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艾將飯菜做好之後,又扶着我在院子裡的石桌旁坐了下來,她向我問道:“要喝點啤酒嗎?”
“想喝,但是怕你做的菜沒辦法下酒。”
我以爲這樣的調侃足以讓肖艾反脣相譏,卻不想她摘掉圍裙,回道:“那我去巷子口給你買點涼菜好了。”
我有點犯愣,因爲我和她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她從來沒有表現過如此溫柔的一面,在我眼中,她是個可以讓冷漠大於生活的女人。
肖艾並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她從錢包裡拿了一些零錢之後,真的向院門外的巷子走去。
……
肖艾還沒有回來,毛豆就將他媽媽給拉到了我家小院,然後對我說道:“二橋,我媽來了,你趕緊和她說……我想學鋼琴。”
毛豆的媽媽苦惱着向我問道:“江橋,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剛到家,我們家毛豆就和打了雞血似的非要和我鬧着學鋼琴,他這腦袋裡整天想的就是舞刀弄槍,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有藝術細胞的孩子呀!”
面對毛豆的媽媽,我當然不能瞎忽悠,我很誠懇的對她說道:“現在都強調素質教育,多讓孩子學習一門才藝,以後也可以多一個選擇,而且音樂這東西是很修身養性的,特別是鋼琴,我反而覺得學習一些比較高雅的藝術,有利於培養孩子良好的審美觀……你覺得呢?”
這時,買完涼菜回來的肖艾也站在我們的身邊,她拉住毛豆的手,笑了笑對毛豆媽媽說道:“我覺得這孩子很有彈鋼琴的天賦,你看他的手指很修長,非常適合彈鋼琴……”她說着又轉而對毛豆說道:“毛豆你能把手指兩兩分開嗎?”
“是這樣嗎?”
沒等肖艾做示範,毛豆便將自己的手指兩兩分開了,肖艾又讓他三根手指併攏在一起,另外一根分開,他也很輕易的做到了。
肖艾這才又對他的媽媽說道:“孩子很有學鋼琴的天賦呀,他的協調感非常好,樂感應該也不會太差,真的是個好苗子!”
毛豆的媽媽將毛豆拉到了自己的身邊左看右看,然後笑着向肖艾問道:“真的呀?”
肖艾很確定的點了點頭。
“那行,我也早就琢磨着讓他學一項才藝了,這孩子實在是太皮,希望學了鋼琴後能讓他改改這好動的性子……對了,是你們開的琴行嗎?”
我趕忙回道:“嗯,正在裝修,進度快的話,半個月就能正式教課了。”
“那行,等你們開業了,給我個電話,我帶毛豆去報名……”毛豆的媽媽說着就要領毛豆走。
我和肖艾留她一起吃個晚飯,她搖了搖頭對我們說道:“不客氣了,馬上要帶毛豆去他姥姥家,我爸媽一個星期見不到他,就想的不行!”
我們沒有再挽留,毛豆臨走時又憂心忡忡的向我問道:“二橋,我馬上就學鋼琴了,你不會變成瘸子了吧?”
毛豆媽媽不明所以的看着我,我饒是臉皮夠厚也有點不好意思了,畢竟利用了孩子的天真。
當從我這裡得到了不會瘸的答覆後,毛豆才很放心的跟着他媽媽離開了。看着他那被自己父母,爺爺奶奶,甚至姥姥姥爺寵溺的背影,我又彷彿看到了自己的人生……我的孤獨就是這麼來的,再回頭看了看身邊的肖艾,她又何嘗不是。
我們都沒有見過自己的姥姥和姥爺是什麼模樣。
所以,我們更要珍惜眼前的這一切,我們在生活中賦予對方的溫暖,纔是真的溫暖,因爲這個世界上願意用真心給我們溫暖的人並不多!
……
石桌旁,我和肖艾相對而坐,她是個能喝酒的女人,所以也陪我喝着灌裝的啤酒,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在這過程中,我將蘇菡和秦苗待會兒要在這裡碰個面的消息告訴了她,她也沒有特別表示要回避她們倆人之間的恩怨。
晚飯快要吃完的時候,秦苗在蘇菡之前來到了我的小院,今天她穿了一件很正常的外套,並沒有很刻意的把自己弄成一副孕婦的樣子,以博取在待會兒的談判中佔到優勢。
秦苗四處看了看後,向我問道:“她還沒來嗎?”
“應該也快到了吧,約好了八點半,是你提前了。”
秦苗在石凳上坐了下來,我向她問道:“喬野還被他爸媽關着禁閉嗎?”
“關着呢。”
作爲喬野的兄弟,我心中有些不快活,於是對秦苗說道:“就是關條狗,偶爾也得拉出來放放風吧,何況喬野是這麼大一個活人……不是我說,有時候他爸做事是挺有點欠的!”
秦苗看着我,半晌才嘆息回道:“你也別憤青似的又喊又叫了……在這件事上他爸也有壓力,如果我最後真的和喬野離婚了,這個損失不是他能承受的!”
我聽得懂秦苗想表達什麼,喬野家的集團在建築界能夠有今天的地位,原因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肯定是秦苗的父母給喬野的家庭施加了很大的壓力,於是纔有了他爸這麼極端的做法。
我選擇了閉嘴,然後有些鬱悶的點上了一支菸,而肖艾始終一言不發,這也正常,如果我算局外人的話,那她更是局外人了,畢竟和他們都沒什麼交情。
……
蘇菡終於來了,她和秦苗都是第一次見到對方。這一刻,倆人的表情是一致的,她們的眼睛裡充斥着太多的辛酸和無奈,於對方而言,她們就是一把利刃,往彼此最脆弱的地方插了一刀又一刀。
沒有多餘的話,秦苗起身後,很直接的對蘇菡說道:“今天約你出來,沒有別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能夠心平氣和的將這些年的是是非非擺到桌面上談一談。”
蘇菡看着秦苗,沒有太多的語言,她只是點了點頭。我已經可以預見,在這場看上去沒有什麼惡意的交談中,她已經處於劣勢。因爲,當年的她收了喬野家的200萬,最後卻沒有能夠信守承諾。
倆人一直沒有坐下,蘇菡往秦苗的小腹處看了看,便迴避了自己的目光。
一陣沉默之後,秦苗終於用低沉的語氣對蘇菡說道:“這小半年喬野也任性夠了……你們離開中國,飄來蕩去,但卻沒有想過在南京發生了些什麼,又有多少人因此心力交瘁……蘇菡,我們同爲可悲的女人,所以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懂我的心情……當年,你收了我婆婆200萬,並且有了口頭上的協議。可是,三年後你又從我身邊奪走了喬野,這是你不義在先,但是我們卻一直沒有將這200萬的事情擺在明面上和任何人說過,因爲這是我們的底線,我們不想讓這樣的事情成爲輿論的笑柄,可你的底線又在哪裡呢?”
蘇菡的神情有些渙散,她用沉默表達了自己心中的愧疚,而唯一支撐着她的,只是一份對愛情的渴望,這讓她顯得勢單力孤。
秦苗又說道:“現在我有了喬野的孩子,這已經是滿城皆知的事情。你應該明白,只要喬野選擇回南京,他就沒有機會再走了……我曾經也想過和喬野離婚,成全你們,可是我們婚姻的性質不允許我這麼做,哪怕我很努力了,也爭取不到這份自由。更重要的是,我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面對着一個破碎的家庭……蘇菡,我真的要提醒你,你自己可以不義,但絕不能再陷喬野於不仁,等他再回頭想明白時,他會恨你的……因爲愛情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靠的一種感情,人的心終究是要落葉歸根的!”
蘇菡低着頭,等她再擡起頭時,眼裡已經噙着眼淚,卻笑着對秦苗說道:“見了你,我終於知道喬野的母親爲什麼喜歡的是你,而不是我了……因爲你們說話的方式真的太像、太像了……你剛剛說的這些,她當年大概也是這個意思,讓我無地自容,讓我不得不離開……”
秦苗往蘇菡面前又走了幾步,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凌厲,我心中一緊,以爲她被憤恨衝昏了頭腦,要對蘇菡動手。
卻不想下一刻,秦苗做出了一個讓我在多年後想起時,仍感到震撼的舉動!
她託着自己的小腹,緩緩的蹲在了地上,然後跪在蘇菡的面前,無比艱難的說道:“我知道……你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只是被喬野的衝動蠱惑了……可是這一切,終究是要回歸理性的,不對嘛?……我請求你放過喬野,放過我,放過我和他的孩子和兩個家庭……也,放過你自己,好不好?……再這麼糾纏下去,我們誰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我不知道此刻的蘇菡是什麼心情,但是作爲旁觀者的我,心跳的頻率已然增快,因爲蘇菡已經沒有了拒絕的餘地。
我終於知道,喬野的父母爲什麼要拼命留住秦苗這個兒媳了。因爲她能屈能伸的個性,是女人中絕無僅有的,喬野家的產業在她的手上才能發揚光大,而蘇菡和她對比,太軟弱、太軟弱了!
痛苦的抉擇讓蘇菡掉下了眼淚,她的影子在路燈下是如此的孤單無助……
她終於擦掉了眼淚,輕聲說道:“我願意退出……從此定居在國外,永遠也不再和喬野有一絲一毫的聯繫……但是,在我離開南京之前,請你讓我再見喬野最後一面……可以嗎?”
秦苗向我伸出了手,我的腳不方便,是肖艾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她稍稍猶豫後,向蘇菡回道:“我答應你……我會想辦法的,但是也希望你不要辜負我的信任!”
蘇菡點頭,她的心似乎死了,然後頭也不回的向院外走去……
忽然,一直沒有說話的肖艾,幾步走到她的身後,然後緊緊拉住她的手,問道:“做了這個決定,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蘇菡看着肖艾,許久後才搖了搖頭,她聲音沙啞的回道:“也許,愛情真的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靠的一種感情,人的心終究是要落葉歸根的……與其一起絕望,倒不如讓大家都好過一點吧。”
……
蘇菡已經離開了,我這才恍然明白,自她答應與秦苗見面的那一刻起,她的心裡就已經知道會得到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了!
可是,觸動她選擇徹底放棄的原因,到底是秦苗剛剛說的那些義正言辭的話,還是另有其他呢?
我迎着謎一樣的夜色,陷入到了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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