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天才統治者”墨菲閣下在馬奇諾防線裡看着報表洋洋得意的時候,最後一批徵召令也在防線開戰的第三天送到了特蘭西亞南部一個相當特殊的墾荒領中。
這裡距離馬奇諾防線有點距離。
它的位置並不在石匠兄弟會規劃的特蘭西亞十字形大道附近,反而處於幽暗男爵領曾經的礦山附近,是位於丘陵區域中的一塊平緩地帶,物產不算豐富但日照充裕,很適合種植葡萄來釀酒。
當然你不能指望大字不識幾個的特蘭西亞人懂得釀酒配方,這是本地的“新興產業”,那個配方是這個名叫“第三旅”的奇怪村落的村長貢獻出來的。
據說這傢伙以前是個“大人物”,是上一代吸血鬼領主面前的紅人。
在改朝換代之後,他這樣的人就帶上了明顯的“出身問題”,淪落到一個偏遠地區墾荒也就是應得的下場了。
不過這個關於村長的傳言其實是錯誤的,因爲前武裝血僕第三旅上校,綽號“鷲爪”的弗蘭德斯·麥肯特先生本來是有機會在新建的人民軍裡擔任要職的,馬克西姆還專門請示過墨菲,總督大人願意給這忠勇的血僕首領一個機會。
但他自己在深思熟慮之後拒絕了。
拒絕的原因不只是因爲他那躲過了卡德曼城災難的家人不希望他再出去打仗賣命,還因爲因爲武裝血僕在之前十年戰爭末期的慘敗,導致這些血僕被墨菲從金雀花王國和諾德托夫換回來之後,就多了很多身患殘疾的老兵。
那都是在戰俘營裡做苦力染上的病。
這些傢伙在特蘭西亞無依無靠,而且大都出身薩洛克達爾時代的血僕世家,他們是這片大地上與吸血鬼聯繫最深,但卻最難融入新秩序的一羣人。
尤其是在墨菲總督和翠絲大公明令廢除了血僕制度後,這些無處可去的老兵們就成爲了最先被遺忘的人。
弗蘭德斯上校本來可以不必管這些傢伙,依靠自己優秀的軍事才能在新秩序體系中混上一官半職,但他到底是個有良心的人,也記得在大荒野的戰俘營裡修鐵路時那些爲了保護自己而被北佬虐待致死的士兵們。
他做不到坐視不管,因此在得到了米莉安執政官的開恩之後,弗蘭德斯就帶着家人並儘可能的收容了這些無處可去的老兵來到了這裡組建了“第三旅”行政村,一邊墾荒,一邊試圖帶領這些自己一樣屬於上個時代的“殘黨”們在新時代裡好好過日子。
不得不說弗蘭德斯上校是個相當不錯的管理者,興許是源於軍人的習慣,他用半軍事化的手段管理自己的村莊,反而收穫了比其他行政村更有秩序的高效率。
本村的近千名村民因爲身份認同的問題相當團結,他們知道只有這裡不會歧視他們的過去,因此對於村落也很有歸屬感,都願意爲了明天好好幹。
因此原本是抱團取暖的一羣可憐人,反而意外的在目前特蘭西亞行政處下屬的三十三個行政村中獲取了相當不錯的綜合排名,因而也得到了來自行政處的一些資源傾斜。
在黑災進行的如火如荼的同時,第三旅行政村的第一批葡萄酒也即將釀成。
因爲這裡很封閉很偏遠的原因,這些身份特殊的傢伙也似乎完全沒有被外界的戰爭影響,他們就那麼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
直到今天,意外終於到來。
弗蘭德斯村長剛吃過晚飯,準備指導一下自己的小女兒的課業。
這小丫頭把米莉安女士視作自己的偶像,一個勁的說要成爲猩紅執政官那樣厲害的女性,對於這個遠大的願望,見過真正大場面的前上校不置可否,但孩子有理想怎麼看都是一件好事。
就在他手把手教小女兒讀完了《新特蘭西亞通史》的第三章序言時,一位客人卻突然登門拜訪。
是本村的民兵隊長波特閣下。
呃,在其他村落裡,民兵隊長是個“顯赫”的職位,但在情況特殊的第三旅行政村中,民兵隊長卻是個可有可無的職位,畢竟一整個村落全是曾經的職業軍人而且打過兇險的十年戰爭,他們雖然轉職爲農夫但真的不需要一個老兵來指導他們如何備戰。
因而這位波特隊長在第三旅村中很沒有存在感,但這不意味着波特隊長身份就簡單了。
他的來頭其實不比這些上個時代的武裝血僕們差。
雖然在大部分村民眼中,波特隊長是個沉默寡言而且性格奇怪的壞脾氣中年人,總是在自己的農場裡種點花花草草,要麼就是指導自己收養的一對孤兒兄妹種地養牲口,但弗蘭德斯村長知道,波特隊長的真實身份是一個退役的獵巫人。
據說這傢伙和現在的阿瓦隆教會的首領娜塔莉女士還有一些關係,在上個月的某一個午後,弗蘭德斯親眼見過那位牧首女士很低調的拜訪過波特隊長的農場,還留下了一些日用品和禮物。
因此看到老波特登門拜訪後,弗蘭德斯村長表情一變。
他立刻知道出事了,便讓妻子先帶女兒去玩耍,又對緊張的大兒子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緊張以及放下手裡的槍,這才和波特隊長坐在了這鄉間宅邸的後屋處談話。
老波特不是能言善辯的人,因此他沒有寒暄,只是簡單的問好之後,就用自己那非常顯眼的機械臂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遞給了弗蘭德斯,村長打開信件一看就皺起了眉頭。
那是一份徵召令。
但不是簡單的徵召令。
和其他被徵召的民兵不同,弗蘭德斯這份文書下方除了三個印章之外,還有墨菲總督與翠絲大公的私人印章,這對於一名前武裝血僕來說代表着非常特殊的意義。
即,這份徵召令所代表的使命,他不能拒絕!
“邀請我擔任特蘭西亞民兵團的准將指揮官?”
弗蘭德斯上校握緊了拳頭,他啞聲說:
“我知道外面在徵召民兵,但前線的情況已經壞到這個地步了嗎?我我不是不願意,但我對現在的特蘭西亞軍隊建設一竅不通,我已經老了。
用現在的時髦話說,已經趕不上時代了。”
“呵呵,您這話不該對我說,弗蘭德斯閣下.呃,不,將軍閣下,您有意見應該去防線上向庫德爾將軍投訴。
但我猜您不會這麼做。
雖然現在特蘭西亞已經沒有血僕了,但您從小接受的教育讓您不能拒絕來自一位午夜大公的徵召,這對於您來說甚至代表着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榮譽。”
對面的老波特板着一張死人臉,看似在譏諷但實際上是實話實說,但就是讓弗蘭德斯村長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臉上。
這傢伙臉上有幾道疤痕,嚴重破壞了老波特的個人形象,也讓他看起來總是很陰沉,像個反派。不過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老波特只是個脾氣暴躁的文盲混蛋。
他不是個壞蛋,儘管也很難稱之爲好人。
波特這會也感覺自己的“安慰”不太對勁,於是他想了想,用一種同病相憐的語氣對弗蘭德斯村長說:
“其實不只是您,我也收到了徵召令,和您一樣不能拒絕的那種,我要重返阿瓦隆教會剛剛重建的白橡木戰團擔任新兵教官真是見鬼!農場馬上就要收割了,家裡的兩個崽子也不知道行不行。”
“沒關係,我家裡會幫你照看的。”
弗蘭德斯嘆了口氣。
他看着手裡的徵召令,在沉默了幾秒之後,問到:
“我什麼時候出發?”
“今晚!”
波特隊長起身說道:
“防線上會派遣風鷲騎士來這裡接我們兩,據說墨菲總督要見您,所以您最好收拾一下自己的儀表,您以前是個上校,現在終於成了將軍。這可是大好事,爲什麼不多笑一笑呢?”
“你以前還是個揹負着罪名的獵巫人呢,現在不也成了一個戰團的教官大人?我也沒見伱露出笑容啊,你這混蛋。”
弗蘭德斯罵道:
“我們都是該被遺忘的人,都有不堪的過去和本該晦暗無光的未來,能像現在這樣安安穩穩度過後半生已經是命運賜福,但沒想到,我們最終還是沒能逃過戰爭的召喚.”
“那是因爲這片大地在呼喚,它不希望再失去任何東西,所以貪婪的想要把自己目前擁有的一切都死死的抓在手裡。而你我.就是這片大地爲了保衛現在而派出的尖兵!
如果因它而生,那自然要爲它而死。”
曾經是個獵巫人的老波特玩起迷信來也是一套一套的,這傢伙活動着最新款的機械臂扔下了很謎語人的箴言向弗蘭德斯村長告別。
這玩意是之前娜塔莉隊長拜訪老友時給他帶的禮物。
據說是從夏爾多港帶回的高級貨,確實要比他曾經那副都快生鏽的戰鬥爪好用多了,最少在握住鐵鍬和鐮刀的時候要比專用於開人喉嚨的利爪方便的多。 波特相信,在自己用這機械臂重新握住獵手劍時,自己也能恢復到曾經那個無情獵手的角色裡。
他帶上自己的氈帽,離開時向滿臉擔憂的麥肯特夫人行了個禮,然後大步走開。
握着徵召令站在後院的弗蘭德斯村長看着天空久久無語,直到自己的妻子、兒子和小女兒都聚在身旁時,他才長出了一口氣,轉過頭露出笑容,對自己的家人說:
“我要去打仗了。
這就是麥肯特家族男人們的宿命,從我的祖爺爺的父親那一輩起,我們就在血鷲氏族的旗幟下爲了這片大地而戰,我們經歷過三次黑災,我們也經歷過家破人亡,但麥肯特家族奇蹟般的傳承了下來。
現在輪到我履行先祖們行走過的道路了。”
“但是父親!您不是一直說,那樣邪惡的傳統已經被墨菲總督和翠絲大公徹底終結了嗎?”
弗蘭德斯的大兒子有些激動的喊到:
“您不是說,我們的家族再不必揹負血僕的命運了嗎?難道他們違背了承諾?難道他們也和其他吸血鬼一樣無恥又邪惡?”
“不,威廉!這一次不一樣。”
弗蘭德斯上校不,弗蘭德斯准將彎下腰抱起自己有些害怕的女兒,他認真的看着自己的兒子,說:
“我這一次不是爲了血鷲氏族的未來去打仗,不是以血僕的身份踏上戰場,也不是爲了所謂的走入午夜的榮耀。老波特說這是這片大地的召喚,而墨菲大人是特蘭西亞意志的化身!
我必須去那裡!
我必須在那裡領導這片大地上的戰士們爲了我們要守護的東西而戰,對我而言,那就是你們。
對他們而言,那是他們的家人和他們的生活。
我是以丈夫、以父親的身份重新披上戰甲,那是比午夜的恩賜更真實也更正義的理由,那是一個男人在這混亂歲月裡必須承擔的責任。
這片大地上的變化你們都親眼所見,我相信墨菲總督與其他吸血鬼不一樣,我也相信米莉安執政官一直在宣揚的那些東西,雖然我看不太懂,但我知道,即便那些許諾有十分之一成爲現實也足夠讓特蘭西亞走入一個從未有過的光明未來!”
將軍吻了吻自己的女兒,又看向自己的兒子,他說:
“威廉,我午夜之時就要出發,在我回來之前,照顧好你母親和你妹妹,波特家的農場在收割時記得前去幫忙。”
“好的,父親。”
威廉撇嘴說:
“但您之前喝醉了還在叫罵那老波特殺了多少您的同伴呢,您曾是忠於吸血鬼的血僕,而他是個舊教獵巫人,你們曾是一見面就要殺個你死我活的敵人,但現在,我居然要稱呼他爲‘先生’,還去幫他家收割糧食。
這也太怪了!”
“嗯,仔細想想確實很怪。”
弗蘭德斯將軍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小聲吐槽說:
“就和這片大地上正在發生的事情一樣怪,但.這是好事,對吧?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得多。”
就在弗蘭德斯將軍向家人告別的同時,老波特也回到了自家農場。
他如以前出征時一樣手腳麻利的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裝,又將自己的獵巫人皮甲取了出來,將那傷痕累累但洗的很乾淨的護具穿在身上。
從牆上取下自己的獵手劍又將一把獵巫左輪佩戴在腰間,最後把用於裝藥劑和毒素還有飛刀的武裝腰帶套在身上。
一個標準的獵巫人形象隨後出現在鏡子裡,波特對着鏡子收拾了一下自己,隨後背上行囊準備離開這住了半年的屋子,他本想悄悄離開不願意驚動兩個已經休息的孩子,但剛出門就看到自己收養的流民兄妹眼淚叭叭的站在門口守着他。
名叫薩姆的男孩咬着嘴脣,而名叫麗莎的女孩張開雙臂擋住他的去路。
這孩子是個啞巴,但她眼中閃爍着恐懼,或許是因爲她的父母就是死於十年戰爭的戰亂之中,在她眼中,老波特此時的打扮像極了走上死亡的時刻。
“哭什麼哭!老子還沒死呢,晦氣不?”
你不能指望一個沒讀過書而且大半輩子都在戰鬥的老獵巫人能說出什麼溫暖人心的話,老波特所有的溫柔都在舊教垮塌的災難中隨風而去了。
他如往常一樣惡聲惡氣的對自己的養子養女說:
“老老實實待在家裡,照看好莊稼和牲口,等收割的時候弗蘭德斯村長的家人會來幫忙,記得對人家客氣點。”
“但是你總是給我們講過去的故事,在那些故事裡身爲獵巫人的你和身爲血僕的弗蘭德斯村長是死仇,我們或許不該接受他們的幫助.”
薩姆爭辯了一句。
孩子們的世界總是這麼簡單,非黑即白。
這讓老波特嘆了口氣。
他開始後悔在這兩個孩子纏着他聽故事的時候,自己要給他們講過去的“戎馬歲月”了。
早知道就把那些異邦人弄出的那套亂七八糟的《白騎士傳》講給他們聽了,自己在其中還有個“出雲風鷲”的匪號呢。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不能總把以前當現在.”
老波特試圖說出一些大道理,但更敏感的麗莎已經撲過來抱住了他的腿不讓他走,這啞巴小姑娘很倔,讓波特這個殺人如麻的老獵巫人一時間都沒辦法。
無奈之下他只能拿出一枚種子遞給麗莎,對她說:
“你今晚把它種在農場裡,等它開花的時候我就回來了,我不騙你,我這次去只是當教官不會上戰場,我畢竟已經老了唉,等我回來後就把你這個倔丫頭送去猩紅堡上學。
省的你老是煩我。”
麗莎一臉不信。
但她還是小心翼翼的將種子放入口袋,又擡起左手豎起小拇指,這個動作讓老波特一陣嫌棄。
也不知道是哪個無聊的異邦人把這種“拉鉤約定”的習慣傳的整個特蘭西亞都是,連麗莎都學會了這一套。
“好吧好吧,我保證。”
老波特伸出機械臂的小拇指,和自己的養女拉了個鉤,門外已經有風鷲拍打翅膀落下的聲音,還有安玻的呼喚。
自己曾經的隊友來接自己了。
聽說安玻找了個異邦人當男朋友
嘁,那些白白淨淨的傢伙最會騙人了,自己可要叮囑安玻小心一點。
“我走了,照顧好家裡。”
老波特對兩個孩子揮了揮手,然後背上行囊踏出家門,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這個糙漢子突然有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心境。
他回過頭,看着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在門口對他揮手。
麗莎死死的抱着那種子,而薩姆眼角還在流淚。
該死!
男子漢怎麼能如此嬌弱!
看來還是之前揍的少了,要不等到和平之後就把這傢伙送去白橡木戰團歷練一下吧?
他心裡罵了句。
但似乎又看到兩個孩子身旁浮現出了其他的人,那是他曾經的家人,已經隨着十年戰爭遠去到另一個世界,他們也在對自己揮手告別,一如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這一次的結局還會和之前一樣嗎?
他如此詢問自己又在一次揮手中轉過身,深吸了一口氣走向眼前的風鷲。
在保衛家人這件事上,自己已經失敗過一次了,對吧?
理論上說,就算一個人再倒黴也不至於連續兩次做同一件事得到失敗的結果,所以,這次自己一定不會再讓這兩個對自己抱有期待的傻孩子失望!
以阿瓦隆的名義!
誰想要踏入這片即將收割的農場裡搞點破壞,誰就是自己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