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輕言轉過頭望向雲裳,眼中噙着笑意,“此前在寧國之時,我執念於那至尊之位,可是當真正得到之時,卻發現,這俯視天下的位置,沒有想象中那樣好。在這帝位之上,無法肆意做自己想做之事,不能隨心守護自己想護之人。每做一件事情,思慮太多,上要考慮萬民期許,還得想着百官立場。興許還不如一家幾口平平淡淡過日子來得好呢,春可登山賞花,夏可溪邊戲水,秋可臨風賞月,冬可圍爐聽雪……”
雲裳靜靜地聽着,聽到最後,卻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這一笑,卻大有遏制不住的傾向,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竟笑得彎了腰。
洛輕言眼中滿是無奈之色,目光定定地望着雲裳,笑着道:“裳兒這是被人點了笑穴嗎?我倒不覺着我方纔說的話有什麼能夠讓你笑成這個模樣。”
雲裳擺了擺手,半晌才直起了腰來,掩嘴輕笑着,聲音亦是帶着幾分因着笑得太過厲害而出現的顫抖:“倒不是因爲陛下說的話,只是陛下在說話的時候,我突然在腦海中想了想那樣的情景……”
雲裳說着,竟又自個兒笑了起來。
洛輕言面上滿是納悶神色,撓了撓頭道:“那情形什麼了?”
雲裳笑得眼角淚都出來了,輕咳了幾聲,方稍稍平靜了下來,半晌才道:“臣妾見過陛下處置政務的時候,上朝的時候,在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的時候,卻實在是難以想象,陛下春日登山賞花,然後賦詩幾首,夏日在溪邊戲水的情形。那樣風花雪月的事情,臣妾覺着,實在是有些太不適合陛下了一些。”
雲裳說着,便又笑了起來,走到了洛輕言前面,笑容卻收斂了起來。倒不是她說笑,在她的心目之中,洛輕言從來便是爲權謀而生,她甚至不知道,洛輕言離開了這政治權力鬥爭的中心,能夠做些什麼。
雲裳的步子終歸還是小了一些,洛輕言很快便趕了上來,轉過頭望着雲裳,岔開了話茬子:“我準備明日去見一見夏侯靖,你可要一同去?”
“去。”雲裳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道:“夏侯靖折騰了我們這麼幾年,怎麼能不去,怎麼着,也得見見咱們的老朋友,問候問候呀。”
洛輕言輕輕頷首,伸手握住了雲裳的手,兩人一同往未央宮緩步走去,沉默了一會兒,雲裳才輕聲開了口:“此前你總說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現在輪到我說這句話了,不管是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我總歸會同你一起的。”
洛輕言腳步一頓,轉過頭望向了雲裳,雲裳回望着他,嘴角眉梢皆是笑意。
洛輕言的眉頭卻蹙了起來,沉吟了許久,纔開了口道:“此前鬼醫說,咱們多少時間不能行房?如今有多久了?”
雲裳聞言一怔,面上突然飛起一道薄紅,瞪了洛輕言一眼,甩開他的手便轉身走了。卻聽得洛輕言在身後道:“我是真忘了,這件事情實在是有些重要,不行,我得去問問他去。”
“洛輕言!”雲裳轉過身,便瞧見洛輕言果真已經轉過了頭,瞧着他模樣,確有要去仔細詢問一番的架勢,雲裳見狀,連忙揚聲喝住了他:“你若是敢去問鬼醫這個問題,今兒個便不必回未央宮了。”
洛輕言轉過頭來,眼中帶着一抹沉思:“你明明知曉答案卻不回答我這個問題,還不允許我去問鬼醫。此事倒也挺好解決的,若是不回未央宮也成,你搬到太極殿便可了。”
雲裳無奈,定定地瞪着洛輕言,洛輕言見狀便笑了起來:“那你告訴我還有多久?”
雲裳冷冷地哼了一聲:“四個月,還有四個月!”
“啊?”洛輕言嘆了口氣,慢悠悠地走到了雲裳身邊:“還有這般久啊。”說着便又沉默着往未央宮走去,雲裳被他鬧得沒了脾氣,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
許多事情皆塵埃落定,雲裳第二日便也心無雜念地一覺睡到了午後,醒來的時候洛輕言已經坐在了屋中了,雲裳見狀倒是嚇了一跳,一個鯉魚打挺便坐了起來,呆呆地望着洛輕言道:“什麼時辰了?你都已經從太極殿回來了?”
洛輕言平日裡起得早,倒是極爲難得見她這迷糊模樣,亦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目光柔得快要滴出水來了:“午時剛過,無妨,你先起身洗漱,吃些東西,我們一同出宮去。”
雲裳全然不在狀態,呆呆愣愣地轉過頭望向洛輕言:“出宮,出宮做什麼去?”
洛輕言又好氣又好笑,站起身來走到牀邊,伸手彈了彈雲裳的額頭,嘆了口氣道:“出宮做什麼?出宮去見夏侯靖去,你不是說得去好生看看麼?”
“哦。”雲裳這才慢慢清醒了過來,喚了淺柳和淺酌來洗漱梳妝,因着要出宮,便只穿了一身尋常衣裳,洛輕言命人上了些飯菜,雲裳同洛輕言一起隨意用了一些,兩人便一同出了宮。
泰安公主府雲裳倒是不太熟悉,聽聞泰安公主是個喜歡金碧輝煌的女子,府邸也甚爲華美,只是當初泰安公主惹怒了自己,那一場大火,除了泰安公主的性命,也奪取了這公主府中的華麗。如今這府中唯有滿目瘡痍,院子中卻是連雜草都沒能長的起來。
“這夏侯靖被關在何處啊?”雲裳四處看了看,微微蹙了蹙眉。
洛輕言倒似乎對這公主府甚爲熟悉的模樣,帶着雲裳拐了幾道拐,穿過了幾道門,面前是燒得面目全非的院子,洛輕言命人將院子中四下零落的被燒得一團烏黑的木頭和瓦片挪了開去,暗衛在地上輕輕磕了磕,地面便裂開了一條縫。
雲裳張了張嘴,卻是有些哭笑不得:“我覺着,只怕是大羅神仙,也找不到這兒來的吧。”
雲裳和洛輕言帶着暗衛下了那暗室,才發現那暗道之中比她想象中要大上許多,裡面有好幾間石室,每一間石室以鐵欄杆的門相隔。從外面的走道上,能夠藉着火把的光亮瞧清楚裡面的情形。外面有許多侍衛守着,且雲裳尚且感覺不到那些侍衛的武功高低,想必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夏寰宇這次,卻是用了非常之手段的。
夏侯靖被關在最後一間石室之中,雲裳第一眼竟沒有認出那是夏侯靖,從石室門口經過往裡面看了一眼,卻也只是走過了,待發現裡面沒有暗室了之後,纔回過頭望向侍衛。侍衛指了指雲裳剛剛經過的石室,雲裳愣了愣,又走了回去。
夏侯靖倒是沒有瘦,反倒是胖了一些,臉上鬍鬚已經有些長了,且十分雜亂,頭髮亦是披散着,衣衫倒勉強算得上乾淨。
許是聽見了聲音,夏侯靖轉過頭看了雲裳和洛輕言一眼,便又漫不經心地移開了目光,嘴角帶着一抹笑意,半晌才道:“你終於來了?比我想象中要晚一些。”
洛輕言沒有應聲,夏侯靖又轉過了頭,卻猛地朝着兩人衝了過來,眼中滿是狠厲之色,洛輕言拉着雲裳退了兩步。夏侯靖卻停了下來,指着雲裳和洛輕言哈哈大笑了起來,眼中帶着幾分諷刺:“你們跑什麼跑?是在怕我嗎?有什麼好怕的?我如今不過是籠中之獸,再厲害也不過嚎叫兩聲,做做樣子,假威風一下罷了。你們究竟在怕什麼?呵……”
洛輕言神情淡淡地望着夏侯靖,帶着幾分無所謂地笑了笑:“你如今這般模樣,可想過,這樣值得嗎?”
“值得嗎?”夏侯靖聞言,卻突然轉過身來望向洛輕言,哈哈大笑了起來:“你問我做這些值得嗎?你自己可想過?這些本就是我的,這江山,這帝位,本該是我的。我除去了太子,本來下一個太子便是我了。卻突然蹦出了一個你,非要和我爭和我搶。我輸了,是我輸了,可是你憑什麼來問我值得不值得?”
洛輕言的眼中帶着幾分憐憫:“你錯了,這帝位,即便不是我,也輪不到你。”
夏侯靖轉過頭望向洛輕言,眼中帶着幾分瘋狂地光芒:“不是我?呵,也對,不會是我,因爲我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同父同母地親哥哥!他比我賢德,比我有才華有本事,比我仁慈,比我命好!我從頭到尾,都不過是小小的一顆棋子。對的,棋子,曹雯夕生下了我,卻將我放在了她的仇人身邊,讓我認賊作父。夏寰宇爲了用我對付曹雯夕,當着我的面殺了柳妃,我變成如今這個模樣,是因爲誰啊?呵……”
不等雲裳和洛輕言開口,夏侯靖便又自言自語地道:“是,是因爲我,因爲我不知足,總想着再往上一點,就可以得到那個位置了,到時候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就可以做自己想要的事情了。可是,誰又知足了呢?你們知足嗎?你們若是知足,便不會離開寧國,千方百計到這夏國來了,便不會同我爭同我搶了。”
夏侯靖抓住鐵欄杆望向雲裳和洛輕言,定定地看着:“你們今日便是來看我的笑話的?看我的下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