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左右,我來到了秦淮河邊一間名爲“船行漁歌”的茶館,我在二樓靠窗戶的地方找到了已經等候了片刻的蘇菡。
我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而我們的窗戶邊就是秦淮河,河面上不時會有紅色的遊船載着來自五湖四海的遊客,沿着風吹起的波浪向整條古街最繁華的地方駛去……
蘇菡給我倒了一杯普洱茶,然後向我問道:“最近在忙什麼呢?”
“主要還是公司的事兒,前幾天都在北京那邊。”
我說完看着蘇菡,她倒沒有特別的表示,看樣子還不知道這些日子在北京發生的事情。她將自己的杯子續上茶水後,便有些失神的看着窗外的遊船和行人……
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相信,眼前這個看上去不爭不搶的女人,會是當年秦苗失去孩子的兇手。我想開口試探着問幾句,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我逼着自己放下心裡的陰影,然後還像從前那樣去和她相處。
我該吸取一些教訓的,就比如袁真當年離開天啓傳媒的真相,起初認爲是楊瑾在背後操縱的,而輾轉之後,竟是袁真主動去找了李子珊,但這也只是陳藝從邱子安那裡聽來的,到底是不是這樣,還需要再進一步的去探究。所以,蘇菡和秦苗之間的恩怨,我更加不能因爲聽了一些片面之詞,便改變自己的態度。
又過了片刻,蘇菡終於回過神來對我說道:“江橋,咱們這麼多年的朋友,我就不和你繞彎子了……今天約你出來喝茶,其實就是想向你打聽一下喬野這些日子都幹嘛去了。”
我帶着些疑惑向她問道:“你自己沒有和他聯繫過嗎?”
蘇菡搖了搖頭,回道:“沒有,感覺不太方便,也不想過分打擾他,畢竟是個挺敏感的時期。”
“嗯……這段時間是挺敏感的,他父母應該有再找過你吧?”
“有,他們在棲霞區那邊給我準備了一套別墅,而且已經安排了我和有路住了進去……尤其是他媽,隔三差五的就會買些玩具去看有路……我能理解他們做爺爺奶奶的心情,可是總感覺很多事情還沒有解決,不適宜將關係走的太親近……所以,我想找喬野談談,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他真的沒有和我結婚的心思,我也沒有必要留在南京傷人傷己!”
我看着她,稍稍過了片刻纔回道:“所以從你的內心來說,已經願意接受喬野父母現在給你的一切了?”
蘇菡與我對視着,她回道:“爲了孩子我也必須這麼做,何況這些年,我並沒有完全從這段感情裡走出來。”稍稍停了停,她又說道:“但是我依然願意尊重喬野的選擇,我不會逼他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個正常人都會這麼選擇的……可能是因爲我和秦苗太熟了,總感覺喬野爸媽這麼做太落井下石,太對不起秦苗……你也不要介意我剛剛的話,我針對的只是喬野他爸媽。這些年來,你們三個人之間的悲劇,可以說是他們一手造成的。他們曾經爲了名利失去自我,現在又爲了後代的延續完全不顧人情……他們實在是現實到過了頭!……我在這裡也說句難聽的話,就算你以後進了喬家的門,也不一定就能過得安生,因爲這老倆口子太苛刻,太自我,以後一旦有矛盾或者不順心,你難免會成爲下一個秦苗……你明白的,你手上唯一能讓他們心動的籌碼,無非就是有路這個孩子……一旦等有路融入了這個家庭,你和喬野的婚姻卻又出現了矛盾,法院可就不會像上次那樣把有路的撫養權判給你了!”
蘇菡沒有反駁我,又一次陷入到了沉默中,因爲她比我更明白,她和喬野父母雙方的心裡都有根拔不掉的刺,現在可以爲了孩子表面上一團和氣,但以後真正過上日子的時候,肯定會爆發出來的,而喬野的父母可不是什麼善茬,到時候她肯定會成爲弱勢的一方。
過了很久,蘇菡才擡頭看着我,問道:“所以你是勸我這個婚結不得,更不能把希望放在喬野爸媽的身上?”
“關於這件事情你心中肯定比我更明確,只是你心有不甘,不甘心放棄現在這麼好的局面,但這種心態往往纔是最危險的,它會促使人去賭,可賭這種東西,最後一定是輸的多。”
停了停,我又說道:“其實,前兩天我去北京,是爲了一個叫小魚的孩子,喬野和秦苗也在醫院陪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你肯定會好奇,爲什麼喬野和秦苗會對這麼一個陌生的孩子傾注了這麼多感情……那是因爲,他們當年在車禍中沒能保住的那個孩子也叫小魚,所以從這件事情上也能看出來一些喬野的態度……作爲你這麼多年的朋友,我也真心勸你,不到逼不得已,還是不要打破現在這個局面吧。”
在我說完這些後,蘇菡的臉上露出一些失望的表情,她低聲回道:“也許喊你出來喝茶,並不是真的想去打聽喬野的行蹤吧,只是因爲自己的心有點亂,需要一個旁觀者告訴我,我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處境……江橋,你今天說的這些話,我會好好想想的。”
“嗯……”
……
聊完了蘇菡的心事,我們進入到了一段極其長時間的沉默中,但這種沉默並不讓人感到尷尬或者不適,因爲我們都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在心裡琢磨明白了,而天色就這麼漸漸暗了下去……
我終於掐滅掉手中的煙,對還在失神狀態中的蘇菡說道:“最近在我的身上也發生了不少的事情,最讓我感到不能接受的是,我知道了肖艾當年是懷着我的孩子走的,她和袁真並沒有婚姻關係,可是卻沒能把她留在南京……她和幾年前一樣,又一走了之了。我知道,你是爲數不多和她關係還不錯的人,所以就想問問,她這兩天有沒有和你聯繫……說真的,你這兒是我最後的希望了,要不然我只能滿世界的去找她。”
蘇菡擡頭看着我,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我的心一瞬間就沉落到了最低點,心中那萬般的無奈最後只能化作看似淡然卻飽含痛苦的一笑。我用手緊緊握住杯蓋,然後低聲對蘇菡說道:“如果有一天讓我找到她,我一定要死死抱住她,然後把她揉碎在我的懷裡,再也不要分開了!”
蘇菡報以同情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回道:“去意大利找她吧,對她來說,羅馬是個很重要的地方,如果她不缺時間的話,應該會在羅馬待很久。”
“嗯,謝謝你給了我這麼重要的信息,我會在羅馬多住一段時間的,希望能等到她。”
……
這個夜晚,與蘇菡在秦淮河的茶館告別後,我又回到了鬱金香路,等我想回自己的住處時,才發現鑰匙已經在昨天晚上給了金秋,所以那套與陳藝門對門的房子已經不屬於我。
我獨自晃盪在鬱金香路上,然後又繞到了隔壁紫荊路的紫荊商業廣場上。因爲剛建成不久,所以人氣也不是很足。此刻,偌大的廣場上,只有熙熙攘攘幾個人,而最惹人關注的是一個抱着吉他正在唱歌的小夥子。
他帶着圓頂黑色禮帽,下身穿着一件捲了褲腿的牛仔褲,這些都很正常,真正吸引我停下腳步的,是他唱歌時,那一口很明顯的臺灣腔。
我忽然有點想念當年去臺北找肖艾時的那幾個夜晚。如今,我又要去找她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像上次那麼幸運,可是我想找到她的心情,卻比上次更加迫切了!
我在一個沒有人坐的木製長椅上坐了下來,然後迎着路燈微弱的光,點上了一支菸,我就這麼安靜的聽着……聽着這個街頭歌手唱着很街頭的歌。
“一眨眼一瞬間,又換了季節;春天夏焰秋楓,鋪陳了冬夜;月亮靜止在城市上面,喧鬧終究要告別;一天天一遍遍,無數人擦肩;這故事還在寫,暫時沒句點;我不怕沒有人理會,只怕回憶又要作祟……”
原本只是聽着消遣,可是我竟然注意到了歌中的一些歌詞,也許是因爲他唱出了我的一些心情。我真的是個很在意四季變遷和喧鬧孤獨的人……
等他這首歌唱完,我從錢包裡將零錢全部取了出來,然後放進了他身下那個打開的吉他盒子裡。我向他問道:“這首歌是你原創的嗎?”
“不是的吶,是別人的歌。”
“是麼,挺有心情的一首歌……”我說着將雙手插在衣服的口袋裡,然後轉身看了看,又問道:“怎麼這個點兒出來唱歌,這個廣場上都沒什麼人了!”
小夥子將頭上的帽子拿掉,理了理被壓亂的頭髮,然後笑着對我說道:“一個人在酒店裡有點無聊,就帶着吉他出來轉轉了吼,這是我第一次來南京,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酒店裡耶!”
“你是臺灣人?”
“嗯,臺北人。”
他說着從口袋裡摸出一支菸點上,想了想,又抽出一支遞給我。我覺得這個人挺有趣的,而自己也沒什麼事情可做,便繼續和他聊了起來。我說道:“我幾年前去過臺北,爲了愛情……你呢,你爲了什麼來南京?”
他想了想纔回答道:“我是來找人的。”
“喜歡上了一個南京姑娘?”
“呃……這麼**的問題,還是不聊了吼。”
我笑了笑,說道:“**的問題和陌生人聊不是最好麼?離開了這個廣場,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遇不上了,你卻能把心事傾訴掉,怎麼看都不虧!”
他又想了想,可是我怎麼看,都不覺得他是一個喜歡思考,喜歡權衡的人。
終於,他對我說道:“說的也是……那就和你聊聊吧……”
一陣沉默之後,他的情緒便被醞釀了出來,他面帶憂鬱之色對我說道:“我曾經有一段在國外留學的經歷,在快要畢業的那一年,我遇見了一個讓我感覺自己好像活在夢裡的女人……從此以後,我就開始關注着她的一切。終於有一天,我撿到了一個她落在教室裡的筆記本,我們纔有了第一次接觸的機會……爲了感謝我,她請我在學校的食堂吃了飯。因爲我們都是華人,又是在異國他鄉,所以自然而然就聊了很多……讓我感到狂喜的是,她竟然也是臺北人,但是卻在南京長大,她告訴我,在南京有這麼一條鬱金香路,承載了她太多的悲歡離合,也承載了她的上半輩子……所以,我才決定過來看看……不過,我在這裡住了已經快一個星期了,也沒有發現這條路有什麼特別的……可能,別人真的體會不來那種她所在意的特別吼。”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相信竟然有如此巧合。但仔細想想,也不算是巧合,因爲他已經在這裡待了一個星期,而我直到今天才碰見了他。
我忍耐住內心的一些情緒,然後向他問道:“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他“哈哈”大笑,然後回道:“一開始不知道,但是她離開後,在臺灣出道,我就知道了……她現在已經是一個公衆人物,她真的做了自己最不喜歡的事情……不過,就像她說的那樣,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能完完全全爲自己活着的,只是等她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她因此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和東西……”
我的心跳的有些厲害,也有一點羨慕眼前這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因爲他有機會接觸到那個最需要幫助和傾訴的肖艾……我又向他問道:“她回國後,你沒有再和她聯繫過嗎?”
“她沒有給過我能聯繫上她的機會,就算是在美國,我們的每一次交談,也基本都是靠在校園裡的偶遇。我在伯克利音樂學院的最後一年,一共與她碰見了9次,聊了3次,然後在一起吃了一次飯,這就是我們全部的交集,她好像很不願意給我進一步相處的機會,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可以訴說心事的陌生人,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聽他說完了這些,我猛吸了一口煙,然後對他說道:“知道她爲什麼不願意給你進一步相處的機會嗎?”
“可能是看不上我,畢竟她是一個看上去那麼仙的女人……”
我打斷他,然後搖着頭,回道:“不,不是這樣,不是這個樣子……因爲,她最愛的男人就站在你的面前,她的心裡已經裝不下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