老孃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你剛剛……我知道你是好心,所以我要謝謝你。你別以爲裝沒聽到就能騙老孃謝你第二次。好話不說二遍,你趕緊滾吧。”
金十三有點無語:這心口不一的女人哪。
——不過不也正是因此,才覺得這女人很是可愛嗎?
金十三剛想回答,就見玉多多突然變換了神色。
——剛剛還有點裝腔作勢的張牙舞爪姿態剎那間就被高高在上的凌厲所取代,之前還泛着淚花兒的眸子裡此時只剩下了冷冷的嘲諷,彷彿剛剛那般脆弱的痛哭失聲從來沒存在過似的。
金十三愕然回頭,只見不遠處立着個橘黃色宮裝的女子,全身上下並沒有多華麗的裝飾,只一柄頭釵、一對翠玉耳環、幾許淡妝,直把那張明麗鮮豔得臉龐襯托得更加清新脫俗。
玉多多瞥了眼她身後侍女手裡拎的食盒,皮笑肉不笑道:“明太妃,你這又是給陛下送羹湯呢?”
——分明是句很普通的疑問句,偏偏叫這位聲調七拐八彎得問出個諷刺十足的意味。
明太妃——明月,這麼多年倒是修煉出了一副風吹雲動我不動、任你如何發難我自巋然不倒的良好心態,對於玉多多如此赤裸裸的挑釁,她也只是溫婉得笑了笑:“是呢,陛下這些時日越發得清瘦了。他能對朝政用心是好事,但也總不能虧待了自己的身子。說來,本宮已經是他在這個宮裡最親近的人了,總是要比旁人都擔點心的。本宮也沒別的地方能替陛下分憂的,便向太醫請教,研究了些營養羹湯,煮了給陛下補補身子了。”
玉多多又道:“太妃對陛下倒是真好,不僅親自下廚煮了羹湯,還每天都親自把湯送到乾坤殿來。”
明月繼續將玉多多的言外之意當做空氣聽而不聞,道:“本宮只怕手底下的奴才們笨拙不懂事,徒惹陛下不高興而已。”
玉多多望着從頭到尾都回答得宜、連面上笑容都沒增減一分、看不出一絲破綻的明太妃,突然就咧開嘴笑了:“明太妃似乎還從來沒去太平宮探望過太上皇,卻對不是自己親生兒子的陛下如此用心——當然,明太妃胸襟之寬廣足以將陛下當做親子一樣疼愛實在值得臣婦欽佩,但太妃完全不顧太上皇死活,似乎就給了天下人詬病的理由啊。難道是明太妃與太上皇感情淡漠?又或者是……太妃沒面目去見太上皇?”
明月的笑容明顯頓了頓,但立馬又燦爛了起來:“寧夫人這話與本宮說着開開玩笑倒也罷了,若是與旁人聽了去,怕真要當本宮與太上皇有隙了。這還不是陛下說要給予太上皇足夠的清淨空間休養,不准我等隨意打擾嘛。再者說了,本宮相信,陛下一片孝心,太上皇一定能夠得到最好的照拂。”
玉多多臉上的笑意更加惡劣了。
她盯着明月,緩緩道:“明太妃這話說得確實不錯。那麼明太妃應該也聽說了,在陛下精心看顧下,太上皇最近身子大好,據說都能開口蹦出些單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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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伺候書寫
明月完美的表情終於龜裂了開來。
她眉目間不經意掠過些一絲驚慌,也沒了心思再與玉多多打太極,隨便再說了幾句告辭的客氣話,帶着侍女匆匆就離了去。
玉多多瞧着她的背影,惡狠狠得朝地上啐了一口。
金十三在一旁看這兩個女人鬥法看得實在是莫名其妙,最後只能得出一個更加莫名其妙的結論:“夫人……難道您跟明太妃是美人見面,分外眼紅?”
玉多多更加惡狠狠得瞪金十三:“呸!別把我跟那女人相提並論。你眼抽筋了吧?她也能算是美人?別侮辱‘美’這個字眼好嗎?她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當日金藍那般好生待她,她居然還敢撬金藍牆角。以爲每天噓寒問暖,假裝關心小四,就能趁虛而入取代金藍的位置了?我呀呀個呸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女人!”
金十三驚了一跳:“那位不是太妃嗎?太妃娘娘不就是陛下的母妃嗎?怎麼會有取代金娘娘的意思?”
玉多多不屑哼道:“又不是親生母子,怎麼不能?更何況,北厥族父妃子繼的傳統也不是沒有。”
金十三恍然大悟得點點頭:“如此說來,倒也有道理。看那位明太妃的年紀,跟夫人倒是一般呢。那麼年紀輕輕,就守了活寡,的確是可憐。”
玉多多一聽這話,火氣又上來了,把眼睛瞪成了軲轆狀,就差把金十三身上瞪出倆窟窿來了:“要你同情她做什麼?她那純屬是自作自受。你看她到現在還不肯安分,就知道她以前是個什麼性子了。原來在金藍跟前裝得倒真像那麼個樣子,這纔多長時間,就原形畢露了,哼……不對,我跟你這小丫頭討論這個做什麼?你趕緊的,從哪兒來,給我滾哪兒去,別再讓我瞧見你了,也別再讓別人抓到你犯錯了,放機靈着點兒。”
金十三撇撇嘴,心說哪裡有這麼彆扭着關心別人的人,真是奇葩,邊想着便就從善如流得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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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別玉多多,金十三趕忙就又重新踏上了尋找美人之途。
她可是時刻都謹記着此行的目的呢。
但是當她踏遍四宮七殿二十八院落,都沒找到一個所謂美人時,不禁就想要摔桌了:不是說崇武帝后宮藏了無數個美女嗎?人呢?難道他們集體玩捉迷藏去了嗎?恩?
計劃被迫中止的金十三很鬱卒:看崇武帝原先寵愛金皇后的那種品味,就知道這位皇帝不愛美人,但不愛美人與沒有美人是兩個概念啊,就算自己不愛享用,後宮擺着些美人當裝飾也好啊,不是?
金十三實在想不出這位皇帝現在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只擔着皇帝的責任,卻沒有享受到皇帝該有的待遇,這跟苦行僧有什麼區別?
難道這位皇帝唯一的興趣就是殺人?
金十三想起這位皇帝隨意更改別人死亡時間的惡行,囧囧有神得心想:也許還真是這樣。
一時間沒了牽線搭橋的目標,金十三隻得漫無目的得遊走在宮裡,思考着下一步的計劃。
不知不覺,她就走到了乾坤殿的前頭。
擡眼看去,匾額上那三個龍飛鳳舞的金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正中大殿東西南北四周各圍上一座小宮殿,襯托着中間那座金樓更加至高無上、金貴無比。
金十三正打量着時,就見有侍衛從殿內拖出一個宮侍的“屍體”,那宮女也不知道是昏過去了還是死了,歪着腦袋一動不動。
旁邊有宮侍竊竊私語。
“真可憐,又是一個倒黴鬼。”
“咱們陛下真是越來越難伺候了。聽說上次有人不過在陛下看書的時候不小心碰了椅子,發出了點兒聲音,就被陛下一個硯臺給砸得腦袋開花了。”
“那又能怎麼樣呢?誰讓我們是奴才的命呢。這是這個月陛下跟前第三十個昏迷了的奴才了吧?那些受傷能行走的還不算……哎,保佑我不用到陛下跟前去伺候。”
……
金十三默默得計算着:今天是這個月的十號,也就是殿裡那位皇帝大爺正以每天打昏三個奴才的頻率進行着日常工作與生活,受傷另計。
金十三覺得,崇武帝的興趣除了殺人之外,還有折磨人……
向來,宮裡奴才都以能伺候皇帝爲最終奮鬥目標,而現在,衆人的目標很顯然變成了遠離暴君大人。
看來,這位皇帝大人對宮人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陰影啊。
跟在侍衛後面出來的,是劉全。
金十三趕緊低頭,準備離開是非之地。
可惜,劉全眼尖,一下子就瞧見了她。
“你,站住!”
金十三腳下愈發快了。
但她忘了,這裡是皇宮,侍衛的腿腳明顯比她更快,伸出長刀就攔在了她眼前。
金十三無辜得望望左右宮人:“難道是在叫我?”
那倆剛剛還在討論誰是下一個倒黴鬼的宮女同情得看了她一眼,腳下立刻就跟生了風一樣,“嗖”一聲,躥得無影無蹤了。
金十三感慨:“宮裡真是人才輩出啊。這輕功,嘖嘖。”
侍衛押着金十三到劉全跟前。
劉全沒好氣得點了點金十三的腦袋:“你以爲你溜得掉麼?天真!”
金十三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公公別點了,奴婢知錯了,這就跟您去內侍監領罰。”
心裡卻是想着既然宮內已無美人,那就索性出宮找得了,等她進了內侍監,就神不知鬼不覺得消失掉——反正送進內侍監的人再也出不來這種事在宮裡不算怪異。
劉全白了她一眼:“誰說讓你去內侍監領罰了?跟我走,你現在的任務是伺候陛下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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