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在我和肖艾的身邊起起伏伏,漁火和燈火在遙遠的地方閃亮着,而在這寬闊的大海界面上,沒有束縛,也沒有堡壘,一切看上去是那麼的自由,以至於我和肖艾誰也不想過於急切的去要一個結果。
黃昏徹底離開了,一輪明月越過山頭就在我們的斜前方掛着,而在這個沒有了城市氣息的地方,漸漸只剩下了兩種顏色,一種是黑夜的黑,一種是燈火倒映在海面上的顏色,我看着眼前的這一切,舒服的點上了一支菸。
肖艾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自己的手提包裡拿出了兩隻罐裝的啤酒,她將其中的一罐遞給了我,我頓時感覺自己的人生得到了昇華,因爲我的面前就是無邊的大海,手中夾着最愛的香菸,懷裡靠着自己最想見到的女人,她還送給了我一罐啤酒,那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我仰起頭,肆意的喝了一口啤酒後,笑着向身邊的肖艾問道:“你能和我分享一下現在的心情嗎?”
“你先說。”
“開心、舒服、想死在這裡!”
我說完自己心中的感受之後,便看着肖艾,然後充滿期待的等待着她能和我分享着自己此刻的心情,可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她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了手機,然後遞到了我的手上。
我帶着疑惑從她的手中接過,手機上是微信的界面,於馨和肖艾以文字爲主的對話在潮水的“嘩嘩”聲中,清晰的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中。
“肖艾,江橋在臺北嗎?”
“在,怎麼了?”
“趕緊讓他給陳藝回個電話吧,這些天陳藝一直聯繫不上他,然後找到我的單位,精神都快崩潰了,請我向你打聽他的消息。”
“嗯,我會告訴他的。”
於馨過了有二十分鐘才又發來了一條信息:“你能告訴我,你對江橋到底是什麼感覺嗎?如果是愛情的話,就不要再藏着掖着的了,把事情清楚明白的說開,對你,對江橋,甚至是對陳藝都是一種可以將傷害減小到最低程度的方式。”
肖艾在足足一個小時之後,纔回道:“在這件事情上,我和陳藝都不是關鍵,關鍵是,江橋他是怎麼想的……其實,我一點也不排斥陳藝,因爲江橋從小孤苦,她是屈指可數願意用真心對待江橋的女人。”
“你能告訴我,你爲什麼會喜歡江橋嗎?……我真的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什麼能夠吸引你的,讓你一個這麼驕傲的女人,心甘情願的爲他做了那麼多。”
肖艾沒有回覆於馨的這個問題,對話就終止在這裡。我重重的呼出一口氣,將手機越握越緊,我的情緒在此刻產生了強烈的波動,因爲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和情緒,就這麼在第三方的口中說了出來。
原來,陳藝是這麼的在乎我,而我卻從來沒有想過到達臺北後,給她報一個平安,在我的意識裡,自己就是一個沒有根的男人,無論漂泊到哪裡,都不會有人關心,有人在意,所以手機丟了這麼多天,自己反而倒覺得是一種清靜。
我將手機還給了肖艾,她盯着我看了許久後,終於問道:“你現在還想知道我是什麼心情嗎?”
我沒有言語,肖艾將自己的手機又交到了我的手上,說道:“陳藝的號碼你應該是記得的吧,趕緊給她打個電話吧,別讓她太擔心。”
……
在遠離肖艾幾十米遠的另一處礁岩上,我撥打了陳藝的電話,撥通提示響了兩聲之後,她便接通,言語間充滿期待和緊張的問道:“你是江橋嗎?”
“嗯,我已經到臺北很多天了,之前手機和錢包都弄丟了,所以不知道你在爲我擔心……對不起啊!”
“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我的擔心和你的安全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麼,知道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她笑了笑,又問道:“怎麼樣,在臺灣玩的還開心嗎?”
我用一種輕鬆的語調回道:“談不上開不開心,反正沒受什麼罪。”
“那你現在是和肖艾在一起?”
“嗯。”
電話那頭的陳藝一陣沉默,許久之後纔對我說道:“那行,我就不打擾了。玩累了記得早點回來,然後找一點正經的事情做一做,你也該成家立業了。”
“我知道。”
陳藝沒有再回話,她掛斷了電話,而我卻爲這種充滿客套味道的對話感到難受,但我們之間確實已經沒有太多的話可以聊,因爲在我們分手的那一剎那,就已經丟掉了雙方對於未來的全部計劃和期待,那還有什麼可以閒聊的?
……
我沒有立即回到肖艾的身邊,而是一個人靜靜的吸了一支香菸,在潮起潮落中想着一些心事。
肖艾來到了我這邊,然後坐了下來,我們看着大海的角度又因此有了改變,我們的視線裡多出了一座燈塔,它就立在海面上,指引着往來的船隻。
“江橋,我特別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和陳藝當初沒有分手,你覺得現在會過上什麼樣的生活呢?”
我久久給不了答案,因爲果斷放棄的自己,從來沒有仔細假設過如果沒有分手這件事情。
“如果你答不出來,那我就作爲旁觀者給你答案吧。”
我錯愕的看着肖艾,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肖艾閉上眼睛,仰起頭,她在一陣沉默之後,纔對我說道:“陳藝是南京甚至全國都已經很有名氣的女主持,不管你江橋將你們婚後的生活想的多麼悽慘,但陳藝有足夠的經濟能力養活一個家庭卻是不爭的事實。她有人脈,有各種傳媒資源,而你不但不笨,還很有想法,並且勤奮認真,有她在你的身旁監督着,幫襯着,你怎麼會混的差呢?所以大家認可你,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我依舊不說話,但這不代表我否定了肖艾的這番設想……
“江橋,我知道你這次來臺北是爲了讓我和你回南京,去從事音樂培訓的事情,但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我不會和你回去的。”
我心中充滿失落,但卻已經接受了她的選擇,因爲這畢竟是連阿德這個陌生人都能看出來的結果。我強顏笑了笑,對肖艾說道:“這次來臺北,我本來就沒有抱太多希望,就當是咖啡店倒閉後,出來旅遊散散心吧……呵呵,眼前這片大海,真的讓我有不虛此行的感覺。”
肖艾點了點頭,然後從礁岩上站了起來,她雙手插在自己的外套口袋裡,眺望着已經與夜色融合的大海,我一點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更加不知道此刻的她在想些什麼。
“你能借我一點回去的路費麼?”
肖艾終於轉頭看着我,她回道:“我現在身上也沒什麼錢,但你這麼聰明,肯定可以想辦法籌到一筆回去的錢,是不是?”
……
這個夜晚,肖艾又將我送回到了“阿德旅社”,我心情有點煩悶,因爲所有的一切都被阿德給說中了。
原本那麼好的情境下,我可以對肖艾說出自己心中所有的想法,可當知道陳藝在滿世界找我,爲我的安危感到擔憂時,我的情緒立刻便起了變化。
阿德說的沒有錯,這個世界上的確有一個我永遠也不敢忘記的女人橫在我和肖艾之間,而肖艾的心情我也當然可以理解,因爲回南京對她而言是一種推翻一切的選擇,我卻欠她一個保證。
還是阿德旅社那個有點格調的小陽臺上,我坐在躺椅上發呆,阿德則對着他的望遠鏡,充滿侵略性的向世新大學的女生宿舍看着。
“阿橋吼,今天在海邊,你和肖艾表白了麼?”
我搖頭嘆息,回道:“說真的,當時情緒都已經到了,差的就是一句話,可心裡就是有一道過不去的坎兒,最後也沒能說出口……所以最後,肖艾讓我自己回南京了。”
“你大老遠的跑到臺北,卻得到這麼一個結果,心裡難過嗎?”
“難過,怎麼不難過……可是人生難過的事情這麼多,沒必要每一件都放在心裡想來想去,有時候笑一笑就過去了。”
阿德很認同的點了點頭,畢竟我們都是活在生活邊緣的人,心理承受能力要比一般人強上許多。我仍記得,當初千里迢迢的跑去北京見陳藝,別說一句承諾了,連話都沒有說上,雖然心裡失落到無以復加,但最後也只是在上火車之前吸了一支菸,便將所有情緒全部憋在了心裡,依然等待着她畢業回到南京的那一天。
阿德又對我說道:“阿橋吼,這幾天我一直都很好奇,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會成爲你和肖艾之間的心結呢?……她一定很不平凡吧?”
長夜漫漫,我也不介意和阿德這個在分開後,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再見面的朋友聊一聊我和陳藝之間的那段過去。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我一邊喝着啤酒,一邊將自己與陳藝從童年到成年的所有值得記憶的片段都說給了阿德聽。最後,他感同身受的嘆了一口氣,看上去無限唏噓,因爲他也和我一樣愛上了一個階級差距太明顯的女人,所以他能理解我內心的種種無奈和痛苦。
阿德從我送給他的南京香菸裡抽出一支點上,然後對我說道:“阿橋吼,開過車的人應該都知道,倒檔只有一個,前進檔卻有好幾個,這說明人還是要往前走的,需要往後看的事情並不多,所以我覺得你還是忘記過去那些事情好啦,因爲你總有一天要娶另一個女人,和她生孩子的吼……陳藝就隨她去吧,她的個人條件那麼好,隨便選擇個活法,都會比你要過得好的咧!”
我眯着眼睛猛喝了一口啤酒,然後什麼也沒有說,夜幕下的黑色卻在狠狠的敲打着我。
……
躺在牀上,我無心睡眠,我當然知道肖艾不肯借錢讓我回到南京的真實想法,她的內心也不希望我這麼轟轟烈烈的來了,最後卻孤單惆悵的離開,她還在等着我。
快要12點的時候,我終於從牀上坐了起來,然後穿上拖鞋“噔噔”向一樓的吧檯跑去,我借來了阿德的電話,而阿德的電話裡就有肖艾在臺北的新號碼,因爲中午吃飯時,他們在我的慫恿下互換了號碼,這個時候倒真是方便了我。
我給肖艾發了一條短信:“還記得我們在麗江的時候,曾經合力在街頭唱歌,給你賺住宿的錢嗎?”
“記得。”
“你是不是要還這個人情,也用同樣的方式幫我湊一筆回南京的路費?”
這次,肖艾過了很久纔回復了信息:“可以。”
得到肖艾的這個答覆後,我重重呼出一口氣,然後將手機還給了阿德,笑着對他說道:“阿德,你會彈吉他對嗎?”
“嗯,有問題吼?”
“明天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在林子晴面前也展現一下你自己的才藝,用望遠鏡偷窺這樣的事情畢竟太沒有水平了,沒有哪個女人會喜歡的。”
阿德不解的看着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說了句“明天你就知道了”後,便又穿着拖鞋“噔噔”的上了樓。我想養足精神,然後迎接明天的到來,而在這一瞬間,我彷彿又回到了那些在麗江的日子,那裡有肖艾的歌聲,有我的茫然,還有籠罩着我們的幾個輕飄飄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