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章 風雲起10
丹墀之上,麗質、李泰一左一右的霸佔着李淵左右之地,而李淵亦正笑呵呵的輕哄着這一對龍鳳胎。
在我們一衆人拜見過後,李淵也不命一衆人起身,只是惱聲問道:“二郎,你方纔馴服了一匹劣馬?”
“正是。”
“聽說,你還說了些‘我有天命,方爲天下主,豈有浪死?’的話?”
呃,我蹩眉看向立在李淵身邊的裴寂,心中瞭然……看來,太子黨又想鬧騰了,李世民明明說的是‘彼欲以此見殺,死生有命,庸何傷乎?’的話,倒如今卻被人編派成‘我有天命,方爲天下主,豈有浪死’之語,這後一句話翻譯過來便是‘上天授命於我,正要讓我去做天下的主宰,怎麼會白白死去呢?’
這後一句話說輕了是大逆不道,說重了便是忤逆。
看來,李淵又要被太子黨的人拿來當工具了,李建成殺李世民得費些功夫,但李淵若要殺李世民的話,那就是一眨眼的事兒。
顯然,對於李淵所言很是出其不意。但以李世民的精明他很快便想通箇中情由,不屑一笑,也不待李淵應允,李世民逕自起身,解釋說道:“父皇是聽何人所說?”
“不管是誰說,你只說有沒有說過這話?”
“如果兒臣說‘沒說過’,父皇便信了嗎?”
看着迎風而立的次子,看着次子倨傲的挑眉看着自己,李淵‘你’了一聲,還未開口,話又被李世民截住。只聽他說道:“如果父皇相信兒臣,那麼在父皇面前告密的人、編派謊話的人、造謠中傷的人如今定然已被父皇處死了。父皇,您能否告訴兒臣,那個人如今是死……是活?”
在李淵面前,李世民從來就未脫原來那個倨傲、狂放的個性。這也是李淵很是頭疼的原因之一。看着一衆跪着的人,看着那個唯一站着的次子,李淵嘆道:“怎麼他就偏偏編派你,卻不編派你大哥,不編派你四弟,也不編派你其他的那些庶出弟弟呢?”
見李世民不言不語,只當李世民真說了那樣的話,李淵怒道:“誰爲天下主,上天自然會授命於他,天下主是受天命才能成爲天子,並不是用小聰明就可以弄到手的。你怎麼就這麼希望老天授命予你呢?”
嘴角笑得有些悽愴,李世民緩緩的將頭上的王冠摘下扔在了地上,然後在李淵怒火中燒的眼神中,他一逕褪着自己身上的王袍一逕嘲諷說道:“別說老天授命的話,就是如今這個王爺之位,兒臣都嫌累贅之極。正好,今天趁着一衆羣臣在場,你們便替本王做個見證,本王請辭迴歸太原,從此不入長安半步。”語畢,他將褪下的王袍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是去太原,而不是去洛陽。
也就是說,連他的天策上將之職他一併辭去了。
出其不意,爲次子眼中的決絕震撼,李淵眼中有着明顯的愧色。但他是帝王啊,兒子這般待他和他賭氣是將他置於何地?是以他‘你’了一聲顫抖的站了起來,怒指着李世民的方向翕合着脣,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
在他身邊的麗質、李泰太小,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麗質抱着李淵的腿說着‘皇爺爺別生氣’的話,而李泰早邁着他的小短腿踉踉蹌蹌跑下丹墀來到李世民身邊,抱着李世民的腿,仰頭說道:“父王,青雀要去,去太原。”
“好,父王帶着青雀回太原,太原有‘瓔珞坊’,那裡有許多的蠶寶寶,可以讓青雀玩個夠。”一逕說着話,李世民一逕抱起李泰,然後親吻了李泰的額頭一口。
瓔珞坊,一直由嫘霓替我打點着,五年之期已過,早被李世民從大佛寺收回。如今秦王府中他們父子、父女的一應衣物皆出自瓔珞坊。
“瓔珞坊?蠶寶寶……麗質也要去,父王,麗質也要去。”不再哄着李淵,麗質亦是邁着她的小短腿踉踉蹌蹌跑下了丹墀,然後抱着李世民的腿,仰頭看着李世民。更使得她那一頭長髮就那麼拖到了地上。
抱起麗質,李世民說道:“好,等你們的大哥回來了,我們今天便離開這裡。”
玩是孩子們的天性,當然不明白李世民話中有多少憤懣,一左、一右的窩在李世民臂膀中的兩個孩子樂得直拍掌,“好啊,好啊,等大哥。”
清官難斷家務案,更何況是皇家的家務案。
沒有去打獵的一衆文臣跪着面面相覷,不敢作一聲,場面一時冷極。
見沒有一個出來‘和稀泥’的,李淵急忙步下丹墀,來到李世民身邊,訕笑說道:“興許是那人聽錯了也說不定,你怎麼就這麼當真起來?”說話間,他一一拾起地上的王冠、王袍,親自替李世民戴好、披上,“你放心,父皇這便將那個橫生是非的人給殺了。”
殺?
呵呵……這是殺人滅口嗎?
如此一來,就查不到上一個傳話的人,更查不到主使之人了。
看來,李淵又想以‘和稀泥’的方式讓太子黨逃脫罪責。
可是,如果李淵一如既往採取‘揚成抑民’的原則的話,趁此時機正是他繳李世民權力最好的時候,李淵爲什麼要停手呢?
思索間,我腦袋一亮:是了,是了,因了仁智宮事件的原因,李淵怕了,如果說他原來怕的是次子,如今他怕的是長子。
留下李世民,可以很好的制衡李建成。
至於李建成的儲君之位,只要他在李淵駕崩之前不再犯事,登九五之尊應該沒什麼問題。畢竟嫡長子繼位是國之大統,太子廢立關乎國家穩定,前隋隋文帝的五個兒子一個不剩就是因爲走了一條廢太子的路……
前車之鑑、後車之師,血的事實擺在眼前,李淵不會不知這其中的道理。
李淵都這般落下面子了,做爲兒子的也不能太不給面子,李世民眼中露出複雜的神情看着自己的父親。
見李世民並不作聲,李淵回頭怒喝,“來呀,將方纔那個無事生非的小人押上來,殺了。”
殺,殺就能解決問題嗎?
從私調鐵騎到私運盔甲、輜重,李建成的替罪羊被殺了多少,這般殺下去,太子黨就不寒心嗎?不怕總有殺完的一天嗎?
‘得得’的馬蹄聲驚擾了我的思緒,也驚得一衆人都喝着‘護駕、護駕’之詞,早就忘了要殺那個替罪羊的事。
不清楚情況,李世民急忙將懷中的兩個孩子遞到李淵懷中,然後橫刀立馬的站在李淵面前。
一時間,我看到李淵的眼睛泛起了水霧,望着次子堅若泰山的背影,他的嘴脣翕合數番,終是長嘆一聲,一一親吻了麗質、李泰,然後說着些‘不怕、不怕’的話。
馬蹄聲越來越近,率先衝在最前面的是寶馬青驄,是承乾。
承乾的身後還有一人━━蘭諾伊。
看情形,蘭諾伊正將承乾緊緊的護在懷中。
“父王,父王……快救蘭姨娘,快救蘭姨娘啊。”隨着急促的馬蹄聲,承乾焦急的聲音陣陣傳來。
看清來的人是承乾和伴隨着蘭諾伊的一衆突厥侍衛、女兵後,李世民急忙跑向承乾方向,待寶馬青驄臨近,李世民眼明手快的將馬繮抓住,迫使寶馬青驄停了下來。
由於剎得太急,承乾和蘭諾伊同時栽了下來,承乾有功夫底子,很快便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穩穩的落在地上,而蘭諾伊就相當狼狽,嬌軀‘轟’的一身落在了地上。
怎麼回事……蘭諾伊的功夫應該不錯啊。
思索中,我細向蘭諾伊看去。
一身鮮紅的胡裝之下是一張再也蒼白不過的臉,後背之上中了數箭,血流了一身,更可怕的是後腦中了一箭,利箭穿透她的頭部……她就那般倒在草地上,似一隻螻蟻般的渺小。
天!我心中驚駭的喚了聲,差點就跑上前去扶起她。
“蘭諾伊。”
“蘭姨娘。”
我震驚中,李世民、承乾父子二人早已急急奔向蘭諾伊,李世民更是一把將她抱起來摟在懷中。
“蘭諾伊,蘭諾伊……”李世民有些慌亂的搖着蘭諾伊的身子,修長的大手撫上蘭諾伊蒼白的臉頰,瞬時間大手上便被血染紅。又生怕大手碰到那穿透腦袋的利箭導致蘭諾伊生痛,李世民的大手不時顫抖的避開利箭,不知所措的不知再該放在何處。只是不停的、無知覺的說着“醒醒……蘭諾伊,你醒醒……”的話。
終於被李世民喚醒,蘭諾伊睜開她美麗的眼睛,綻放着她人生最後一個甜美的微笑,“世民,世民……我……我再不能……不能陪你了,你若再傷心……痛苦,可怎麼辦?”
“不,蘭諾伊,你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別說話,別動,免得疼……疼!”
“放心,我去見觀音婢,告訴她,不是你不來陪她,是因爲有乾兒、泰兒、麗質,你不能……不能,所以,你不要再怕也不要再痛,我去陪她,她便再也不怕黑,不怕……”
‘啊’的一聲仰天長嘯,李世民的嘯聲震驚得在場的人都抖了三抖,既而空曠的大地上不斷的迴盪着李世民喚着‘蘭諾伊’的聲音。
“照顧好……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照顧好……”
話未盡,蘭諾伊的頭一歪,就這般倒在了李世民懷中。
“蘭姨娘,你醒醒,不要嚇乾兒。不要嚇乾兒啊。”承乾拼命的搖着蘭諾伊,但蘭諾伊緊閉的眼再也沒有睜開。
“公主!”那些一直陪伴在蘭諾伊身邊的突厥女兵、侍衛們都單跪下以手捂胸,低頭哭泣着。
“公主……”遠遠的,史大奈騎着馬疾飛而至,他的腿上,手臂上均亦中着箭,而他懷中緊緊抱着的卻是李襄。
無論是在突厥還是在李唐,史大柰都是蘭諾伊最忠實的追隨者。
一時間,所有的人被眼前的局面驚呆了,都怔怔的一時看向蘭諾伊,一時看向正騎馬狂奔而來的史大奈。
“父王,是他們,是他們,是那些青銅面具人,是那些殺了母妃的人。他們想殺乾兒,是蘭姨娘,蘭姨娘護着乾兒……”承乾一逕說着一逕哽咽着,“父王,要爲母妃報仇,要爲蘭姨娘報仇啊。”
我心痛的看着傷心欲絕的乾兒,卻不能邁動腳步去安慰、去撫平我的乾兒心中的慌亂和無助。
青銅面具人?!
青銅武士!
所羅門再度現世,是和李建成聯盟了嗎?
可是,所羅門主不是‘虐戀’着李世民的嗎?爲什麼要和李建成聯盟?
那他們到底是和李建成聯盟還是想以刺殺承乾挑起李世民、李建成的矛盾?
我的腦中快速的分析着可能性。
隨着史大奈、李襄的靠近,李襄急速跳下馬撲到蘭諾伊身邊,然後抱着蘭諾伊,拼命的尖叫着‘蘭姨娘、蘭姨娘’之語。
蘭諾伊是李襄的師傅啊,教了李襄不少突厥的武功,她們二人的感情深極。所以李襄的言行舉止在許多方面和蘭諾伊頗爲相似,如今蘭諾伊的香消玉殞能不令李襄痛斷心腸?
“哥哥,你偏心。自從觀音婢來了,你就不要蘭諾伊了。”第一次見面,我震驚於她有着混血的美。
“觀音婢,世民說你如何如何的聰明,我哥也說你如何如何的聰慧……我怎麼就覺得你笨得可以呢?現在突厥和大隋正在打仗,你們的皇帝生死未卜,我們兩個國家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來突厥代表着什麼……你這不是添亂嗎?太危險了……你不恨我們兄妹嗎?哥哥今天能夠揚眉吐氣是因了你的計謀。而你今天此番種種是因了我哥哥的私心……觀音婢,從此後,我能夠正大光明的在突厥王庭接待你了。”第二次見面,她在我和她哥哥中間左右爲難,但無論她選擇了什麼,卻都不失公正、真理。
“觀音婢,我們千萬不要入了俗套,我不會喊你‘姐姐’,你也不要喊我‘妹妹’,我們還是一如以往般以名字相稱,雖然以名相稱,但我們情比姐妹更堅,你說好不好……觀音婢,我們突厥有個規矩,愛他就要征服他。所以我一定要征服他,一定要。可他說他是一匹劣馬,除了你以外沒人能夠征服和駕馭。我最不服輸,也不屑於祈求他給予我一點關愛或者憐憫,所以我和他約定了時間,五年,如果我沒有徵服他,我將回突厥,再也不入中原……”第三次見面,她作爲頡利的工具插在了我和李世民之間。
從此,她爲情而淪亡……
“觀音婢,我不服、不甘……我愛他,也愛着你。我想只要能夠陪在你們兩個人身邊,我便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可如今,眼看着他一天天的疏遠你,眼看着他新人不斷,我……這是怎麼了?一切怎麼都變了。都不是我原來想像的樣子……不……我和世民有五年之約,我不能認輸。就算有再多的不甘、不服,我也不能認輸。否則我便是逃兵,是我們突厥人最看不起的懦夫……我是突厥人,誓不放棄希望和夢想的突厥人。”
唯有一次,她想走,卻是期望我和她一起逃離那個爲情淪亡的牢籠。“觀音婢,不,不……你就聽哥哥的話,和他走罷。只要你走,我便走。”
一直以來,我認爲最能夠站在李世民身邊的女人便是蘭諾伊!
她用她的執着堅定的守在了他的身邊,她用時間換來李世民對她的尊、對她的敬,也許還有對她的愛……
可如今,一切都成了煙雲,突厥大地收回了它們的公主。
突地,我覺得,人真的很渺小。
在生與死之間,所有的愛、恨、情、仇都是那麼的不值一提。
------題外話------
謝謝青藤依陌的鑽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