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卡斯不是第一次上戰場。
裂趾氏族雖然只是幾千人的小部族,其中還夾雜着不少奴隸和平民,卻也不是誰都可以捏的軟柿子。
他們除了偶爾劫掠北方佬的南境和矮人的北部城市之外,平時可沒少和其他氏族打交道。
可他從沒打過這麼憋屈的仗。
更深層次的絕望他都經歷過,但如此讓人意料之外的,還是頭一回。
儘管魔網的破壞使得他們可以放肆地入侵這片禁區。
但爲了防止被維利塔斯人秋後算賬,他們此行打算速戰速決。
所以,騎手和飛龍都是輕裝上陣,幾乎沒有任何甲冑。
畢竟在他們看來,那些鄉巴佬的箭矢就算能頂着飛龍扇出的風壓射到天上來,也射不穿飛龍厚實的皮膚。
至於什麼精靈射術,什麼矮人的槍械……
這些都不在他們考慮範圍內。
四國公約可不是吃乾飯的。
那羣法師能嚴格地要求他們,自然也會嚴格要求其他人。
然而……
他遇到的都是什麼?
有人從地上射出一箭,向上飛了幾百米後竟然還射穿了飛龍最堅硬的頭骨?
而緊隨其後的上百支箭矢上竟然全都裹挾着青綠色的風紋。
真該死,難道精靈先他們一步佔據了這裡?
更要命的是,他還聽到了火槍的動靜……
扔向法師塔的炸彈連硝煙都未曾完全散開,戰場卻已經被更瘋狂的聲浪籠罩。
那是飛龍的慘叫,是贊羅人的謾罵和高聲疾呼。
作爲一個野獸血脈稀薄的贊羅人,法卡斯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
但那些同胞不一樣。
他們因憤怒而瘋狂,身上涌起血色的火焰,胯下的坐騎同樣如此。
浴血的騎手無論是反應、力量還是耐受力都有可怕的提升。
但代價是燃燒了理智。
他們不顧一切地衝向箭矢的來源,控制着坐騎在空中做出各種高難度的飛行動作。
那放在平時足以將一個新兵的腦漿搖勻,但現在卻得心應手。
他們嘶吼着靠近對手,將炸彈罐扔向那片樹林。
然而,想象中的慘烈場景並未出現。
箭矢如同等候多時一般射出,在空中精準地射爆了所有罐子。
一團又一團壯烈的煙花亮起,熱浪燒灼着空氣。
法卡斯感到一陣強烈的恍惚。
彷彿自己活在夢裡,而不是在入侵麥卡拉山區。
逃。
必須要逃!
族長對這場戰鬥的判斷有誤,敵人瞭解他們的一切!
他立即拉昇高度,遠離那股狂熱的氛圍。
周圍的人越來越少,呼嘯的北風吹過面頰,冷汗瞬間幹在臉上。
法卡斯剛鬆了口氣,就看到一隻飛龍踉蹌着朝自己飛來。
它受了傷,艱難地拍打着翅膀。
如此狀態想要飛回高原之上顯然是做夢。
而它背上則是參與本次作戰的三位獵食者之一,卡里克大人。
他似乎也受了傷。
“你,過來!”
卡里克從飛龍背上站了起來。
他有一雙陰冷的蛇瞳,腦袋比常人更狹長,脖頸處還有淡青色的鱗片。
一道與他同樣陰冷的虛幻身影在背後若隱若現,同樣向他投來冰冷的目光。
這是一位祖靈戰士。
他背後的先祖之靈不止是力量的增幅,還可以短暫地離開身體加入戰鬥。
如此近的距離,即使對方手裡沒有武器,法卡斯也絲毫不敢忤逆。
兩人迅速交換了坐騎。
看着對方猛的向上竄去,法卡斯緊緊咬着牙。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往北飛了。
先遠離戰場,然後想辦法繞一圈再回去。
什麼任務不任務的,活着回去比什麼都好。
就在這個想法剛剛產生的時候,頭頂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那聲音由遠及近,法卡斯急忙扯着繮繩讓飛龍閃開。
一道黑影從眼前掠過,他這才發現那是自己剛剛讓出去的心愛坐騎!
它的腦袋血肉模糊,像是被高速旋轉的刀刃剮了一樣……
他愣愣地擡頭,只見龐大的船身緩緩浮現,遮蔽了太陽。
剛纔不可一世的卡里克大人,此刻彷彿一個小黑點,正攀着甲板邊緣艱難往上爬。
飛……飛艇?
…
卡里克爬上飛艇,抹了把臉上的污血。
那不是他的,而來自剛剛的飛龍。
畢竟不是自己的坐騎,不好控制。
當他感知到正前方有僞裝的飛艇時,已經來不及制止。
他只能控制着它撞向甲板邊緣,這纔給自己爭取到了抓住船邊的機會。
摔下去必然會死,但衝上這艘飛艇還有一線生機。
卡里克的蛇瞳掃過面前衆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人類、矮人、柯努人……
很有趣的組合。
他們的首領是那個穿法袍的年輕人。
對方身上傳來一股熟悉的氣息,和族裡的靈魂祭祀有些像。
但他明顯只有四級。
而且,他身邊沒有一個像樣的護衛。
機會!
卡里克腳下猛的發力,疾射出去,甲板都被他踩得凹陷下去!
與此同時,同樣擁有一雙蛇瞳的老人出現在他背後。
它雖然只有上半身,卻脫離了卡里克,以一種比他更快的速度朝着海涅衝了過來。
腰部以下的部分拉成了一根若隱若現的細絲,連接在卡里克的背後。
然而,它剛衝出來沒幾步,一根不知從何而來的銀色馬桶搋子就精準地扣到了他的腦門上。
一道穿着皮甲的人影緊跟着出現在搋子的旁邊。
他雙手握住拉桿,猛的扯動。
原本向前疾射的卡里克親爹頓時被帶偏了方向,凝實的靈體也被硬生生拉變了形。
它面容扭曲,瘋了似的向着夏老師揮拳,但被後者靈巧地躲避,同時繼續扯着搋子滿甲板地跑,與卡里克越拉越遠。
那道連接父子倆的細絲也彷彿要被扯斷。
見勢不妙,卡里克立即放棄了海涅,轉而奔向夏老師!
這個古怪的骷髏嚇了他一跳,最要命的是它居然有辦法搶走自己的先祖之靈!?
怎麼還有這樣惡毒的法術?!
眼見對手放棄了自己,海涅立即開啓了亡者之瞳。
他驚訝地發現,那條在常人眼中越拉越細的聯結竟是一根古怪的血管。
鮮紅的血管還在規律地鼓脹,上面勒着一條神經般的銀色細絲,一直連接到卡里克的爹身上。
後者的結構與章魚哥頗有些相似。
但不同的是,章魚哥由黑白兩種線條交織。
眼前的先祖之靈則是赤紅的血管與銀白的魂質絲線。
在它的胸口,竟然還隱藏着一顆躍動的心臟。“鮮血與魂質……祖靈的結構竟然也和亡靈法術沾邊。”
海涅不由得大爲好奇。
上一次在亡者之瞳下見到這麼鮮豔的紅色,還是喬治在獵場遇刺那回。
控制血蟲的絲線即是如此。
海涅鎖定了血管上彷彿神經般的魂質絲線,然後釋放了正版的靈魂吮吸。
自打他從章魚哥那裡學會這個技能,還沒怎麼用過呢。
一條白色的絲線瞬間搭在了聯結上。
魂質絲線瞬間被拉成了弓形,深深地勒進了血管。
卡里克的爹動作一瞬間變得遲緩。
而這位贊羅人也感覺彷彿有把尖刀刺入了自己的腦海,然後瘋狂攪動。
“啊啊啊——”
他痛苦倒地,抱着腦袋哀嚎起來。
“臥槽?”
夏老師怎麼可能放過這個好機會?
他立即抓緊搋子衝到船頭,然後縱身一躍!
先祖之靈被他拽着跳下了船,“血管”瞬間被拉伸到了極限。
隨後,彷彿“嘣”的一下。
魂質絲線在剪切力的作用下被拉斷了。
血管猛的縮回,而卡里克的爹只縮回去了一半。
它身上那些屬於魂質的部分都被皮搋子給帶走了。
與此同時,衝出甲板的夏老師立即摘下腰間的捕風袋,對着斜下方解開口袋。
一陣強風從中吹出,反衝力又把他彈了回來。
見狀海涅鬆了口氣。
這傢伙還真是喜歡極限操作。
夏老師將皮搋子吸到的銀色小球交給海涅。
他看了看昏死過去的卡里克,又看了眼手裡的傢伙什。
這東西真牛逼!
“別愣着了。”
海涅催促道:“把這傢伙處理一下,我們還得阻擊其他臨陣脫逃者呢。”
「是」
夏老師拎着匕首走向贊羅人。
……
與很快結束的“火銅號”甲板戰相比,地面以及近地戰鬥就慘烈多了。
這羣飛龍騎手準備了多久不得而知,但他們的對手卻準備了足足三天。
三天前,海涅騎着幽靈馬確認了麥卡拉山區全境都沒有受到此次虛空災難的影響。
至於邊境區域。
西邊是法師塔獨佔的荒地,什麼都沒有發生。
而南和北兩個方向則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屏障”。
這屏障是法爺們爲了讓魔網繞開山區特意搞出來的,同時也是四國公約的“物理屏障”。
現在災難爆發,它反倒是成了保護。
屏障以內根本沒有裂隙,外面的奇獸也有意遠離,所以暫時不需要擔心。
剩下東邊,雖然沒有明確的魔網“屏障”,但如果將枯萎之痕的西部據點和翠葉庭連條線,就會發現裂隙只出現在這條線以東。
於是,在設立了崗哨之後,海涅就做出了守株待兔的決定。
薩總翻了一夜字典,將兄弟們回憶起的“與飛龍騎手的戰鬥要領”寫成了攻略。
幾個人幾乎是把戰鬥細節掰開了揉碎瞭然後翻譯成人話呈現了出來。
然後交給託德率領的精銳射手隊伍仔細研讀。
光看攻略顯然不夠。
薩總還親自騎着輝羽,假裝自己就是飛龍騎手,把炸彈罐換成大糞罐,給這羣上過幾次戰場的僞萌新結結實實上了一課。
經歷過地獄難度的磨練之後,這羣傢伙才埋伏在這裡。
然後給這羣不知天高地厚的贊羅人上了一課。
前幾輪收穫頗豐的齊射之後,被憤怒燒卻了理智的贊羅人終於渾身浴血地衝進了遠程組埋伏的樹林。
但此時留在這裡等候他們的卻並不是遠程組。
而是杰倫·本德隊長率領的近戰組。
如果是以往,贊羅人會被這羣弱小的戰士逗到發笑。
可這一回他們笑不出來了。
這都是什麼人?
這羣傢伙身上人均遊弋着兩道光芒——一黑一白,湮滅與溫暖相互交替。
不僅如此,他們頭上長着漆黑的獨角,背後還有淡金色的翅膀,手裡的武器上竟然也籠罩着或黑或白的光……
這是人類?
這他媽還是人類?
儘管這羣倖存下來的祖靈戰士的平均等級要高出對手一級,但他們的傷和對手的特殊“武裝”讓這點優勢蕩然無存。
於是,就到了戰士真刀真槍的比拼環節!
憤怒!
誰能主宰憤怒,誰能駕馭這股怒火,誰就能笑到最後!
燒卻理智的代價就是不能長久。
這種誕生自破壞慾望的憤怒就像一閃而逝的火焰,燃盡之後只剩空虛和飢渴。
但深沉的憤怒卻不盡然!
“保衛我們的家園!不要放過這羣侵略者!”
杰倫一聲怒吼,身後的響應如天雷滾滾!
那是一個個堅定的信念所發出的不屈咆哮!
“保衛家園!”
“保衛家園!”
“保衛家園!”
這聲音震耳欲聾,激盪着冷冽的空氣。
傳進旁邊不遠處的樹林中,傳進亞瑟的耳朵裡。
戰士哥身上的血光莫名其妙又漲了一截!
砰砰砰!
碰撞之後,對手不得不抽身遠離,暫避鋒芒。
亞瑟的對手是一個身材幹瘦,脖子粗長的贊羅人。
兩個和他有些相似的虛幻身影飄在背後。
這位還是個歐皇,五級就能搖倆人。
他拎着兩把彎刀,凝重地望着面前的戰士。
即便對見識過各種獸人的他而言,眼前之人都稱得上怪物……
漆黑的獨角,金色的雙翼,黑白分明的庇護之光。
在這些的基礎上,濃郁的血光彷彿一隻大號的軟泥怪,將他包裹在其中。
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他不好對付。”
一個爹提醒道。
“廢話,我也知道。”
爹的爹罵道。
祖孫三代加起來和對方打了個五五開,換誰都知道這人不好對付。
贊羅人眼中的怒火消散了大半。
他準備跑了。
但戰士哥顯然不打算給他喘息的機會,腳下踩出一個大坑,整個人像炮彈一樣射了過來!
見狀贊羅人的爹迎了上去,大喊:
“你們倆先跑!”
但就在他的兒子轉身時,一句熊熊燃燒的通用語砸在了地上。
「你是什麼動物?」
字跡眨眼便消失,但那個問號卻突然變大,然後炸開。
更多的小問號迎面撲來。
“這他媽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