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喬裝打扮,趁着夜色低調前來墨菲之錘號上的里昂伯爵見到自己的兒子時,後者正穿着病號服在飛艇食堂上以兩口一個肉包子的速度,在四位半身人大廚驚恐的注視中狂炫着給一船人準備的宵夜。
在弗雷澤手邊已經放了七個空掉的包子籠,還有三大盤被吃掉的炒米飯以及一碗只剩下底層調料的酸辣魚湯。
這幾乎是可以餵飽一個五人壯漢小隊的食物了,但看弗雷澤准將此時飢餓的樣子就知道,他離吃飽還遠着呢,這非人的飯量着實給半身人廚師上了一課,
好傢伙,金雀花人都是絕世無雙的飯桶嗎?
里昂伯爵也被自家兒子嚇了一跳。
一方面,這個飯量確實驚人。
另一方面,你從小接受的貴族教育就教會了你如此餓死鬼投胎的吃飯姿態?
這也太不體面了!
你怎麼不和那些蠻人一樣直接抱着碗喝湯呢?
不合格!
零分!
伯爵握緊了手杖要上前和兒子說說話,但剛走出一步就被身旁的老管家伸手攔住。
老管家胡格諾緊盯着少爺左臂上那古怪的皮膚色差,來自黃金刺客的危險感知讓他感覺眼前坐着的不是熟悉的弗雷澤少爺,而是一頭飢腸轆轆的荒古野獸。
危險!
“十分不對勁,老爺。”
老管家低聲說:
“那東西只是看起來像少爺,但它不是.”
“伱在胡說些什麼?”
里昂伯爵立刻急了,他呵斥道:
“那不正是我的兒子嗎?”
“但您收到的消息說,少爺受了重傷還被混沌污染,爲了保命被迫進行了截肢手術,然而您眼前這個東西您再看看!他身上一點傷口都沒有,健康的讓人害怕。”
老管家警惕的說:
“您現在應該立刻退出去,這裡交給我。”
“那是我的兒子,胡格諾!”
伯爵搖頭說:
“我認得他,我不會認錯的,他就是弗雷澤,我不在意他身上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我只在乎我兒子能平安歸來。我相信他不會傷害我,讓開!”
“老爺!”
“讓開!!!”
伯爵的語氣變的冷漠,讓忠心的老管家咬了咬牙,讓開一條道路並握住了腰間深藏的匕首,寸步不離的跟隨着里昂靠近了正在那準備開始第九籠素菜包子的弗雷澤。
後者看到父親過來也是一臉喜悅,剛要起身卻面色一變,表情遺憾的又坐了回去,拿起包子繼續大吃起來。
“你應該吃慢點。”
伯爵坐在了兒子對面的椅子上。
他瞥了一眼旁邊放着的食物盤子,壓制住內心的擔憂說:
“而且你的胃口是不是有點太好了?”
“不瞞您說,父親,在吃完第一盤炒飯時我就已經飽了,但這點可憐的熱量對於‘它’來說還遠遠不夠。”
弗雷澤一邊用“可怕”的姿態吃着東西,一邊苦着臉說:
“過去數天裡,都是它在消耗自己的能量支撐我的生命,現在它毫無疑問要把那些失去的能量再吃回來。您可以在外面稍等片刻,估計再有半個小時就差不多能讓它感覺到稍稍滿足了。
三分飽是個安全閾值。
莫斯娜女士告訴我,最好能時時刻刻維持在這個限度之上纔不會讓它變的焦躁不安。”
“它?”
伯爵立刻捕捉到了兒子話語中隱藏的深意,他皺着眉頭問到:
“所以你能恢復到如此健康的姿態,都是因爲‘它’?方便給我說說,它是什麼嗎?”
“沒什麼不方便的,父親,只要您今晚不會因爲聽到這些就做噩夢的話。”
弗雷澤一邊往嘴裡塞着美味的包子,一邊將自己身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給了里昂伯爵,並沒有隱瞞共生物結晶的事。
儘管心中對於父親的感情頗爲複雜,但准將一向不會在父親面前說謊,就如里昂伯爵珍愛他一樣,准將也將自己的父親視作人生最寶貴的親人。
尤其是在母親死後,不誇張的說,這爺倆除了富可敵國的財富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威外,就窮的只剩下彼此了。
他們的關係即便不是經典的父慈子孝,但也絕對是真情實感。
在聽完兒子的描述之後,見多識廣的伯爵心中波瀾不小,他撫摸着自己的手杖,思索了片刻後,語氣嚴肅的說:
“那麼你就必須從軍隊退役了,兒子,處於戰爭的人總是很難控制住自己的心智,對於旁人來說,情緒失控的結果最多不過憤怒的爛攤子,但這對你來說可是要命的事。
你早就該退役了,弗雷澤。
在馬奇諾防線的戰爭結束後,你就該回到你應有的位置。
你違抗了我的想法,而這次冒險差點把你送入地獄。
我寧願你這一輩子在之後碌碌無爲,也不想再經歷一次差點失去你的可怕災難,你不能這麼自私,兒子,你總得爲你可憐的父親着想。”
“我會服從您的想法。”
弗雷澤點頭說:
“屬於我的戰爭已經結束,我會在返回開拓軍團後申請退役回到家中。
但如我剛纔所說,父親,在接受共生物帶來的新生命時,源於造物主賜下的職責就成爲了我人生後半段的使命,我將與羅恩一起在黑暗中前進,將那些躲在陰影中窺視世界的惡徒們連根拔起!
這將是一場永恆的服役”
“所以,你離開了戰場卻要把自己送入更危險的處境中?”
里昂伯爵有些生氣了。
他用手杖敲着地面呵斥道:
“你難道就不能做點你這個年齡的年輕人該做的事嗎?爲什麼不能和其他年輕人一樣隨意揮霍,醉生夢死,過上糜爛無趣的少爺生活呢?天吶,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居然會因爲你過於有上進心而感覺到絕望。
或許是因爲我對你從小到大的要求實在過高.”
“放心吧,父親,我不會一個人去做那些危險之事的。”
弗雷澤聳了聳肩,將最後一個素包子塞進嘴裡又把旁邊被滿臉敬畏的半身人廚師端上來的蛤蜊濃湯端起,一飲而盡。
他發出了舒暢的滿足呻吟,然後取出手帕,以符合優雅的姿態擦拭着嘴巴。
最少在這一瞬間又變回了那個讓伯爵驕傲又滿意的孩子。
他拿起旁邊的高熱量蛋卷糕點送入嘴中,大量的糖分讓體內的共生物感覺到滿足,連帶着弗雷澤的語氣都溫和下來,他說:
“我會如您所願學着繼承家族的產業,成爲一個優秀的家主,同時我也會善用家族的財富與權勢,將這項造物主賦予的事業推進到更高的層次中。
我曾從我的異邦朋友那裡聽說一個‘百特曼’的驚險故事,那故事說的是如我這般家世的人披上斗篷守護城市的傳奇。
很棒的故事,使我心情愉悅。
但我一直覺得那位黑暗騎士打擊罪惡的方法過於離譜,他明明可以利用自己的另一個身份做到更偉大的事。
父親,我將成爲您心目中最優秀的繼承人。
但我也會成爲另一個人。”
弗雷澤站起身,攙扶起自己的父親,他輕聲說: “我會將我們的家族帶入真正的偉大中,當然,在那之後,我會將繼承權轉交給您和茹娜阿姨的孩子,等到完成您的期待之後,我纔會重新啓程去完成我的另一段人生。
在特蘭西亞.
您知道的,有個姑娘在等我。
我永遠無法以卡佩的名義靠近她,但在我於未來終於可以卸下重擔時,我將第一時間奔赴她身旁。”
伯爵沉默下來。
在數分鐘之後,他對身旁帶着某種微妙笑容的老管家胡格諾說:
“我還能說什麼呢?我的孩子很優秀,甚至堪稱傑出,但遺憾的是,他有些過於優秀了,這或許也是一種遺憾吧。”
“這是好事,老爺。”
老胡格諾輕聲安撫道:
“既然少爺已經決心迴歸到您爲他安排的人生軌跡中,那就意味着您也可以不必再擔心傳承而專注於自己的事業了。我會和少爺前去他住的地方收拾行李,您或許應該趁着這時間與這艘飛艇的主人完成必要的交談。
他在等待您呢。”
“嗯。”
伯爵點了點頭,在餐廳門口與自己的孩子暫時告別,又在旁邊等候的阿黛爾的帶領下來到了船長室。
推開門時便看到墨菲正揹負着雙手,以一個黑夜中標準的孤傲吸血鬼的姿態站在舷窗邊,眺望着下方夜色中那正在緊張“走線”的一羣熱那亞難民們。
揹着大包小包的他們在狼毒氏族的蛇頭帶領下,沿着開拓軍團的防線的缺口小心翼翼的登上等候在湖邊的船隻。
這些滿心驚慌的可憐人們拋棄了過去,帶着對未來的嚮往於夜色中渡過這片不再安全的湖泊,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們如受驚的兔子一樣警惕起來,只要到達對岸就能進入特蘭西亞的管理區域中。
不過這不是他們“走線”旅程的結束。
到達湖泊對岸之後,還要在對面的血鼠幫蛇頭的帶領下穿越過魚人埋伏的區域,到達走私者林地的邊緣,然後在那裡拜訪血爪氏族的神秘酋長與強大的“地頭蛇”納什大人。
在上交一筆對於難民來說不菲的“過路費”後,納什便會動用自己的“人脈”,安排這些難民前往安德瑪丘陵正在建設的工廠區,並在那裡爲這些難民們獲取一份足以安家餬口的工作。
雖然這“走線去特蘭西亞”的行當興起不到半個月,但儼然已經有了一條完整成熟的產業鏈,從中經手的每一個環節都有油水可撈。
只要特蘭西亞對於人力的渴求還在持續,這個行業就能一直穩定發揮,據說現在血鼠幫的成員已經在打算於卡夫霍卡和薩克斯地區的邊境上,開闢出第二條和第三條類似的產業鏈了。
“他們在奔向自由最少他們認爲,他們在奔向自由。”
墨菲沒有回頭,維持着那位“逼王”的姿態用溫和的聲音說:
“遺憾的是,在特蘭西亞等待他們的將是重建領地的繁重工作。
我會給他們寬闊明亮的宿舍,給他們美味營養的食物,給他們不太豐厚但足以餬口的工資,給他們一份對新故鄉的期待,最後再加一點肉眼可見的繁榮。
用他們的雙手塑造出的繁榮。
但不會有什麼自由,唯獨沒有自由里昂閣下,您會因此覺得我是一個壞人嗎?”
“您最少不是什麼好人。”
里昂伯爵也是見過世面的。
在路易王還是個四處獵豔約炮的沒遛文藝青年的時候,里昂伯爵就跟在陛下身旁,這讓他有了豐富的面對年輕上位者的經驗,而根據卡佩家族的情報收集者們對於墨菲的種種彙報,也讓伯爵心中已經有了對墨菲的初步印象。
他知道該怎麼回答才能讓墨菲感覺到滿意。
於是,伯爵拄着自己的手杖,低聲說:
“只有那些最缺乏自由的人才會整日標榜自己來自所謂的‘自由’國度,那些日常可見最尋常之物並不會被已經習慣了它的人們拿出來炫耀,所以,我會認定特蘭西亞是個自由的地方。
最妙的是,那裡能提供給這羣難民的,不止有自由。”
“啊,多麼完美的回答啊,伯爵大人。”
墨菲轉過身,看着里昂伯爵。
他微微點頭,說:
“那麼我也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在未來那個被卡佩家族主導的國家裡,也將充滿我和您想要看到的一切。在我們開始談話前,還是先來討論一點讓人喜愛的小道消息吧。
我聽說在金雀花王國於安塔尼地區即將展開的鐵路修建工作的籌備中,卡佩家族沒能獲取那工程的主導權。
路易王最信任的財政大臣將那足以讓很多人一夜暴富的鐵路承包權給了另一個家族,更糟糕的是,那個家族在最近幾年纔剛剛發跡,和您的家世相比,那只是不折不扣的暴發戶而已。
既缺少底蘊,又缺少傳承。
那麼我可不可以理解爲,遠在霧都的路易王覺得卡佩家族已經不能再繼續擴張了呢?
聽聞你們在完全擁有卡托地區之外,還已經掌握了安茹地區40%的產業,僅僅是和你們展開合作不到一年的希維爾家族,就已經掌握了南特城周邊三分之一的土地並開始壟斷金雀花王國的一部分武備市場。
恕我直言,伯爵大人,你和你的這個體系裡的成員們的吃相有點可怕了,尤其是對於統治者來說。
您看,我雖不入流,但我也勉強算一個統治者。”
墨菲盯着里昂伯爵,他說:
“如果你們無法改變你們的行事風格,我猜,路易王的下一把刀很快就會落在你們身上了,那樣英明的統治者是不會允許自己的國家裡出現一個不受控的‘利維坦’的。”
“然而您並不知道,陛下已決心重啓對新大陸的探索。”
里昂伯爵面無表情的說:
“卡佩家族被賦予了爲陛下組建探險艦隊的職責,我們在金雀花王國的地位依然穩固,所以您如果打算挑撥離間”
“不不不,我只是提醒!出於朋友的道義,我勸您別那麼急着去新大陸,強大的阿茲特克王國最近火氣很大。”
墨菲搖頭說:
“因爲白魔鬼的無恥肆虐,導致路易王想要殖民新大陸就得面對歐西里斯陛下的落日遠征,我可不覺得現在的金雀花王國能挑戰那樣的域外巨獸。
你們唯一的希望在新大陸更北部的聖靈平原上。
那裡已經被邪教徒們屠戮一空,簡直是最完美的殖民地,但路易王在得到富饒的新土地時,就意味着他得放棄一些自己原有的東西。
里昂閣下,我這個人不喜歡藏頭露尾,也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我就直說了吧。
在未來的‘卡佩公國’中,我希望聖光教會能成爲國教,我希望我們雙方能成爲盟友,我也希望卡佩家族在一些敏感問題上能站在正確的立場中。”
“那些事情太遙遠了,我閉上眼睛埋入土地時都不一定能看到。”
里昂伯爵搖頭說:
“所以還是談一點更現實的事吧,閣下。
關於我那苦命孩子的人生,我爲他挑選了一位妻子,但他並不喜歡,他喜歡的人被您教導成爲了一位讓我也不得不肅然起敬的傑出女性。
因此,我希望我的孩子在未來不至於孤身一人。”
“那就得靠弗雷澤准將自己想辦法了,我們特蘭西亞可沒有強迫姑娘去和親聯姻的傳統,衆所周知,我們那地方的女人不好惹,我可不想被米莉安在我腦袋上來一槍。”
墨菲搖頭說:
“另外,您的兒子追求碧琪小姐不成功和我也沒關係,他應該改變的不是自己的風格,而是自己的性別人家本來就不喜歡男人。
今夜邀請您前來這裡,本意只是想加強咱們雙方的合作,不過目前看來,我們的合作可以延伸到更深入的程度中。
金雀花王國裡有黃昏的蹤跡,弗雷澤准將不會放過他們,在這件事上我和他是最堅定的同行者,最妙的是他在退役後回到自己那枯燥無聊的貴公子生活後將有足夠的時間和資源去對付隱藏在你們之中的危險潛伏者。
我希望您不要阻攔他,畢竟清除掉那些瘋子對您和您的陛下沒什麼壞處。”
“他們差點殺了我的孩子!”
里昂伯爵沉聲說:
“我恨不得掐死他們,所以,我當然會配合並給予我的孩子支持,所以,祝我們在各方面合作愉快,總督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