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而言,那前路確實只是一片坦途。因爲她揚起的那柄鐮刀,現在根本沒有人敢在那個方向停留,哪怕仲楚羽和無桁也不例外。
他們忽然有了一股明悟,從前的尹漓在心宮的約束下,行事終歸要遵循一些規矩。而現在她已經被逐出了心宮,沒有了約束的她,行事已經讓人無法揣度了。
誰也不確定她會不會一不做二不休,真的來一場轟動大陸的血戰。
“難道你們堂堂心宮,就這樣任由一個玄羅大陸的賊子來去自如嗎?我蒼羅大陸顏面何存?”
“天狼王殺死了你們的素寒長老,你們就這樣任由他的女兒離開嗎?心宮也是欺軟怕硬的嗎?”
“放走這樣一個大敵,你們心宮難辭其咎!”
他們不甘心,他們只想將心宮也拖下水來。這裡是心宮的地盤,陣法佈置層出不窮,更何況在場的弟子就有三千,那是尹漓無論如何也突破不了的防線。
只要心宮願意出手,即便尹漓有那兩刀,她也走不了多遠,因爲她畢竟不是聖境高手。
只可惜,面對他們的咆哮和怒喝,冷筠卻緩緩閉上了雙眼,心宮衆長老也只是低首不語。
尹漓是她們看着長大的,將她逐出心宮已經算是極限,讓她們對她揮劍,她們實在做不出。畢竟她其實根本就沒有做過什麼有害心宮的事情,不是麼?
仲楚羽和無桁氣急,卻又無法可想,他們只能一點點讓出路來。
就這樣退開確實很丟臉,但丟臉也比丟命好啊……
她們眼睜睜看着她毫無阻滯的穿過‘防線’,如同走在她自己的領地內。
段妍的眼內除了不可思議,便是憤恨不甘,然而更多的心宮弟子心內卻涌起了怪異的驕傲感,除了尹漓,還有誰能讓三百名來自各大門派的高手退避,只怕林四也辦不到吧?
只可惜,她已經不是心宮的人了……
直到某一刻,他們頭頂上方忽然傳來了一道蒼老的聲音。
“停下吧。”
眼前的景物依舊未曾變化,但廣場上的每一個人都彷彿忽然生出了一種怪異的感覺,這個世界變小了,變得緊迫壓抑了。
一名聖境不一定能戰得過在場這麼多人,但能同時將這麼多天境高手籠罩在自己的領域內,讓他們齊齊生出被制的感受,已經足夠證明她的強大了。
隨後,她們看到了自天空緩緩落下的心宮太上長老祝雲。
“恭迎師叔祖!”心宮長老及衆弟子齊齊躬了躬身,無論身份輩分年齡還是實力,她們確實都有必要對這位本門聖境高手錶達一定的尊敬。
即便是仲楚羽無桁等人,也不得不微微欠身道一聲‘見過前輩’。
他們這些人來心宮,最早的已經有七天了,最晚的也有兩天,但他們一直沒能見到這位心宮最強者。
不是她不在,而是沒資格去見她。就像他們自己門派的聖境高手齊無生和妙空,也同樣不是他們能隨便見到的。
聖境強者的地位太過超然,幾乎被許多人當成了近乎神明的存在,這並非虛言,畢竟他們的強大和尊崇已經流傳了千年萬年。
他們之前並不知道祝雲在尹漓這件事上的態度,事實上只要祝雲出面說一聲‘我相信尹漓’,那仲楚羽等人也只能暫時退去,除非他們能請來齊無生和妙空。
不過事到如今,他們也已經看出了祝雲的部分態度。至少她不是力挺尹漓的人,因爲尹漓剛剛被冷筠逐出了心宮。
換作其他內門外門弟子,甚至是親傳弟子被逐出師門,都不需要驚動她。但尹漓不同,逐出尹漓這麼大的事情,冷筠以及素雲等人不可能不先請示祝雲。
也就是說,逐出尹漓其實算是祝雲的決定。
而現在心宮衆長老齊齊選擇了旁觀,這時候她本不需要出現,但她卻偏偏來了,這意味着什麼?
“前輩來得正好,這妖女已經徹底背棄了我蒼羅大陸,而且此女還想恃強行兇,還請前輩出手鎮壓她……”仲楚羽第一時間便跨前一步,將尹漓的身份給定成了叛徒。
到了這一步,能制住尹漓的也只有聖境高手了。
“我心宮如何行事,無須你這外人來教。”這位聖境強者淡淡掃了仲楚羽以及他身後的其餘衆人一眼,便將目光凝注在了尹漓身上。
仲楚羽不由得閉上了嘴,雖然心內不快,但他還沒有對聖境高手指手畫腳的資格。
尹漓並沒有因爲祝雲的出現而欣喜,仲楚羽等人能看出來的東西,她當然也能看得出來。她沒指望祝雲這次突然出現,是改變了主意打算挽回自己。
畢竟對於仲楚羽話中所說的背棄,妖女等字眼,祝雲並沒有反駁。而且祝雲看她的眼神,始終都是那麼的平靜乃至淡漠,完全不像冷筠和素韻等人那般充滿着複雜……
但祝雲的下一句話,卻還是讓她心內涌起了一絲狂喜。
“你留下吧。”
留下,留在心宮!這一刻,她甚至在爲自己剛剛的‘惡意揣測’而慚愧,而同時她原本已經徹底低落下去的心緒,也終於再次飛揚了起來。
她要的不多,真的不多,不需要她們幫她低擋誰打誰,只要能一如既往的相信她便好。
“我……又是心宮弟子了嗎?”她的聲音罕見的變得顫抖了起來。
然後她看到祝雲搖了搖頭,於是她的心徹底涼了。
“你不能就此離開,素寒之死,你的父親必須給個交代。”她的話,彷彿最後的宣判。
“師叔祖,不可啊……”冷筠終於忍不住驚呼了起來,她做夢也沒想到祝雲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豈止是她,即便是素韻素葉素儀等長老同樣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確實,有些道理是很簡單的。
天狼王殺了心宮長老素寒,所以心宮扣下他的女兒爲質,要求他如何如何,這原本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就算殺了天狼王之女來償命,爲素寒償命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那個人是尹漓啊。
是她們從小看着長大,外界這十幾年來一提到心宮就會提到的尹漓,是從未對她們有任何不利,半刻鐘之前還是她們自己人的尹漓……
這就像是她們收養了別人的女兒幾十年,彼此間有了深厚感情,後來女兒的父親殺了自己的親人,然後她們便對那無辜的養女進行報復。
於理雖然好像能說得通,但於情她們是真的難以接受。趕走她,已經算是她們能做出的極限了,看着她離開,從此沒有瓜葛便好了。
她們沒想到,祝雲竟然會這樣‘多此一舉’。
有必要嗎……難道她還打算利用尹漓,來設一次針對天狼王的陰謀,將這對父女一起一網打盡?
是了,上次一敗,她的顏面受損極大,至今蒼羅大陸還在流傳着她的敗績。對於一位聖境強者而言,這當然是奇恥大辱。
這種情況下,她怎麼可能會對尹漓有絲毫情分?在她眼中,尹漓就算再強也不再是心宮的驕傲,而是不斷提醒她敗績的恥辱了。
打不過天狼王,便只能從她女兒身上找回來。她恐怕是看出了天狼王對這個女兒很在意,女兒在別人手中,天狼王應該也不得不妥協退讓,答應她一些條件,甚至是受制聽命於心宮吧?
所以她利用了這一點,惟有這樣她纔有機會找回場子啊。對她而言,尹漓這個人質可是相當‘寶貴’的,怎麼能就這樣放走……
“有何不可?她已不是心宮門人,她是仇敵之女,是蒼羅大陸的隱患。身爲心宮之主,你縱容仇敵離開,將我心宮門規置於何地?將來傳出去,我心宮竟然被一個外人嚇得不敢動彈,你這宮主又該當何罪?”
聽着祝雲那不帶絲毫情分的呵斥,冷筠再也無話可說。這心宮名義上的宮主是她,但真有什麼大事,祝雲的決定纔是最終決定。
“您要對我出手嗎?”紫衣女子的問題問得很是天真,這一刻她彷彿忽然變回了當年那個幼童,就像當年見到素秋時問出的那句‘你是來和我一起玩的嗎’一樣。
她沒有哭泣,也沒有崩潰,她只是只覺得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在迅速流逝。不是因爲所謂的聖域,面對聖境她還沒有那麼不堪,只是想不到這個人有一天會對付自己。
心宮太上長老祝雲,自從尹漓進入心宮那天起,耳邊就已經被人灌輸了無數次這個名號。她是所有心宮弟子內心最大的倚仗,是她們憧憬和仰望的目標,彷彿只要她在,心宮弟子便不用擔心會受到欺侮……
而現在,這個人已經在對她拔刀。
“你是打算束手就縛,還是要負隅頑抗。”
幾乎是同樣的話語,帶給她的感受卻是完全不同。
雖然被冷筠逐出心宮,讓她很難過;雖然諸位長老冷眼旁觀,讓她很悲哀。但至少她們還念着最後一絲情分拒絕對她出手,那時候她甚至已經在努力的去理解她們。
她覺得心宮其實還是念着自己的,或許自己真的是爲她們帶來了災禍,她們也是迫不得已,他們不忍心對付自己不是麼。將來自己用行動證明過之後,或許還能回來呢。
她一直很強,內心其實也很強大,因爲她很擅長說服她自己嘛……
而現在,當祝雲手中的刀亮出鋒芒之後,她已經不知該對自己說什麼了。耳畔明明沒有多餘的聲音,卻彷彿在嗡嗡作響,她已經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尹漓的鐮刀垂落了下去,因爲她不知該怎麼去繼續戰鬥了。她甚至失去了站立的力氣,軟軟坐在了那片白石地面上,如同被一場風暴打碎的小船,再也沒有了前進的方向。
冷筠等人已經不忍再看她,仲楚羽和無桁的嘴角流出了冷笑,段妍眼內充斥着扭曲的興奮,而祝雲只是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一般俯視着快要崩潰的她。
她的結局彷彿已經註定,事實上即便她能發揮出全部實力,又哪裡會是聖境的對手?而當她對祝雲出手時,心宮其餘人又哪裡會坐視?
然而這凝重而又註定的局面,最終卻被一聲看似平常的詢問打破。
“跟我一起離開吧。”
原本無懈可擊的聖域裡面多了一個人,衆人定睛望去,不是林四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