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麼隔着一條街往對面看去,我看見了很多手捧鮮花的情侶們,他們大多帶着幸福的面色從肖艾身邊走過,她也會擡起頭看一看,然後又將注意力放在小販正在裁剪的手機膜上,告訴小販要貼的位置。實際上,那個手機早已經沒有貼膜的必要,因爲款式太老了,一個屏幕也沒有火柴盒大。
下一刻,鑲在商場頂樓的巨型液晶屏便投放出了情人節的優惠廣告,我這才意識到,今天就是一年一度的情人節……
我的心中涌起一陣來源不明的複雜情緒,卻又感覺發泄不出去,最後只是仰起頭,透過車子的天窗往那些高到讓人窒息的樓羣看去。
一支菸還沒有抽完,交警的車便在我的車旁停了下來,並要我出示駕駛證,確認沒有問題後,又指着立在不遠處的交通指示牌,嚴厲的對我說道:“沒看見這條街是全線禁止停車嗎?……趕緊把車開走,別影響交通。”
我趕忙打招呼道歉,示意是自己大意疏忽了,可是在啓動車子的那一剎那,我又往對街看去,而她卻已經消失在了人海茫茫中。
隨後,我也離開了這人來人往的街頭,夜色就這麼降臨了,整座城市好像都在爲了一頓晚餐而進入到了忙碌的狀態中。而我卻不知道要開着車去哪裡,才能讓這個晚上變得好過一些。
……
回到二四巷,在路邊的小吃攤上簡單搞定了晚餐之後,楊曲便回到了住處,而我則獨自沿着街道散起了步,我又見到了那個賣花的強叔。他說今天來了幾個新品種,我便蹲在他的攤子前和他聊了起來。
這恐怕是這一天中,我最沒有雜念的時刻,我遞給了強叔一支菸,然後又給自己也點上了一支,聊完了花的品種和培植心得後,我深吸了一口煙向強叔問道:“你這麼賣花,一天能賺多少錢?”
“這要看運氣了,要是一天能遇到一兩個像你這樣的主顧,一次買個十來盆的,一天倒也能賺個幾百塊錢,不過大多數時候都不行;遇到下雨天,街上沒什麼人,一盆賣不出去,都是常有的事情。”
我理所當然的回道:“那下雨天就當給自己放個假了,你這麼整年無休的出攤兒也不行。”
強叔有些無奈的回道:“能多賣一盆是一盆,我這也沒什麼手藝,家裡還有兩個要上學的孩子,負擔實在是太重了……”說着,他往對面的一個小吃攤指了指,又說道:“那就是我家老婆子,全家就指着我倆做點小生意了。”
我順着他所指的方位看了看,是一個賣烤串的小攤兒,生意也不好。而守攤兒的那個中年婦女在閒時,也不玩個手機什麼的消遣,只是表情機械的看着街頭來來往往的人羣,生怕錯過了一個潛在的顧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特別怕看到一些被生活折磨到麻木,卻仍要拼命活着的人。於是,我略微想了一下之後,便對強叔說道:“我們都是把花草當愛好的人。你看,要不這樣,我們合夥把這個生意做大吧。”
畢竟和強叔的交流還不夠深入,他聽我說完後,很是不可思議的說道:“我看你這樣子,肯定不是富裕人家的孩子,平常肯定也要上班養家餬口的吧……現在做生意不容易,做這個行業賺不了什麼錢,叔不能隨便拉你下水。”
我沒有急着和他解釋,也更不想把話說的太滿,便很保守的向他問道:“你現在賣的,加上家裡剩餘的貨,大概值多少錢,你心裡有譜兒嗎?”
“不多,一萬塊錢不到的貨。”
我點了點頭,隨即從包裡拿出了一疊剛從銀行取出來的錢,然後對他說道:“這一萬塊錢你先拿着,明天早上把家裡的貨也全部帶過來,我想辦法幫你一次性出掉……對了,你再給我一張進貨單,我瞭解一下批發價,方便出貨。”
強叔沒有從我手中接過錢,他回道:“你要是真有頭緒的話,那這事兒再好不過了……不過,咱們就事論事,我不能亂糟蹋你的信任,這筆錢等我明天把所有的貨都交到你手上的時候,你再給我也不遲。”
“也行,那咱們就明天早上9點之前在這裡碰面。”說着,我笑了笑,又說道:“你也趁這幾天休息一下,我這邊要是能把貨出掉,會給你打電話的……至於利潤,咱們就五五分吧。”
“小江,你這樣挺吃虧的,又是墊錢買我的貨,還要和我分成……”
我打斷了強叔,帶着一個讓他放寬心的笑容,回道:“強叔,我不傻,也不是一個慈善家,我考慮的是,咱們可以長期合作,最後能雙贏最好……至於這批貨,你放心吧……不會爛在手上的。”
強叔看了看我,又提議道:“你這又是墊資,又是要和我五五分成,我這心裡着實不踏實,也不能佔你的便宜……要不這樣吧,我要三成的利就成了……要是五五分成的話,咱們就一起擔風險,不能要你出錢先買下這批貨。”
我半玩笑,半認真的說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貨給捲走嗎?”
“不怕……你要真捲了,我也就認了……不過,我不相信自己會看走眼,你是個實誠的小夥子!”
我點了點頭,終於在這個夜晚收穫了一些被別人信任的快樂。同時,我也慶幸,自己活到了30歲的年紀,反而能夠真正做一些和自己愛好有關的事業了。
……
第二天,強叔便在約定的時間裡,將囤在自己家裡的貨,全部運到了我在二四巷的住處,我們一起盤點了一下之後,我給了他兩千塊錢,讓他拿着這筆不算多的錢,帶他的老伴去吃一頓好的,也給倆孩子置辦一些新衣裳。
送走了強叔,我便開車往“鬱金香”酒店駛去。隨後找到了酒店的市場部經理,雖然之前沒有打過交道,但聽說是一個在業內口碑還算不錯的中年女人。
等了一會兒之後,她在會議室接待了我……
她有些意外的對我說道:“你的事情,包括在上海的那段創業經歷,還有不肯接手鬱金香酒店的決定,我都知道……正是因爲知道這些,我才更好奇你會爲了什麼來找我。”
我開門見山的回道:“我來找你的主要目的,是想成爲酒店的花木供應商……我知道婚禮現場佈置這塊,會用到很多鮮花,酒店房間的需求量也不小,所以很希望李經理能給我一個合作的機會。”
“這個……暫且稱呼你小江吧……我實在是不瞭解,你爲什麼要做這一門生意呢?”
“喜歡啊……”
停了停,我又對她說道:“我和你談的時候,你千萬不要有多餘的想法,把我當成普通的供貨商就行了,如果和其他供貨商相比,沒什麼特別的優勢,你可以直接拒絕……不過,我也得承認,我把你們作爲第一個目標客戶來談,確實有那麼一點私心……因爲能夠有機會直接和你這種級別的高層對上話;而且,如果能把你們的單子拿下來,我下面的業務也就好開展了,因爲人都有從衆心理,知道鬱金香酒店也是我的客戶,肯定會多給我一分信任……”
市場經理笑了笑,回道:“這個想法是挺合情合理的,不過我們這邊已經有花木供應商了,是一家很有實力的供應商,貨品和價格都很不錯……如果你要取代他們的話,你得有能拿出手的優勢……不過,如果你要開口談人情、談面子,我肯定會把這個生意給你做,原因你也知道的。”
“不談面子,就談優勢……今天,你能親自和我見面聊這個事情,我就真的特別感謝了。”
市場經理點了點頭,很由衷的說道:“小江,在咱們交談之前,我沒有想到你會是一個這麼謙遜,也很坦誠的小夥子……你能做到這一點,真的是挺不容易的。”
“我身上沒有什麼是值得驕傲的,我也只是一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生活的疾苦,和活着的不容易,我比誰都清楚。所以對待我,你抱着公事公辦的態度來就行了。”
“嗯,不過我再多嘴問一句,之前聽說你一直排斥董事長給你的一切,爲什麼今天會主動找過來呢?這好像和我瞭解到的你有很大出入。”
“其實很好解釋,因爲我來之前,也只是把鬱金香酒店,當做是一個可以合作的酒店,和其他酒店相比,它也並不特別……所以這件事情,我們雙方都抱着公事公辦的態度來對待就行了……李經理,如果方便的話,你把那一家供應商給你們的報價給我看看吧……”
這次,我終究還是因爲自己的身份得到了便利,正常談業務,對方是不可能給你一個真實報價的,但是李經理卻給我了,也讓我在這場競爭中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
實際上,有些話我沒有明確和李經理說,但是我已經不願意在得到和贈與之間去鑽牛角尖。我不覺得鬱金香酒店必須爲我所有,但也不排斥它可以成爲自己做生意的一個重要資源……如果我能利用好它,將自己和強叔的花木生意做起來,那不是一件既幫了別人又滿足了自己的好事情嗎?
何況,我也確實可以做到比之前的供應商更有優勢,更加專業,那鬱金香酒店也是可以從中獲益的,這何樂而不爲?
看了報價之後,我將報價表又還給了李經理,然後對她說道:“我這邊確實是剛起步做這件事情,所以希望你能再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到時候我一定會帶一份有誠意的合作計劃書,來和您再談。”
“行,我給你這個時間。”
……
從“鬱金香酒店”走出來之後,我便一直琢磨着這個生意,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到郊區去承包一塊土地,然後批量種植,否則和那家供應商相比,就不可能有價格上的優勢。不過,在這之前,還得先了解一下郊區那邊的土地行情。如果成本比較高的話,還得再想其他辦法。至於,從強叔那裡弄來的那批花,我打算自己先去擺個地攤兒賣上幾天,一來,可以消遣一下沒事可做的時光;二來,藉此瞭解一下市場,看看能不能在零售這塊也取得一些突破。總之,機會只留給有準備有想法的人,而不是懶漢。
往停車場去的時候,我接到了楊曲的電話,她告訴自己已經在回上海的動車上了。我又一次提醒她,不要急着接戲,可是她的回答依舊任性,而我也確實管不了她。只覺得,如果她真的很喜歡錶演這門藝術,該尊重的時候還是得選擇尊重,畢竟沒有誰會希望自己的親妹妹過得不開心。
……
下午的時候,我又去本地的花木市場買了一些鬱金香的種子和花盆,然後用了半天時間將它們全部悉心培育了起來,這也算是爲日後自己批量種植做準備。說實話,這兩年裡,我種花的心境是越來越差,我很想找回以前的那份感覺。
傍晚時,我從強叔那批貨裡選了一部分,然後也在街道旁擺了一個攤兒,雖然是第一次,倒也沒覺得有什麼是特別不能適應的,相反還能和一些懂花的顧客們聊一些比較專業的話題,這總比自己一人待在小院子裡無事可做,要來得快樂多了……
就在我和一個顧客推銷一盆君子蘭的時候,金秋來到了我的身邊,她還給我帶來了一份冒着熱氣兒的生煎包和豆奶。
強叔是一個閒不下來的命,就算我把他的攤兒給暫時接手了,他還是去他老伴的那個攤兒幫忙了。
此刻,他就在對街很不可思議的看着來找我的金秋。在他的認知裡,可能覺得我和金秋就不可能是一類人,畢竟她是開着豪車來的,而我看上去是一個頂多還沒有搞定生活的迷茫青年。
我遞了一張小板凳給金秋,她一邊將生煎包遞給我,一邊看着我賣的花,感嘆道:“你的生活是越來越返璞歸真了嘛!”
我接過她的生煎包,回道:“種花養草一直是我生活的樂趣……你是不是覺得我這麼幹,挺不務正業的?”
“確實是挺不務正業的……不過既然是你喜歡的事情,那你就放心大膽的去做,我挺願意支持你的。”
這一次,我沒有將完整的創業計劃告訴金秋,只是對着她笑了笑;而這時,她也有了電話,便又起身向一個安靜的地方走去,然後發號施令般的和電話那頭說着些什麼。
漸漸,她的身影在暗黃的燈光下越來越模糊,而另一個被我設想出的身影便取代了她。如果是曾經的肖艾,她不一定會明確表示支持我,但第二天,一定也會搬一張小板凳來,陪我一起混跡於市井……可終究,那也只是曾經的她……生活真不會再拉扯着我們,走回到以前的那條路上了,我該清醒的!
片刻之後,金秋回到了我的身邊,她對我說道:“剛剛接到劉流的電話,說是夢想樹那邊要接一個大的項目,所以我明天必須得回上海了。”
我擡頭看着她,半晌才點了點頭,然後又低聲問道:“還記得,我們在連雲港海邊說定的事情嗎?”
“嗯。”
“等你下次回來,我們就訂婚吧……差不多,南京這邊的房子也該裝修好了。”
金秋稍稍愣了一下……
我又問道:“你是覺得太快了嗎?”
“沒……沒有,只是有點突然!”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她也對我笑了笑,然後又轉身看着不遠處的古城牆,她看上去似乎也有那麼一點心事……也許,這和她那段在國外不爲人知的經歷有關。不過,這些應該都擋不住我們即將訂婚的腳步,因爲她的未來裡已經有了我,而我的未來裡,同樣也有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