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吹來的晚風中,我背身對着護欄,將還沒有喝完的半罐啤酒一口氣喝完,然後眺望着城市另一面的天空,燈火將它映襯成了暗紅色,而最高的那棟樓上,流轉的霓虹,像掛着的兩行眼淚,我好似沒能看出什麼能讓自己積極起來的東西,我又被自己內心那抑鬱的一面所打敗了。於是,我又撕開了一罐啤酒,將視線轉移到了正在不遠處接電話的喬野身上……我想和他好好聊會兒,可他總是有電話打進來。
又是半瓶啤酒喝完,喬野才從天台的另一邊走了過來,隨後便將手機關機,放在了欄杆上。他似乎比我更在意這座城市,在我背對的時候,他卻又正面趴在護欄上,將這座大到看不見邊際的城市又看了一遍。片刻之後,他才又對我說道:“想聽故事麼?”
我搖了搖頭,回道:“不想,你那點事情已經是老生常談了,我覺得沒什麼可說的。”
喬野自顧自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點上,深深吸了一口之後,才笑了笑對我說道:“不是我的故事,是別人的,你聽不聽?”
“別人的我願意聽。”
喬野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有一表姐,今年芳齡32,小的時候她愛哭,她媽就嚇她,說,你再哭,警察叔叔會把你帶走!她一怕就不敢哭了。長大後,她真的喜歡上了一個警察,在一起六年,鬧了六年,最終,那個警察選擇過一種普通的生活,他娶了一個同樣很普通的護士小姐。他結婚那天,我表姐呆坐在家門口,她忽然想到什麼,回頭對她媽笑着說,您說,我現在哭,警察叔叔會來把我帶走麼?……”說到這裡,喬野深吸了一口煙,他又笑了笑,說道:“最後,她媽哭了……”
我心裡一陣難受,半晌纔回道:“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麼一個表姐,這是你編的吧?”
喬野搖了搖頭,很認真的說道:“是一個遠房的表姐,不親。”
於是,我更加難受了,他又對我說道:“你要覺得這是編的,那你也編一個給我聽聽。”
我不想抽太多煙,便用一顆喉糖讓自己平復了些情緒,這纔對他說道:“前幾天我去逛超市,忽然背後傳來一個姑娘帶笑的聲音,她好像對電話裡的一個男人說,那出來打個分手炮啊!我心裡一驚,好奇如此無恥灑脫的姑娘到底長什麼樣子,扭頭一看,只瞥到一張哭花了妝的臉……”
喬野兩眼直視着我,半晌才問道:“沒有了?”
“嗯,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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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野嘆息,他想說些什麼,可最後又選擇了閉嘴,直到手中的煙抽完,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這讓覺得,我們都挺不是東西的,因爲我們都在這麼一個不怎麼好的夜晚,用編的故事往對方的傷口上撒鹽……
片刻過去,喬野忽然將手中的啤酒罐狠狠摔在地上,然後衝我吼道:“你他媽的算什麼朋友,講這麼一個吊故事,讓我聽了這麼難過,是不是想看我從樓上跳下去,死了算了?”
我心裡也燃起了一陣無名的怒火,將啤酒罐摔在了他的身上,怒道:“話頭是你撩起來的,你他媽衝我發什麼火?……你是不是真的以爲你編的故事,就特別小清新,我聽了就不難受?”
“去你大爺!”
“去你姥爺!”
這個夜晚,我和喬野變成了兩個極其神經質的男人,我們在被月光和各種燈光弄得像是虛構出來的天台上,你一拳我一腳的打了起來。打完後,兩人躺在地上,我的心裡竟然舒服了很多,想必喬野也是這種感覺。否則,他爲什麼會費盡心思的找我打了這麼一架呢?
哼唧了一陣之後,喬野又低聲向我問道:“江橋,和哥們兒說句心裡話,你對你自己和金秋的婚姻有信心嗎?”
“有沒有信心都不會改變什麼……事到如今,我也算是想明白了,我現在所面對的,無非是選擇生活還是愛情……說實話,我不愛金秋,她也不是真的愛我,但我們卻是對方不錯的結婚對象……這種妥協,可能比起你和當年的秦苗,會更成熟一點……因爲我不會像當年的你,發了瘋一樣的去找蘇菡,我已經快三十歲了,多少都有一點成年人的剋制力!”
喬野點了點頭,回道:“一年多了,你總算和我說了幾句心裡話……如果是現在這個喬野,很多事情我也會權衡清楚了再去做決定,當年的我太年少輕狂了!”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心裡卻還有點想吸菸的**。
喬野沉默了片刻之後,又對我說道:“江橋,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有事情就說,說什麼該不該的。”
喬野解釋道:“因爲這個事情,說出來不符合我希望你和金秋結婚的原則,可如果我不說,又覺得在良心上說不過去。”
“我的事情你不用這麼糾結,有什麼就說什麼好了,反正你也改變不了我的決定。”
“你要這麼說的話,那我可真就說了。”
“說吧。”
這次,喬野醞釀了一下情緒纔對我說道:“其實我不說,你自己心裡也多少明白一些的。否則,你不會和我編那麼一個故事……那個看似灑脫,要打分手炮,背後卻哭的不行的姑娘,實際上是在隱喻肖艾吧……你也覺得,她不是你現在所看到的樣子,所有的堅強都是她出於自我保護的僞裝而已,但是她卻不願意把離開背後的真相對你說清楚。”
我瞬間就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看着喬野……
他又說道:“所以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性,在你沒有見到楊瑾之前,她就已經私下去找過肖艾了,然後讓她離開你……可是你的大腦裡有一種先入爲主的慣性,你能看到的只是楊瑾在你的世界裡出現後,所發生的一切;卻想不到,她出現在肖艾的世界裡,會比出現在你面前要更早……我覺得,如果這個可能性真的存在的話,所有的一切也就都能解釋的通了,而袁真帶着肖艾離開,對唱片公司背信棄義的行爲,也是她在背後擺平的……你再想想肖艾當時的處境以及你的處境,她還是很有可能離開的,因爲她不想把金鼎置業爭權奪利的那把能殺死人的邪火燒到你身上,也覺得一個瞎了的自己會成爲你的拖累……而現在唯一不知道的真相,恐怕就是她和袁真到底是真結婚了,或者只是一個爲了讓你死心而做出來的幌子……”停了停,他又補充道:“甚至,肖總肖明權能提前出獄,裡面都存在某種程度上的利益交易!”
我的嘴是不自覺張開的,半晌纔對喬野說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有證據證明你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喬野也從地上站了起來,隨後聳了聳肩,回道:“如果我有證據,就不會說這麼多假如和如果了,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測,而真正要去找證據的人是你……你明白嗎?”
我又轉身趴在護欄上,很久、很久之後,才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就像你說的,我只會慣性的看到,楊瑾出現在我的世界後所發生的一切,卻怎麼也不會想到,她有可能早就在肖艾的面前出現過了……如果真是這樣,我覺得挺可怕的,因爲這兩年來,我的命運都只是被別人在操控着……雖然過得是越來越好,可我也不願意去做一個沒有決定能力的木偶!”
喬野看了我一眼,然後又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回房間以後,再慢慢消化他說的這一切。而我又看了他一眼,隨後也變得警覺了起來,我覺得這一切都不是他自己憑空想出來的,他一定得到了什麼信息。否則,這麼多年過去了,爲什麼要挑在今天這個,看上去都已經快塵埃落定的日子來告訴我?
……
將剩餘的啤酒喝完,我和喬野回到了各自的房間,卻無心睡眠,我一直處於一種不踏實的狀態中,因爲這是一個充滿秘密的世界,就像喬野,他自己可能也不會知道,幾年前他離家出走要開“蘇菡賓館”的時候,到處借錢未果,最後是秦苗借陳藝的手給了他這筆錢。
我告訴自己,接下來的日子,必須要小心翼翼的活着,因爲我只有一雙眼睛,和一顆並不敏銳的心,我根本就看不到別人在我背後所做的一切。而在這所做的一切裡,有犧牲、有成全,恐怕也有陰謀。
獨自在房間裡站了一會兒,我又看到了擺放在角落裡的那兩把從南京寄來的吉他,然後拿起其中的一把來到了陽臺。
靜站了一會兒之後,才記起自己其實是會用吉他的,而學會吉他全是爲了她。我曾憧憬,有那麼一天,自己會抱着心愛的吉他,在她面前彈一首能撥動我們心絃的曲子。而今天就是我所憧憬的日子……
我輕輕撥動琴絃,《漂洋過海來看你》的前奏便從我的手指間發散了出去,我至始至終都沒有開口唱,可歌詞裡的情真意切卻已經佔據了我此刻的內心。我又想起了當年,她義無返顧的放棄了臺灣的安穩生活回到南京,一定要跟着我過日子的樣子,我們還說好了一輩子,要過着平淡卻溫馨的日子。
“爲你我用了半年的積蓄,飄洋過海來看你;爲了這次相聚,我連見面時的呼吸都曾反覆練習;言語從來沒能將我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爲了這個遺憾,我在夜裡想了又想不肯睡去,記憶它總是慢慢的累積,在我心中無法抹去;爲了你的承諾,我在最絕望的時候,都忍着不哭泣!陌生的城市啊,熟悉的角落裡,也曾彼此安慰,也曾相擁嘆息不管將會面對什麼樣的結局;在漫天風沙裡,望着你遠去,我竟悲傷得不能自己,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窮水盡,一生和你相依……一生和你相依……”
此刻,我希望隔壁房間的她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