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不會吵起來吧?”
綠葉酒館中,希婭拉、灰月和梅爾文坐在一張桌子上,旁邊的威廉忍不住小聲嘀咕。
正值中午,酒館還沒開門,但那位灰月女士似乎來頭不小,一句話就將這裡徵用爲了臨時會議室。
當然,她說的是“50貢獻點/小時”。
“她們是來談生意的,怎麼會吵起來呢。”
坐在他對面的多多笑了笑:“倒是你,明明自己纔是這趟買賣名義上的負責人,但卻讓自己的母親坐在那裡。”
威廉撇了撇嘴,看向梅爾文的目光充滿了溫情。
“我的母親只有在處理這些事時不容易陷入恍惚,如果這有助於她走出那段陰影,我可以什麼都不做。”
“那可不,事業可是女人最好的醫美。”多多隨口道。
“醫美?”
威廉一愣:“什麼是醫美?”
“一種類似‘青春不老泉’的東西,但更多地作用於心靈,可以讓人自內向外地散發出自信魅力,容光煥發。”
多多隨便解釋了兩句就轉移話題道:
“那位灰月女士——看到了吧?”
“嗯,怎麼?她也是‘醫美’的受益者?”威廉開玩笑道:“她是位銀精靈嗎?爲什麼是這種髮色?”
多多:“不,她是貨真價實的夜精靈,不過你說得也沒錯,她在代表三王女之前可不是現在這副容光煥發的樣子。”
“所以你是打算讓我幫你做宣傳?”
“當然不是。現在整個低語森林的精靈都是蕾妮的擁躉,她的影響力從霧谷向外蔓延,已經擴散到了維恩圖斯,早晚會抵達水銀城,既然都來了,不考慮投一筆這個潛力股麼?”
威廉頓時來了興趣,他坐直身體:“糧食還是武器裝備?”
精靈如今最缺的的確是這兩樣東西,而且精靈面對糧食危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多多想說的不是這些。
她搖了搖頭:“這兩樣雖然重要,但還有一樣東西更加火燒眉毛。”
威廉腦子轉得飛快,沒多久便明白了她的話。
“你是說納爾德萊的秘法師?”
“是的。”多多點頭道。
瘴氣荒野納爾德萊,水銀森林境內最大的枯萎之痕。
過去來自維利塔斯的秘法師們守着那裡,魔網癱瘓時,他們縮回了最近的城鎮。
現在魔網剛一恢復,他們就急不可耐地扔下枯萎之痕,向西進發,要來檢查低語森林的通訊站了。
最終他們將與自南邊而來的巴斯克商隊在翠葉庭團聚,然後搭乘順風車回到維利塔斯。
看樣子這羣法爺也早就厭倦了待在森林裡餐風飲露的日子,想早點回家。
一旦他們真的進入霧谷地界,就會發現這裡異常的元靈活性,以及當地魔網被禁用的事實。
這一點這艘飛艇上的兩千多人也發現了。
但因爲梅爾文女士沒有發話,所以大部分人以爲這還屬於災難後遺症,除了抱怨兩句外就沒怎麼在意。
“所以,我們要怎麼做?”
威廉問,眼裡帶着一絲躍躍欲試。
多多:“我們的情報表明,那羣法師現在纔到維恩圖斯。”
威廉皺眉:“這麼慢?我們都到這裡了,他們怎麼還……他們總不該是坐馬車吧?”
多多聳聳肩:“是的,過於惜命的法師們擔心空中的裂隙會吞噬缺少專業防護的巨鷹,所以堅持乘坐馬車,這給了我們足夠的時間派出一個背景與威望都足以獲得他們信任的人,騙他們‘任務已經變更’,然後帶他們深入霧谷。”
威廉端着茶杯,明知故問道:“這個人不會是我吧?”
多多也微笑:“當然不是你,是你媽呀。”
威廉差點被一口茶水嗆死,他放下茶杯,難以置信道:“爲什麼我不行?”
“帶領那支秘法師隊伍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狐影’洛希安,你怎麼可能讓他服伱?”多多撇了撇嘴:“而且,你也不想大病初癒的梅爾文女士這麼快就失去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吧?”
聽到這個名字,威廉的麪皮抽搐了幾下,最終什麼也沒說。
他心道難怪這羣傢伙如此謹慎……而且如果是狐影洛希安,那他還真未必搞得定。
這位六級的戰鬥法師在加入獅王的開拓部門之前,在維利塔斯是以100%的決鬥勝率聞名的。
這並非是他的戰鬥技巧多麼高超——雖然強,但不至於讓人直呼不可戰勝。
是因爲他機敏過人,總會以各種方法獲勝——場內場外兼而有之。
其中最有名的莫過於他戰勝了一位七級法師——“堅盾”加爾溫。
後者是維利塔斯有名的護盾類法術精研者,擅長各種法師盾。
起因是加爾溫控告洛希安的“液態護盾”剽竊了自己的“水波屏障”專利,這件事本來要鬧到法庭上。
但隨着洛希安發起決鬥申請,爲了省一筆昂貴的律師佣金,加爾溫欣然答應。
在他看來,自己沒理由會輸。
可結果就是他真的輸了,而且輸得體無完膚。
因爲洛希安在戰鬥中全程保持着水波屏障,各方面都和他申請的專利一模一樣。
這讓加爾溫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如果他打爛了洛希安的護盾,就說明他違反了廣告法——他聲稱水波屏障可以抵禦高於自身一個施法者等級的法術。
屆時,真理院的廣告監察局不會放過他,法術稽查部門也不會放過他。
而那些購買了專利的公司,則會像鬣狗一樣圍過來,撕咬他身上的肉。
可如果他打不爛對方的護盾,就註定無法獲得勝利。
於是,在一場本該需要全神貫注來應對的決鬥中,加爾溫陷入了嚴重的內耗,腦子裡像是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最終被洛希安抓住空子一舉擊敗。
最要命的是,在事後,洛希安大肆宣揚自己使用的其實是「液態護盾」,藉着“越級勝利”的噱頭狠狠炒作了一把,賺得鉢滿盆滿。
反倒是加爾溫這個受害者,逐漸無人問津。
不過長此以往,洛希安也被好事者捧上了神壇,有些飄飄然。
於是後來他惹了凱威斯特安保的帕威爾,後者揚言要封殺他,爲了躲避仇人,洛希安不得不躲進了獅王的開拓部門,還要出這麼遠的差來避禍,這也算一種“多行不義必自斃”了。
“如果是這個人,那梅爾文女士也未必騙得了他。”
威廉越想越不安。
比起擔心梅爾文失去兒子,他反倒更擔心自己失去母親。
“放心,我們會有安排的。”多多笑了笑。
…
三位女士這邊一開始的談話氛圍可謂相當詭異。
梅爾文帶着對尼斯人和精靈立場的懷疑,而後兩者也不完全相信維利塔斯人。
所以雙方說話夾槍帶棒,拐彎抹角,充滿了試探和揶揄。
但隨着度過磨合期,話題深入到商業利益,火藥味反倒逐漸沒那麼濃了。
這一點也和三人的性格有關。
希婭拉本就不怎麼擅長拐彎抹角,尼斯人彷彿生來就習慣於遵守和維護秩序。
而灰月,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軍人,她也不擅長這些事。
至於梅爾文,起初就能1v2的她本該完全支配這場談話。
但隨着時間推移,她感受到了另外兩人的敵意沒那麼強烈,甚至於有些友好,有時壓根聽不懂她充滿諷刺的潛臺詞——那些別人曾經說給她的惡言並未激怒這兩人,起碼她們不像自己當初那麼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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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時間久了,她逐漸適應了這個低烈度的環境,也意識到了自己不需要像個渾身帶刺的豪豬一樣拼命打滾來威懾別人,攻擊性自然就減弱了。
甚至,她還有些淡淡的自慚形穢。
那是爲數不多的良心在譴責她自己。
不知不覺,談判在相對溫和的氛圍下結束。
“……那麼,最終就這樣分配了。”
梅爾文鬆了口氣,她感覺自己內心的陰影正在被驅散。
她爲巴斯克商會與奧普瑞公司爭取到了一個相當可觀的數字。
希婭拉和灰月對視一眼,都沒有多說什麼。
她們來這裡的最大意義是將麥卡拉隱藏在牌局後面,讓梅爾文和威廉——哪怕如今被認爲是“自己人”——也認爲是精靈和尼斯人瓜分了麥卡拉,想要聯手對抗維利塔斯。
先騙過自己人,才能更好地騙維利塔斯人。
這是海涅制定的方針。
買賣敲定,梅爾文放鬆了下來,話題也轉向其他領域。
“你們真的打算靠這個地方對抗真理院?”她略帶好奇地看向希婭拉。
這並非兩人第一次見面。
但上次見面時,希婭拉還只是一個普通的尼斯人侍奉者。
名義上似乎是侍奉神明的神僕,但在維利塔斯人眼裡不值一提。
而現在,兩人的身份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梅爾文自己失去了原本背靠維利塔斯的底氣,同時在她眼中,希婭拉可不僅僅是一個侍奉者這麼簡單。
她又一次代表了暗影聖殿。
按照尼斯人的晉升程序,這意味着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去聖西廷,躋身真正的權力高層。
“這明明是合作,哪裡來的對抗?”希婭拉抿嘴笑笑,依舊不鬆口。
梅爾文沒理會她的掩飾,自顧自道:“這裡人口不過十萬,在維利塔斯,前20號島嶼之外的其他任何一座海島都有百萬人口,也就是說,這些人去了維利塔斯,只能在某座島上填滿一個區。
“人口是一切的根源,如果你們真的想有所作爲,最好想辦法增加麥卡拉的人口,移民也好,買賣奴隸也罷……說句難聽的,只要人多起來,即使真理院想用禁咒將這裡夷爲平地,也要考慮來自海島各區的輿論壓力,否則,一個人口稀少的麥卡拉可能迎來比聖光審判更可怕的事。”
灰月忍不住笑道:“梅爾文女士,爲什麼即使是好話,從您的嘴裡說出來也像是在挖苦諷刺一樣?”
梅爾文臉色微滯,忍不住挪開了目光。
“我沒有那個意思。”
“事實上我在很久之前也有過類似的疑問,並且我將這些話告訴了這裡的領主……幕僚。”希婭拉同樣笑道:“你猜他是怎麼回覆我的?”
“怎麼回覆的?”
“如果麥卡拉這不到十萬人全都是超凡者呢?如果這些超凡者中有十分之一是高階戰鬥超凡者呢?如果這些高階中,有十分之一精銳到可以以一敵百,那這一千人算不算十萬人大軍?”
梅爾文先是一愣,隨後失笑:“但這不可能。”
“我也是這樣回覆他的。”希婭拉聳了聳肩,但臉上卻看不出絲毫調笑的意味。
那樣子彷彿在說“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信了”。
梅爾文的笑容逐漸收斂,眉頭也皺了起來。
——這是否在說,尼斯人和精靈已經將麥卡拉視作了自己的練兵場?
塞翁遺產在培養戰鬥者方面有着超乎尋常的效果?
她沒來由想起了一些原本被自己抗拒的回憶——
那是在地宮的幻境中體會到的。
後來威廉在使用“脫敏療法”時也提起過類似的事,他在其中扮演一個八級的戰鬥法師,使用某些法術時得到的反饋和積累的經驗在現實中仍然適用。
而那個叫裡克·埃斯利的人如此熟悉地宮和幻境,未必不能在麥卡拉做一個試驗版的地宮……
“你們——我是說——麥卡拉在這方面有什麼成果了嗎?”她問。
——她上鉤了。
灰月和希婭拉不約而同地想。
“是這樣的,有一批來自納爾德萊的秘法師……”
灰月緩緩開口道。
……
……
一天後,梅爾文被帶到了“火銅號”飛艇上。
名義上她是來參觀新式飛艇的“樣機”,但實際上她還要來見一見的“練兵成果”。
高跟鞋在鋪了青隼目石的飛艇甲板上踩出清脆的聲響,梅爾文忽然捕捉到一絲枯萎的氣息。
她曾來過低語森林,所以對這種氣息並不陌生。
“怎麼會有枯萎的味道?是沒有清理乾淨嗎?”她自言自語道。
沒有人回答,船上貌似空無一人,帶她來的隨行人員也已經下去。
忽然,梅爾文看向前方,一個身穿制式盔甲的骷髏腦袋從船艙鑽了出來,正向自己走來。
看到對方眼眶中搖曳的金色魂火,梅爾文忽然身體顫抖。
某種令她恐懼到顫抖的記憶正在甦醒……
她隱約記得,自己在幻境中見到的那位“瘋王”,似乎也是這個樣子。
只不過那時祂渾身焦黑,散發出硫磺氣味的濃煙,狀如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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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
一道聖潔溫暖的白光落在她身上,梅爾文的活體護盾沒有觸發,這無疑是某種祝福。
她感覺自己紛亂的思緒被撫平了,恐懼被溫暖驅走。
“高明的平靜祝福……”
她神情複雜地擡起頭,看向這個法術的來源。
“你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