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剛掛,韓殊奇老婆就從門外闖了進來。她拎着一個大塑料袋。將袋子放在牀邊的桌上,俯身觀察了一下韓殊奇,半張着嘴聲音又尖又細,像捏着嗓子,老公,我一直以爲你在外邊挺風光,咋整醫院裡來了呢?
韓殊奇不耐煩地把頭扭到一邊,不理她。
女人將眼睛掃了掃在牀另一側的孫芳菲,瞬間,她灰蒼蒼的心房像被一道清泉給刺激了。眼前女人這種沁人心脾的力量着實讓她震驚。這種女人絕對是老公的菜,一起生活這麼多年,她太瞭解他。
她無論如何做不到那樣,最後只有自甘墮落,與他漸行漸遠。她與無數個男人有過肌膚相親,卻越親越心寒,她是在笑中哭,是在玩中痛。她知道她不是老公的菜,但她還是他的妻,那張結婚證只要攥在手裡,她心裡就還有火種。她等待着,等待着世事紛擾,老公與她逐漸拉近距離,那樣,她就永遠洗盡鉛華,做個賢良淑德的女人,與他好好過日子,後半輩子做個幸福的女人。
老公在外面風花雪月的故事她知道得很多,卻並不以爲意,她太瞭解那些風騷的女人,她們只是他飢渴了的食物和水。可是此時她所看到的女人,卻一洗她對女人的印象,一看就是個有節制,有操守,有素養的女人,一看就是個在鄉村裡在書齋中在無慾無求的世界中長大的女人,這個女人如果是他追求的目標,如果他們結合在一起,那對她來說將是致命的,她的幸福夢想會立即成爲泡沫。
老公,我是來祝賀的,又獲獎了,做爲妻子,我臉上也跟着有光啊!
見韓殊奇不動,不言,一點表情都沒有,她上去就把他的頭捧住,在手裡像麪糰一樣揉,你不認識我了嗎?我現在還是你的妻子,你不可這樣漠視我。
孫芳菲見這個女人把韓殊奇弄得要吐,心裡一陣急,她的臉色不覺變了,輕聲說,韓老師腦震盪了,不能那樣弄。
韓殊奇怒氣沖天道,你這個淫婦,還好意思叫我老公,做我的妻子。你給我滾出去。
呵,你還會說話啊!可我咋看像在噴糞呢。我告訴你,你雖然成功了,那都是我的功勞,別想把我撇開。獎金呢?咋還不交公?說着,她伸出手。
獎金?韓殊奇像沒反應過來,他竟然一點獎金的概念都沒有。是的,獲獎了,當然會有獎金。他懵懂地搖搖頭。揮揮手道,你去取吧,那都是你的。
當然是我的,你在外面可以隨便玩,但經濟大權我得掌握,我就不信,沒有錢,你能玩出天來。
韓殊奇沒有就錢的事跟她分辯,只是揮揮手,這裡不需要你了,你走吧。
可是她豈肯走,她的眼睛像惡狼一樣盯住孫芳菲。孫芳菲咬着嘴脣,迴避着她的目光,後來好像實在受不了了,轉身欲向外走。
卻被這個女人叫住。喂,你別走,我問一下,你是他什麼
人?來這裡做什麼?
韓殊奇知道孫芳菲不是她的對手,說,她是誰,來幹什麼,跟你無關,你現在最好知趣地走開。
哼,我走開?真是笑話,我看誰先走開。說着,她挺身坐在了病牀上,指着孫芳菲說,姐們跟你說句心裡話,別看他獲獎了,他一分錢都沒有,你從他身上一點好處都得不到,趁早走開,沒意思。
孫芳菲又要走。韓殊奇急得直咳嗽,他用手推他身邊的女人,你給我滾蛋,我不想看見你,你出去找男人去,我這裡不需要你。他掙扎着從牀上坐起來,把腿從牀上放下來,芳菲,你別走,她不是好女人,你別聽她的,說着他下去準備去攔她。
可是他依然暈,站不住,要倒,孫芳菲尖叫着跑上來扶住他,你幹嗎又下來了,快上牀。她架着他上牀。可韓殊奇一動不動,他死死地看着孫芳菲,那眼神裡有無限的情意,芳菲,你要是走,我就站在這不動。
孫芳菲默默地點點頭,口裡喃喃着,我聽你的。
牀上的女人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對,心裡涼涼的,悲從中來,哭聲震天,我的命好苦啊!爸媽,你們在天有知,請睜開眼吧,可憐可憐你的女兒。
屋裡這樣鬧,外面當然會聽到,一時間護士和醫生都匆匆地來了。你們這是幹什麼?還讓不讓病人好了?
女人先聲奪人,我是他老婆,你說我能幹啥?你們認爲一山能容二虎嗎?
二虎?什麼意思?
你看那個扶着我老公的女人,她就是另一隻虎,她現在對我老公不離不棄,你說我不哭不叫還能幹嗎?
孫芳菲對韓殊奇的家庭情況一點也不瞭解,但她能理解他老婆的心情,誰遇到這樣事都會抓狂。壞就壞在韓殊奇,一腳想踩兩隻船,得回自己沒有陷進他挖的坑,要不真的成那隻虎了。
各位,她說的有誤,我不是那隻虎,我是韓殊奇老鄉,他是爲我受傷的,我過來看看他,這就走。說着,她整了整衣冠,對韓殊奇老婆微微鞠了下躬,對不起,讓你誤會了。
說着,她大踏步走出病房。
韓殊奇像座大山傾倒在病牀上。
從此,這個女人也學起孫芳菲洗盡鉛華,素衣淡服,誰的電話也不接,專心服侍韓殊奇,她知道他心裡有氣,更知道他心軟,只要她盡心盡力,他一定會被感化,但對她是不是能產生愛意?她沒把握,起碼大面上,他不會對她動粗。
她向他道歉,說這麼些年對他照顧不到位,沒有盡好爲妻的責任。只顧在外面幹事業了,只顧跟別的男人瞎扯了,從此後,她要把重心移到家裡,畢竟家纔是一個人生活的港灣。她希望他把心也收回來,不要再泡妞了,這麼多年了,啥樣女人你沒見過?都是瞎扯,家纔是最重要的,人家不說嗎,外面彩旗飄飄,家裡紅旗不倒。以後咱外面彩旗也不飄了,
只把家裡的紅旗打好。
韓殊奇其實對老婆並無惡意,從沒因爲老婆在外面瞎扯對她恨過,這從另一面也說明,他不愛她,從結婚以來,就沒愛過。要說這輩子他愛過一個人,那就是孫芳菲,這種愛是深扎入骨子裡的,滿足了這個愛,他的生命都是圓滿的。他也時時地感到對不起這個老婆,有其名無其實,這麼多年跟他經營這個家,從沒想過跟他離婚,在他成爲作家之前,他經常花她的錢。正如她所說,沒有她們家,他就不會在城裡立住腳,就不會成爲作家,名利雙收。就不會有資本去接近孫芳菲。去重新活一把。
他想答應老婆,讓她放心,不會在外面瞎扯了。可是他是個誠實的人,不願說謊,如果說了卻不去兌現,這是對老婆的欺騙。所以,他只是默默地聽,默默地治病,默默地跟着她出外散心。
在外人看來,他們是一對讓人羨慕的夫妻。不斷有人來看他們,包括作家朋友,他們看到他倆破鏡重圓了,都祝賀他倆,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甚至他倆相扶相攜出雙入對恩愛的鏡頭都上了報紙,向世人傳播一個道理,真正的作家必然是德藝雙馨,美德是作家出好作品的必要條件。市委宣傳部長親自來看他,叫他安心養病,出院後會有利好消息等着他,叫他一定與妻子搞好關係,再不要三心二意的,共產黨的幹部要充滿正能量。
老婆的臉笑得像朵花,她趴在他耳邊說,你要升了,要成爲國家幹部了,咱們再也不要瞎扯了,要做好夫妻,成爲作家楷模。
韓殊奇覺得這些都是諷刺,他一心只想着孫芳菲,她回家後會怎樣?他的草房怎麼樣了?他的學生怎麼樣了?他只恨自己沒有插上雙翅,沒有一個健康的體魄。可是看到妻子眼神中那種驕傲和自豪的光彩,那種洗心革面的虔誠,那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懷,他心裡有說不出的感受。他真想跟她說,你再找一個吧,我們必然會分開的,就算我對不起你了……
可是,所有這些話,這些他早就想說的話,一時還是無法說出口,他終日沉默。
老婆暗示過他好幾次,想和他過一次夫妻生活,他總是用微弱的聲音回絕,說我的身體受不了。
自從結婚以來,他們之間的夫妻生活簡直可以說近似於無,他們的精力都投到別人身上去了。
妻子不傻,想到傷心處,總是以淚洗面,半夜裡還在牀上輾轉反側。她不會放棄的,不會善罷甘休的。
十多天之後,韓殊奇終於可以出院了。妻子辦好了出院手續,就笑着說我們回家吧。可是韓殊奇卻說,我的家在農村,我無法再在城裡生活,你重新尋找幸福吧。
妻子臉上的最後一抹紅暈都消失了,笑着的嘴形因爲難過扭屈變形,眼淚嘩地流出來。
韓殊奇狠心地轉過身,說了聲保重,就搖擺着,像楊柳一樣瀟灑地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