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我站在高處看向不久之前亮起的那些路燈,就好像一條有斷點的虛線。看了一會兒之後,這些虛線漸漸變成跳動的光點,然後自成一個世界,庇護着被它照亮的每一寸地方。
就這麼過了片刻,我收到了肖艾的回信,她先是發了個笑臉,然後又發了一條語音信息:“發個照片來看看。”
我也給她回了一條語音信息:“還是先保留點神秘感吧,你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不一定,今天要請集團所有的股東們吃個飯,還有住建部的領導……都是一些不好應付的人,估計會很晚,所以你就別等我吃飯了。”
“那行,我先去超市買點生活用品,你有什麼要買的,待會兒發個清單過來,我幫你一起買了。”
“好咧,我吃完飯給你打電話,你到華陽大酒店來接我。”
“嗯,要是自己應付不來的話,就儘量少說一些話,你爸爸那些老部下肯定會幫你撐着飯局的……酒也少喝一點,知道嗎?”
“放心吧,在這些人裡,跟着我爸時間最長的人是我,他那些生意場上的套路我都清楚的很,我能應付的。”
我的心稍稍寬了一些,然後將電話裝回到了口袋裡,便拿着錢包下了樓。
……
由於鬱金香路的人口密度越來越高,看到商機的大型超市也在這邊設了一個分店,然後上個星期正式開業了,就在新小區的斜對面。聽說,在開業的那一天,小區房價在房產中介那邊普遍上漲了1000到2000元的樣子。我倒不是因此心疼那套產權轉給了金秋的拆遷補償房,只是覺得當商業化的浪潮洶涌而來時,真的會有一部分人會成爲幸運兒,然後不勞而獲。現在,老巷子裡的原居民,普遍手握兩到三套拆遷補償房,至少也是大幾百萬的身家了。這是多少從外地漂泊而來的奮鬥青年們,一輩子也奮鬥不來的。
站在新開業的“樂天瑪特”大型超市門口,看着絡繹不絕的人羣,再回頭往原本擺着很多小吃攤的地方看了看,卻發現異常冷清,但路的兩邊卻堆了很多還沒有鋪裝的地磚,原來連那條會揚起塵土的老水泥路,也將改造成鋪裝路面了,而那些擺攤的老街坊們可能都在新開的超市裡,弄了個正兒八經的店面,因爲房子拆遷後,他們早就有了開店面的資本。
我沒有急着去買生活用品,而是在通訊運營商設在一樓的門店裡,補辦了自己在羅馬連手機一起被偷的手機卡,然後又買了一部口碑還算不錯的國產手機。直到這個時候,我纔有了重新找回自己的感覺。
我登陸了微信,將朋友圈刷了一遍,不經意間便看到了一條陳藝在今天夜裡兩點鐘發的動態。她人在重慶,連夜拍戲收工後,正在和幾個劇組的主創人員吃夜宵。
想起我在國外時,她總是爲我牽掛着,我沒有理由在回來之後,不和她招呼一聲。於是,我在她那條動態下面留了言:“我已經回國了,你不用擔心。還有,你自己在工作的時候也注意一點身體,最好別這麼熬夜了!”
發完這條信息之後,我便找了一輛手推車,與涌動的人羣一起乘着手扶電梯上了二樓,然後買了很多類似洗髮水、洗衣液這樣的日常生活必需品。之後,又去了三樓,買了一些零食和做飯用的食材。
等付款結賬之後,已經是一個小時過去。此時,已經快過了吃完飯的時間。我卻拎着兩大包的東西站在超市的門口一陣犯愁,早知道要買這麼多東西,就該把那輛借來的科魯茲給開過來了。可如果打車的話,又感覺不值,因爲離我住的地方也就三四百米的樣子。
這時,手機在我的口袋裡響了起來,這個電話是陳藝打來的,想必是看到我剛剛在她動態下面的留言了。
我接通,她先開口對我說道:“江橋,我看見你了,你是不是提着兩個黑色的大袋子?”
我四處看了看,卻根本沒有看見她的身影,便問道:“你在哪兒呢?”
“我家樓上啊。”
我往小區裡看了看,大概陳藝家所在的那個方位果然有燈亮着,而窗口依稀有一個人影在晃動。我不禁感慨道:“你的眼神可真好!”
“是你那兒太亮了……”
我看了看自己被燈映射出的影子,沉默了片刻,又轉移了話題對她說道:“凌晨兩點的時候,你還在重慶吃夜宵呢,怎麼這會兒又回南京了?”
“吃完夜宵,我就跟三點半的航班飛回南京了,白天補了一個覺,這會兒剛醒……”停了停,她又說道:“看到你回來的信息真好!……”
我笑了笑,然後又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道:“不僅回來了,以後還會在這條鬱金香路上長住下去。”
“嗯……你吃飯了嗎,沒有吃的話,一起吃個吧。”
……
陳藝在片刻之後下了樓,她幫我拎了那隻相對要輕一些的袋子,然後一起去了“梧桐飯店”。落座後,我們要了一大盤麻辣龍蝦和幾瓶啤酒,便開始邊吃邊聊了起來。而這樣一個夜晚,要是放在三年前,是再平常不過了,但如今卻難免有點唏噓。因爲,我很久都沒有再關注過她的生活了,更沒有像從前那樣留意她發過的每一條朋友圈動態。
一瓶啤酒喝了下去,我看着面色有些憔悴的她,問道:“這段時間都在忙投資的新戲嗎?”
陳藝擡起頭看着我,她的面色充滿了複雜,可是在一瞬間又淺淺一笑,回道:“你說的這段時間能有個具體範圍嗎?……是你出國後的這段日子?還是我回國後的這段日子,要是回國後的這段日子,那我可就有的說了。”
“我出國後的這段日子。”
陳藝轉移了剛剛一直看着我的目光,笑容漸漸在她的臉上凝固,許久之後,她才低聲對我說道:“我和王澤離婚了,就在你走後的第三天……”
我愣了許久纔回道:“怎麼這麼突然?”
“你沒有經歷那些過程,當然會覺得突然……對我和王澤來說,這樣一份婚姻已經沒有硬撐下去的意義了。可能,當初沒有聽我爸媽的話,跟他要個孩子,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了!這會讓我的人生多一點選擇……可是,江橋……選擇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呢?你明白嗎?爲什麼大家都在說,都在選擇,可最後生活還是會有那麼多的不如意?”
這麼一個辯證的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於是,我拿起了面前的啤酒喝了一口,然後給自己爭取了一些思考的時間,這才放下酒瓶回道:“既然是選擇,它就應該有對有錯,有好有壞。而人看似是一種高級動物,可就選擇能力而言,並不見得比其他低等動物高明到哪兒去,因爲人太貪!而貪這種東西就像是一杯烈酒,它會把人弄醉的。”
陳藝一臉失落,不擅長喝酒的她,就這麼將手上那瓶沒有喝完的啤酒都喝完了,而掠過街道吹來的晚風,讓她看上去更加孤獨了。
此刻,我真的有點搞不懂了,沿着陳藝的人生軌跡看去,怎麼也不應該是現在這樣一個局面。
小時候,她是父母眼中的乖孩子;上學時,她又是老師眼中的優等生;畢業工作後,更是成爲了街坊鄰居們眼中的驕傲。這樣一個女人,她怎麼會離婚呢?她不是應該有一個和諧溫馨的家庭嗎?
如果說是我辜負了她,我是不信的。在這背後,一定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但是現在的我還不能完全看透。
我終於安慰道:“如果你和王澤之間的婚姻真的已經成爲了負擔,那就放手吧……你這麼優秀的一個女人,一定會有更好的選擇。”
陳藝笑了笑,問道:“前提是我不貪嗎?……可是,當初選擇和王澤在一起,根本也不是爲了貪圖他什麼,他在追求我的那些男人中,只能說是條件一般……所以,離婚後的這些日子,我也在一直不停的問自己,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婚姻,我到底是圖了什麼?……可是,我沒有答案,我只是隱約記得,在結婚的那天晚上,我就和王澤說過……我嫁給你,是因爲你對我太好了,而不是在你的身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如果有一天,你對我沒有像現在這麼好了,也許我會離開你。”
我低頭,沉默不語,我好似隱隱明白,陳藝的問題出在了哪裡。而陳藝說完了這些,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只是喊來了服務員,將我們吃飯的錢給結了。然後幫我提了一隻袋子,將我送回到了花神國際,可是卻在上電梯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她淡淡一笑對我說道:“江橋,你和肖艾的事情,我大概聽說了一些……我只能說我有點羨慕她,可是今天你的堅定,都是她應得的,因爲她真的是一個可以跳出這個社會體系而自成一派的女人……好了,我就不上去了。這是你們的家,理應由她這個女主人先看到你爲她精心準備的一切。”
陳藝說完這些,便轉身向大廳外走去。可不知道爲什麼,我看着她孤單的背影,竟然有那麼一點點想哭,我會想起那些我們小時候形影不離的日子……拋開那麼多年的情愫不說,她好像已經是我的一個親人。
陳藝好像也想起了什麼,她停下腳步,又回頭看着我,臉上依舊掛着和剛剛一樣的笑容,輕聲對我說道:“江橋,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難過,也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孤單。因爲,我失去了一段婚姻,但也收穫了一個親人。”
“王澤?”
“不,是你……如果還有下輩子,我希望能像楊曲那樣做你的親妹妹。或者,姐姐也行。這樣,我就可以一輩子對你撒嬌,一輩子把你的笑臉,當成是自己的快樂。”
……
斷斷續續吹來的晚風中,陳藝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而下一刻我便接到了肖艾打來的電話,她讓我現在就去他們吃飯的酒店接她。這比我想象中,要早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