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個月後,下過了幾場透雨,滿鄉就再也聞不到臭味了,全是莊稼和泥土的芬芳。想看滿鄉笑話的那些人驚奇地發現,滿鄉地裡的莊稼綠油油的,長勢喜人,並不比他們上化肥的莊稼長得矮長得細。
這樣的形勢,最動情的當然是韓殊奇。因爲不但莊稼長得好,莊稼地裡的野菜和雜草長得也好。他終於又可以像小時似的背起野菜框鑽進苞米地裡,鑽進黃豆地裡,鑽進高梁地裡……滿鄉人都紛紛從家裡走出來,唱着歌上地了,每個人都揹着這麼個框,都邊鏟地邊挖野菜。
過去,滿鄉養的豬、雞、鴨等家畜家禽吃的都是人工合成的飼料添加劑。這東西有一個很好的效果,它能讓這些活物像死了似的吃完了睡,睡完了吃,幾個月就能出欄。可是用它喂大的動物身上全是激素還有各種重金屬毒物,人吃了就會得各種怪病。現在醫院生意特別紅火,絕對跟大家吃有毒害的肉蛋和糧食有關。
現在,滿鄉養的豬、雞、鴨等家畜家禽不吃添加劑了,他們吃野菜,吃苞米麪,雖然苞米麪也是用化肥催出來的,不過也好過添加劑。這些活物終於可以不用吃了睡睡了吃了,也不用整日關在圈裡,可以到處溜達,甚至可以進莊稼地裡溜達。
滿鄉的人和牲口都高興起來,活起來。
他們期待着好的收成,期待着無公害莊稼和牲口賣個好價錢,然後過上好生活。
韓殊奇這段時間沒有多少空閒下地,挖過了幾次野菜後,不得不放下心愛的活動,將自己的身子侷促在草房裡。他要揮汗如雨,將小說稿子寫完。而這部小說就是他讓滿鄉人的無公害行動成功的保證。
這部小說的主題是迴歸,他希望喚醒農民不要再走出土地,走向城市。走進城市這些農民工幫助城裡人生產的無非是些鋼筋水泥的建築和各種各樣化工產品,這些東西表面上氣勢恢宏,漂亮無比,讓人的虛榮心無限滿足,可是越來越城市化的享受和消費會讓人們的身體每況愈下,精神會日漸頹靡。
而回歸農村後,農民們再也不要生產有毒害的垃圾食品,再也不要爲了高產想些污七八糟的門道,就安心地在地裡給大家生產健康的無污染的農產品,爲中國的餐桌提供有味道的有益生命的五穀雜糧和肉魚蛋奶。
土地不是少嗎?那就把那些無用的工廠都拆了,那就把沙漠都改造一下,把鹽鹼地改造一下。其實中國的土地一點也不少,都被盲目佔用了。
農民不是多嗎?那就上城裡去推銷,將農民們的好東西都推銷出去。也可以就地深加工,加上包裝袋,搞出品牌,放到城市的超市裡去賣。
農民迴歸了,起碼不用再擔心留守婦女、老人和兒童問題了,不用再擔心亂七八糟的事情發生了。人的慾望,特別是性慾得不到滿足真是人生的一個最大無奈,沒有比這更不人道的了,就好比一個健康人,你讓他生生地成爲了太監。
農民迴歸了,農民做農民自己的事,城裡人也做城裡的事,大家各安其位,各有各的文化,各有各的精彩,差異化帶來對
比,對比帶來流動,流動帶來新鮮。整個中國就都是新鮮的了,精彩的了。
小說寫的是一個農村人克服重重困難帶領鄉親搞無公害致富奔小康的故事。小說的主人公其實就是他和孫芳菲。主人公在小說裡做的事也是他們實際生活中發生的事。有許多事是還未發生的,如他現在搞的無公害還沒出結果,但小說裡已經出結果了,他和孫芳菲的愛情在他看來現在八字沒一撇,可是在小說裡卻喜結良緣了。他認爲他這篇小說是個政治敏感性很強的小說,他不愁小說沒人看,沒人買,因爲這是他有生以來最用力的,最具有震撼性的小說。他愁的是這部小說是否能通過政審。
小說必須在莊稼成熟之前上市與讀者見面,小說的宣傳造勢活動也必須趕快進行。因爲這部小說就是他搞無公害的活廣告,不用花錢卻掙錢的廣告。小說影響越好越深遠,滿鄉的無公害產品纔會更有價值,滿鄉人的幸福纔會更有保障。
在草房裡又奮戰了一個月,農民們的地都鏟完了,家畜家禽正吃着野菜呢,他的小說也寫完了。
這麼長時間閉門不出,人們的心都揪着,生怕他跑了不爲人們負責,生怕他病了,他們沒有主心骨。更揪心他的是孫芳菲。她每天送老公去衛生所治病點滴的時候都順便看一下地裡的莊稼,看一下老鄉們家裡養的活物。老公的臉越來越黃了,肚子脹得老高,她心不算慌。她慌的是韓殊奇跑哪去了,咋沒他影了?是不是病了?還是害怕了,怕負不起責任跑了?
她現在覺得不能沒有他。她原來是想讓他走,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在這裡受罪,不要再受這個那個的威脅,最主要的是李樂樂的威脅。
老公回家之前,韓守禮就跟她講了韓殊奇把李樂樂拿下的事,說她有證據,就是褥子上的血跡。李樂樂也找到她,說你不要再跟他好,你要跟他好,我就告他強姦未成年少女罪。再加上老公要回來了,爸媽千叮嚀萬囑咐,苦口婆心。於是她做出了放逐韓殊奇的舉動。
韓殊奇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他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她希望他遠走,那樣他就幸福了。可是他不聽她的,她無論怎麼給他設絆,他巋然不動。他搞上了無公害,她知道他心裡有股氣,這股氣是小時就憋上了的,他必須把這股氣在滿鄉大地上,在滿鄉的父老鄉親中撒足,纔會罷休。其實這氣更多是向着她的,她心裡明白。
她終於發現,她和他這輩子將註定糾纏在一起,不可能分得開。
他沒有走,過去她心裡有氣,現在她心裡有喜,她慶幸他沒有走,因爲她要跟他一起分擔憂愁和快樂。
她讓孫曉紅幫她忙,在李樂樂的家裡找到了那個印有一攤血跡的褥子。看着這攤血跡,她心猛地一收縮,她妒忌起李樂樂,吃上了她的醋。因爲她再也不可能爲韓殊奇保留那份血跡了,她已不再是處女。
她終於忍耐不住去看了他。稻田裡水汪汪的,遍地都是生動的綠色,生機盎然的草甸裡那個草房卻破舊不堪。這才幾日不關心,草房就變成這樣了,那草房裡他這個
人呢?豈不是更加破敗不堪?她的眼淚都要落下來,上次看到他時是三個月之前,那時的他就蓬頭垢面了,現在不得像個瘋子,躺在牀上,身上生着蝨子,哦,那可真是沒法看了。她沒進屋呢,就事先把鼻子和眼睛都蒙上了。
可是令她失望的是,屋裡空無一人,確收拾得挺板正。她嘆息着又收拾了一遍,好像經過了她的手,每一件他的物品纔會有她的靈性,她纔會有滿足感。
正收拾着,門外進來一個女人。生得眉清目秀,婀娜多姿,絕不比她差。這女人她認識,是她老房的鄰居,那時韓殊奇家住在她家西面,她家住在她家東面。這女人死了丈夫,一個人無兒無女。門前窗下很多男人獻殷勤,卻都不能打動她的心。難道韓殊奇打動了她的心?孫芳菲手心裡一陣陣出汗,心裡一陣陣緊上來。
啊呀,是孫老師,快坐,別收拾了。這個女人上前將孫芳菲手中的活計搶了下來,催她在炕沿上坐下來,她也與她並排坐了。
孫芳菲細細地打量着她,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說,你看啥呢?也不是沒看過。
孫芳菲也笑了,柔聲說,韓殊奇這是上哪了?
聽她這樣一說,女人立即變了臉色,生氣地道,你還好意思問,他上哪跟你有啥關係?
孫芳菲被嗆得舌頭在嘴裡直打卷,不斷地眨眼睛。
見孫芳菲那樣窘迫,女人又覺得過意不去,補充道,芳菲,不是我說你,他現在這樣忙,你咋就不能抽出點時間幫幫他,不用說別的,看在老鄰居的面上也應該這樣做。
孫芳菲怎麼跟她說呢,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他與她的事,覺得有些事還是不說的好,於是反問道,你不也是他鄰居嗎?
那能一樣嗎?他愛的是你,可是恨的也是你,都怨你,把他氣跑了,不回來了。說着竟然抿嘴笑起來。
這個女人有雙水晶一樣笑着就溢出水波的眼睛,年紀也四十了,卻仍像個小姑娘,讓人生不出恨。
我哪有那樣大魅力?孫芳菲逃避似的小聲說。
嚇你呢,他去市裡了,聽說找人出小說。
出小說?孫芳菲瞪大眼睛。
是的,聽說這小說老關鍵了,他沒日沒夜地寫,大門不出二門不進,這些日子都是我幫着他料理。說着,又抿起嘴,她抿嘴時臉上就現出酒窩,咋看都好看。
孫芳菲不禁暗道,這麼好看的女人比我強多了,她自慚形穢起來。
見孫芳菲不說話,她有些急,芳菲,你給他打個電話吧,沒準這電話打過了,他小說就出了。
這個好心的女人,孫芳菲感激地望着她,她過去咋就沒發現她的美呢?她現在都覺着美,那韓殊奇呢?不得覺得更美嗎?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就立即想到了給韓殊奇打電話的事,這個電話打起來真有點難,有些難爲情。
見她思前想後的樣,女人急從身上掏出手機,給,快打。
孫芳菲終於擺了一下手,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給韓殊奇掛上了電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