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經過四十分鐘的行駛,終於駛上了從上海通往南京的滬寧高速,但是楊曲卻依舊沒有結束我要不要回南京的話題,而她說的越多,我心裡便越明白,到底是誰需要我回南京。
隨着“鬱金香酒店”的開業,楊瑾更加希望我會去參與酒店的管理,雖然已經不是曾經那種逼迫的狀態,但也曾隱隱和我提過那麼幾次。
因爲已經過了春節期間的客運高峰期,所以回南京的這一路還算順利,所以我們在夜裡的九點半便到達了南京,然後住在了二四巷的老屋子裡。
次日的下午,金秋和楊瑾先後在半個小時內到達了祿口機場,我將倆人一起接回了南京。金秋旅途勞累,先行回家休息,而楊瑾則準備住在一切設施都已經能夠正常運轉的“鬱金香酒店”。
當我將她送達時,也爲眼前這座用了將近兩年時間建成的酒店感到震撼。不說別的,僅僅是廣場上那個有三層樓高的雕塑噴泉就已經彰顯出了五星級酒店的氣勢。
而這種巨大的改變,讓我很難再想起“鬱金香酒店”的前身就是那座廢棄的紡織廠。
我將車停在了廣場正中央的位置,然後站在車的旁邊環視着,而楊瑾就站在我的身邊。
片刻之後,她對我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一塵不變的,就像我們腳下站着的這塊地方,即使沒有鬱金香酒店,也會有別的項目在這裡開工建設,所以我當初買下這塊地,出發點只是希望這裡能夠煥發出新的生機……所以這裡能有一座這樣的酒店也是在我心裡計劃了很久的一個希望,今天這個希望終於實現了,我感到非常欣慰……稍稍停了停,她又向我問道:“你呢,談談你現在的心情。”
我盯着那些如水滴一般順着牆體往下滴落的景觀燈……漸漸,眼前的壯觀和工廠廢棄時期的蒼茫便在我的大腦裡交替出現着。許久之後,我終於開口回道:“敢在這裡建造一座五星級的酒店需要很大的魄力,如果不是你親自來投資,我想這裡應該也會變成一片普通的居民區……”說到這裡我笑了笑,然後又說道:“可是因爲你的魄力,這裡多了一座本不該存在的五星酒店,這給了很多集團投資的信心,聽說金鼎置業也準備在這裡投建大型的綜合商業體了,這些都導致這裡的房價逐漸和市區接軌……準確來說,鬱金香路三公里範圍內的都市圈,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爲這座城市的一個新商業區……所以有時候想想,人的力量真是夠偉大的,我慶幸自己能夠親眼看到鬱金香路的蛻變,變得越來越繁華,越來越……”
我本意是想說越來越好,可最後也沒能將這個好字說出口,因爲好是相對的。對於我來說,我已經見過太多繁華的地方,所以我希望這裡能永遠保持一份城市之外的安靜,哪怕便利店小一點也沒關係,只要能買到日常生活用品就夠了。但是對於那些渴望房子升值的人來說,這種發展和改變卻是最好不過的,畢竟可以鼓了自己的腰包,讓活着更有安全感。
……
晚上,我和楊瑾一起在酒店的餐廳吃了飯,飯後她親自將我送到了樓下,在我上車之前,她又對我說道:“江橋,酒店明天開業,所以這件事情我打算再拿出來和你提一提……這一年多來,你在上海做的一切是我們有目共睹的,你的能力已經不需要懷疑,所以我希望你能以股東的身份參與酒店的管理和運營。說實話,我依然沒有什麼把握能夠說服你,但是又心存僥倖,因爲這段時間以來,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很多改變。”
這次,我沒有急於拒絕,反而很少有的和她聊起了自己的心事,我回道:“其實在這段時間裡,我有很多困惑,尤其是工作,我和團隊裡的很多人都產生了分歧,這種分歧甚至已經影響到了這個團隊的團結。”
楊瑾笑了笑,說道:“關於工作上的事情也許我能給你一些好的建議,你和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點頭回道:“夢想樹這個品牌,經過這一年的發展,已經由當初的青澀漸漸走向了成熟,我們這些合夥人也都因爲夢想樹的成熟而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可是在這種回報面前,我發現有些人開始變得迷失,他們忘記了初衷,只是一味的去追求經濟上的利益,導致很多決策都充滿了功利性,而這些都不是我喜歡的……我始終認爲,夢想樹展現出來的人文情懷纔是它可以持續發展的根本,也是客戶願意認同這個品牌的基礎……”說到這裡,我一聲輕嘆,許久才又說道:“可現在,我卻越來越感到有心無力,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會讓我覺得自己離這個團隊越來越遠。也許有一天,我們真的會因爲這種分歧而分道揚鑣!”
楊瑾認真的聽我說完了這些,然後將手放在我的肩上,輕聲對我說道:“一個品牌、甚至一個集團,經歷了快速的增長後,一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其中團隊矛盾帶來的問題最爲嚴峻,但這些都是正常的,所以我希望你在面對這些矛盾時,能有一個平和的心態,不要把這些當成是你個人的問題,其實每個公司都會遇到的……另外,我要和你談的就是合作。就我個人的經驗來說,小合作要放下自我,彼此尊重;大合作要放下利益,彼此平衡;一輩子的合作要放下性格,彼此成就;所以團隊成員的共同成長,纔是一個團隊的生存之道……這時,你該想的不是自己的對錯,而是去平衡這個團隊,這纔是一個當仁不讓的領導該有的氣質。”
楊瑾幾句話就點撥了我,我在受益匪淺的同時,也看到了自己和一個商界boss真正的差距在哪裡。所以當問題出現時,我在做的只是最不入流的消極抵抗,卻沒有用更高深的智慧去處理這件事情。
楊瑾說的沒錯,我是該想辦法去平衡這個團隊了,而在這個團隊裡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瘋狂追求經濟利益而忽略品牌建設的,比如姚芋,只是她從來不參與管理罷了,我覺得她是可以讓我去平衡這個團隊的關鍵。還有喬野,我們從小便是兄弟,如果我可以好好可以利用這個關係,我也可以從他那裡拿到最爲關鍵的一票。
想清楚對策之後,我很誠懇的對楊瑾說道:“感謝你的提點,我知道該怎麼去處理團隊中出現的矛盾了。”
楊瑾點了點頭,稍稍沉默後,又對我說道:“我解答了你的疑惑,但是你卻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酒店的事情,你心裡現在是什麼想法?”
我幾乎沒怎麼思考,便給了楊瑾答覆,我說道:“我不想通過繼承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我還是想做好夢想樹這個品牌。”
楊瑾依舊沒有勉強我,她揮了揮手示意我可以走了。而離開了氣勢恢宏的“鬱金香酒店”,對於我來說,這個忙碌的夜晚纔剛剛開始。
我沒有回二四巷,直接將車開到了金秋的住處,她給我沏了一壺茶後,我們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聊了起來。但是我卻刻意避開了肖艾,只是聊起了團隊最近存在的問題。我想看看她對最近發生的這一系列事情持什麼態度,而她的態度很關鍵,因爲她在“夢想樹”的團隊裡有很高的威望,這一年來,正是她在決策上的果斷和對市場的精準把控,才讓夢想樹做到了今天這個強勢的局面。
但是金秋卻並沒有刻意的去迴避肖艾,她喝了一口熱茶,穩穩放下茶杯之後對我說道:“我非常贊成由夢想樹來承辦肖艾出道後的首場個人演唱會,理由和劉流他們給你的一樣。”
我當即回道:“可是肖艾本人卻不想放在夢想樹舉行……如果我們硬要通過一些手段,讓她的公司給她施加壓力,是不是顯得有點太過了?”
“我不這麼認爲,我並不是一個喜歡逃避的人。相反,我覺得她逃避的意圖很明顯,因爲除了避嫌或者不想面對,我實在找不出她不和夢想樹合作的理由……我們夢想樹確實很適合她舉辦首場個人演唱會。否則,她的經紀人之前也不會專門從臺灣跑到上海來找我們談。”
金秋的話讓我有點不快活,所以語氣不免加重了幾分,我回道:“爲什麼你的想法總是這麼充滿攻擊性呢?!我覺得很多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大家沒有必要這麼難堪的碰在一起,估計肖艾也是這麼想的。”
“那就更該坦蕩蕩的面對,何況這是一場可以做到雙贏的合作,我們夢想樹經過這一年多的經營,在上海的音樂圈也算是小有名氣了,如果在我們這裡開首場個人演唱會,對她來說難道不是一種提升知名度的方式嗎?”
“不是每個人都和你的想法一樣,你爲什麼總是喜歡這麼強勢的去處理事情?難道你真的不覺得,這種互不打擾的局面是我和她留給對方最後的尊嚴嗎?……還是說,在你們這些人眼中,感情只是一場遊戲,在商業利益面前,我們都要變得沒皮沒臉,然後坐在一起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身銅臭味的去談賺錢的事情嗎?”
金秋看了我一眼,然後閉上眼睛靠在了沙發上。我知道,我們又因爲觀念上的分歧而進入到了一個無話可說的狀態中。
隨後,我也沒有在她家逗留太久,我回到了自己所住的二四巷,可心情卻有點糟糕。我甚至覺得是金秋在背後操縱劉流做了最近的所有事情。如果真的是這樣,我爲自己感到悲哀,因爲“夢想樹”是我一手創立的,可是最後金秋卻成了夢想樹真正最有話語權的人。
……
獨自坐在院落裡,月光冷冷清清的灑在我的身上,我數次將電話從身邊拿起,可最後又放了回去,因爲我不知道,在這個晚上還能和誰聊天解悶。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旁的手機主動響了起來,我拿起看了看,是姚芋打來的。因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幾乎沒有主動跟我聯繫過,所以我帶着強烈的好奇心接通了這個電話,然後向她問道:“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姚芋說話的聲音很低:“我剛從劉流那邊得到一個消息,說是肖艾已經和洛浦體育場那邊簽訂了租用演出場地的合同,她確定不會在夢想樹這邊演出了……”
我愣了一下,但是卻並沒有太意外,因爲這纔是肖艾的性格,她向來是不受脅迫的,哪怕劉流通過公關手段,單方面向她施加了壓力,她也沒有選擇妥協,反而提前和洛浦體育場那邊簽訂了合同。
片刻之後,我向姚芋問道:“ 這件事情爲什麼是你第一個告訴我,不是劉流?”
“事情沒有辦成,他有什麼好說的?”
“那你告訴我這些,又是爲了什麼?”
“你別忘了,我也是夢想樹的一份子,而袁真是肖艾的製作人,所以在這件事情上,我和你的處境一樣……我真的是挺失落的,因爲至始至終他只把我當做是一個外人,這樣躲着、避着。”
姚芋的狀態讓我感到擔憂,我勸道:“袁真只是肖艾的製作人,他沒有權利去決定演唱會的事宜,你就別多想了。”
姚芋默不作聲,我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來勸她,所以她在隨後便掛掉了電話……可是,當世界完全安靜了下來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的心情裡多少夾雜了一個叫做失落的東西。
原來,肖艾她情願以剛出道的新人身份與整個公司對抗,也不願意選擇來“夢想樹”開啓藝術生涯的第一站。真是不知道,她是有多希望與我這個曾經的舊愛拉開距離?……
清冷的月光下我點上了一支香菸,迷茫中又看了一眼放在手邊的車鑰匙,忽然便想再去鬱金香路走一走,因爲我不知道那個曾經賣給我們許多支玉米棒的便利店,還能在那濃厚的改建氛圍中存活多久……我想趁着它還在,再去找找當初的感覺。
車子壓着路燈的光影,拼命向鬱金香路的方向駛去,我單手扶着方向盤,整個人就像一具空殼往前方探視着,而每一個出現在我視線中的物件和人,只是閃了一秒便被我徹底遺忘了……直到我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她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就站在便利店的門口,而她的斜對面便是剛剛建成的“鬱金香酒店”……
燈光的流轉中,我看不清她的臉,更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但有一樣我是能確定的: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認錯,而她無論如何也走不出我視線的範圍,因爲鬱金香路不是那個繁忙的地鐵口,我只要一個瞬間,就能鎖定她的身影,然後迅速追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