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621年),3月。
北邙,青城宮。
夜風習習,一曲簫奏畢,我緩緩的將簫放下,靜坐在巨石上看着遠方的洛陽城。
憶及這一個月來的樁樁兇險,好在都能夠逢凶化吉,只是我的身體明顯比以往虛弱了許多,想來是月子中太過勞累的原因。
一如我所安排,秦媽媽、順德已從突厥發回了信件,他們二人在突厥的大地上聯合着‘我’演出一齣戲,一出我身在突厥的戲。
“無極。”
聽到這再也熟悉不過的聲音,我嘴角撇過一抹無奈的笑,回頭看向遠處那個緩緩向我行來的身影。月夜之中,一襲白袍的他似乘月而來的謫仙人,臉上永遠掛着溫潤不變的笑顏。
只是如今,他的笑顏雖然一如往昔,但好看的眉卻是微微向上勾起,眼神中有太多的試探和耐人尋味。
“杜參軍!”
“無極的簫吹得可撼日月,可感花木,如晦佩服之致。”一逕說着話,杜如晦一逕若朗月清風般來到我身邊坐下,然後靜靜的看着我。
“杜參軍過獎了。”
“很久以前,有個女孩兒,她的那手琵琶技藝一如無極所吹的簫般,聞之或豪情滿懷、或感花濺淚。”
早練就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我怎麼不知你是有意試探?故意似笑非笑的問道:“杜參軍所言的女孩兒不會是秦王妃吧?”
出其不意,杜如晦怔愣的看着我。我繼續說道:“其實,自從柏壁之戰攘助秦王以來,他手下大將多說及無極似秦王妃一事,杜參軍並不是第一人。”
“原來如此。”
自從救李世民、李襄、麪糰兒歸青城宮,原來熟悉我的人自是對我沒有多加揣摩,倒是李靖、杜如晦是新近知道我的存在,其中更以杜如晦對我是懷疑連連,三番四次想揭下我的面具,在知道想揭我面具根本是不可能之後,他更是屢番故意親近我想套出許多話來,可惜屢屢敗北,最終總是失意而歸。
如今我的這曲簫音應該會徹底的讓他不再對我生疑。
“本尊希望杜參軍不要再將本尊和秦王妃相提並論,好歹本尊是個男人,總被人拿着和一介女流比較,難免有些傷自尊。當然,本尊之意並不是不待見秦王妃,只是覺得拿女人來和本尊做比較……不妥。”
“還有誰拿無極和秦王妃作比較。”
原來他還是不相信,仍舊在懷疑。一笑,我勾脣答道:“秦將軍、程將軍、羅將軍他們,特別是羅將軍還和本尊比試過一場。當然,還有劉將軍、段將軍等人。還有……你們的秦王也說本尊像他的王妃但卻不是他的王妃之語。”
“世民說不是?”
杜如晦的話有些咄咄逼人之勢。我仍舊穩若泰山的答道:“他說他的王妃素不沾酒,沒有絕世武功,不懂得簫……而本尊的愛好和他的王妃絕然不同。”
“唯一相同的是身形?”
我不置可否,點頭嘆道:“說實在話,來洛陽之前碰到秦王妃……唉,確實有些像,本尊很是自傷。”
未有理會我的唉聲嘆氣,杜如晦仍舊定定的看着我,輕聲說道:“無極,我曾經破獲幾起案子。”
這個話題扯得有些遠,與方纔的話完全不着邊際,但杜如晦這個人喜歡設陷阱,他說這話定然是想將我繞在某個陷阱中。念及此,我不敢大意,由衷說道:“杜參軍的斷案之準早有耳聞,無極打小對斷案之事頗感興趣,它日戰爭結束有了閒暇時間,無極還望杜參軍多多指教指教關於這斷案的事,到時候,看在無極這般相助秦王的份上,杜參軍可不能藏私。”
一笑,杜如晦微微勾脣,語中莫不帶着戲謔之彩,“果然啊,揣着明白裝糊塗,這一點像極、像極。”
呃,他這又唱的是哪一齣?心中警鈴大作,我決定暫不接話。
“知道我破獲的這幾起案子中最引起我好奇的是什麼嗎?”
“莫不是杜參軍現在便有閒暇時間教無極斷案的本事?”
並不回答,杜如晦練逕自說道:“無論是爲權、爲情、爲錢……那些人在犯了案後都會逃走,然後在另外的地方以另外的身份出現,當他以另外的身份出現的時候,和先時的他必然是決然不一的一個人。”
呵呵,原來他的用意在此。
“如果說原來的他聰明,那後來的他必然愚笨。如果說原來的他習慣用右手,那後來的他必然習慣用左手。如果說原來的他習慣吃葷腥,那後來的他必然只吃素。當然,還有更狠一些的,會做性別上的改變……諸如男人易成女人,而女人卻易成男人等等,這一切,無非是爲了讓人對第二個他完全不起疑。”
如今的我雖然不是案犯,但確實和原來的我決然不一,也確實是爲了讓所有原來熟悉我的人不起疑。自己都感覺得到自己的笑有些牽強,我說道:“聯繫着先前杜參軍說本尊像秦王妃之語,杜參軍這後面的話很是讓無極遐想啊。難不成杜參軍給無極講些什麼案子的意思是秦王妃犯了什麼案,如今化成本尊的身份逃脫罪責,然後好繼續爲非作歹、禍害世間?”
出其不意,杜如晦‘你’了一聲後定定的看着我,半晌作不得聲。
“杜參軍,夜涼,本尊想,該休息去了。”
不待我起身,杜如晦突地說道:“這世間不一定只有案犯纔會僞裝自己,不一定只有案犯爲了逃避罪責而褪掉他原來所有的喜好後蛻變成一個和他原來絕然不一的人。某些人……也許有某些不能說的苦衷,一樣可以僞裝、一樣可以蛻變。”
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這樣下去的結果十有我會被他揭穿。眼神突地轉冷,我的語氣也透着入骨的寒,“那杜參軍的意思是秦王妃並沒有犯案,她只是因了說不得的苦衷而化身成無極在暗中攘助秦王?杜參軍仍舊認定本尊便是秦王妃?”
不予否認,杜如晦肯定說道:“無極,如果我是你,必然不會拋卻原來所擅長的一切,正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而無極你呢,所有的一切和秦王妃絕然不一倒讓人有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倏’的站了起來,我厲眼看向杜如晦,“本尊是男人,秦王妃是女人,興趣愛好不一是性別所使,怎麼能夠強行將本尊和一個女人做比較?如果照杜參軍所言本尊和秦王妃有太多的不一反倒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話,那杜參軍和秦王妃又有多少相似之處?那本尊是不是可以對杜參軍妄加揣測,杜參軍亦是女扮男裝的秦王妃?”
被我的話問住,杜如晦臉上抹過絲絲不自然,有些狼狽的隨着我站了起來,語無倫次的說道:“對不起,無極,是我……是我太過唐突了些。”
他終究是比我的親人還要親的人,想着他在我最痛苦的時期開導我的一幕幕,我嘆聲說道:“罷了,本尊不過按我堂規攘助秦王,待他的事一了,本尊也該歸去,免得在這裡惹得你們不關注洛陽戰事倒也罷了,反倒時時的關注起本尊這麼一個局外人。”
“誒”了一聲,杜如晦急忙攔住我的去路,深深作了一揖,“其實,我雖對尊駕有懷疑卻也是強迫自己去懷疑。僅武功一論,秦王妃的武功對付幾個潑皮無賴也許是綽綽有餘,但真要入一流高手之列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我和秦王妃打小一起長大,她的武功到底有多深哪有不清楚的道理?今夜一談,如晦冒犯了,在這裡陪個不是。”
你能夠打消疑慮最好,我郎聲說道:“杜參軍不必如此自責。本尊也不是那種心裡藏得住話的人,有疑問便想坐實是人之常情。杜參軍能夠這般心無城府的和本尊打開天窗說亮話說明杜參軍沒有將本尊當外人看待。方纔的事,本尊就當沒發生過。”
“難怪你和世民會成爲生死之交。”
看着杜如晦莫測的神情,我‘哦’了一聲,“此話怎講?”
“你們兩個真的很像。”
再度‘哦’了一聲,爲了調節氣氛,我故意戲謔說道:“難道杜參軍懷疑本尊纔是真正的秦王爺,而那個臥病牀榻的秦王爺是假的嗎?”
起初一怔,緊接着杜如晦被我的話逗得‘哈哈’笑了兩聲,回道:“我是說無極和世民的性格、脾性很像。”
是啊,兩個執着之人,兩個硬骨頭的人,哪有不像的道理?
“如果世民未失武功的話,和無極便更像了。”
看杜如晦的神情寂然,知道他是從李世民的中軍大帳而來,我問道:“秦王……還是老樣子?”
轉身看向中軍大帳的方向,杜如晦點了點頭,嘆道:“我都害怕,害怕從此世民就這般沉淪下去,從此不再是原來那個意氣飛揚、睥睨天下衆生的秦王爺了。”
李世民出外這長時間李唐大營仍舊未亂的原因是內有杜如晦、徐茂公二人親自坐陣,外有李靖、秦瓊等人打掩護,於是乎這李唐大營便沒有一個人發覺李世民外出了的。而李世民是正月接到李淵班師回朝的密詔後他一方面調兵遣將、故佈疑陣,另外一方面卻是親自回長安說服李淵繼續圍攻洛陽,萬不想在回長安的第一夜便逢到我生孩子、孩子被擄的事。於是他又親自追蹤直至洛陽遇險。
失了武功的李世民自回到青城宮後難免有些浮躁。好在有孫思邈遊歷至此親自爲李世民療傷。
奈何縱孫思邈醫術高超,但也只能使李世民的傷口迅速癒合卻並不能使李世民恢復到能夠練武的境地。
從此,李世民和一個普通人無異。
也從此,李世民日日飲酒傷神,動不動就發脾性。
“其實,還有什麼是比活着更重要的呢?總有一天,秦王會想通的。”
“但願吧,好在世民搶回了麪糰兒,如果連麪糰兒都沒有搶回的話,我想……”言及此,杜如晦突地停頓半晌,最後才幽幽說道:“我想,他連死的心都有罷。”
身體一震,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如晦。他不但懂我,更懂李世民,如今他說出這番話到底是爲了什麼?難道李世民真有死心?
仍舊看着李世民中軍大帳的方向,杜如晦再度說道:“曾經,世民是李家的寵兒,上至皇太后、陛下、竇皇后,下至太子殿下,沒有一個不是真心心疼他的。可自從走上皇權這條路,父子親情不再、兄弟親情不再。曾經,世民得到過秦王妃全身全意的愛,可隨着年歲的增長、時日的延長,他又失去了這份他可以爲之拋國舍家的情愛。曾經,他有一身笑傲世人的武功,可如今即便是他辛苦修習而來的武功也不再屬於他……這般失去至親之痛、失去至愛之痛、失去武功之痛,換作是我也不可能熬得過來。”
至親、至愛、武功……
我一步步的往後退,一步步的往後退。
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過呢?原來他失去了這麼多,多得生不如死。
見我久不回言,杜如晦突地轉身,定定的看着我,那雙如朗月的眼中又充滿了探究。
穩住心神,我慌亂的找着話題,“爲什麼,杜參軍爲什麼要說秦王失去了秦王妃之愛?秦王妃不是方方爲秦王涎下一對龍鳳胎?秦王妃更是爲了那個苦命的麪糰兒正遠走突厥,準備以她的自由換回麪糰兒的自由嗎?秦王妃這般的愛着麪糰兒不正是因爲愛着秦王爺嗎?”
“有時候,孩子不過是維持夫妻關係的紐帶,這和夫妻情愛無關。”
聞言,我一怔。是啊,即便是21世紀,有多少夫妻形同陌路卻不得不假言歡笑的同住一個屋檐下,原因不過是爲了孩子。
我思緒間,只聽杜如晦又道:“無極,你能夠將失去生存勇氣的世民安然的從洛陽帶出來,想必世民還是聽你的話的,如今能夠勸得了世民的人只有你了。”語畢,他深深的一揖,“拜託了。如晦代表這裡數萬李唐將士拜託無極,也代表這天下泱泱衆生拜託無極,救世民一把。”
急忙上前攙扶起他,我說道:“杜參軍,本尊沒有你所說的那麼神通廣大。本尊唯一能夠做的便是替秦王打聽清楚軍事消息,讓秦王不至於走彎路,力助他戰必勝、攻必克。”
“無極。”
“人的一生隨時會面臨許多出其不意的事情,或許是天災,或許是,在經歷這些天災的時候,不知會留下多少傷疤痛楚。如果一一記住它們的痛,恐怕早已失去了生存的勇氣。與其記住痛,爲什麼不記住教訓若鳳凰涅槃般展翅九天?所以,秦王的心劫誰也解不了,解得開的只有他本人。”
想當初,杜如晦亦是在我父母去世的日子留在我身邊勸導我該如何向前看,如今的他應該非常明白我話中的道理。
眼見他定定的看着我,我一笑說道:“杜參軍,既然無極方纔說了大話,說了要助秦王戰必勝、攻必克,如今本尊便要替他打探消息去了。”
似乎知道我要去哪裡,杜如晦問道:“你要去夏營?”
“不錯。竇建德接到王世充的求援信不是一封、兩封,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遲遲按兵不動也不知是不是想不出則已、一出驚人。爲了以防萬一,本尊不得不去看看。告辭了。”語畢,不待杜如晦出聲,我已飛身而出。
夏營。
竇建德,果然是個狡猾的老狐狸,正所謂‘狡兔三窟’,在他的‘夏營’中逗留了幾天,他的中軍大營到底在什麼地方我居然就沒探出個真假來。
但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這幾日‘夏軍’的動向很是明顯。
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幾日‘夏營’中運輸了好幾趟糧草,看數量大得驚人。
難不成竇建德終於決定出兵力助王世充?
脣亡齒寒下,竇建德力助王世充也是必然,這扶弱除強歷來是割據勢力耐以生存的資本。
可是,王世充已然是塊難啃的骨頭,如果再加這氣勢如虎的竇建德,李世民的壓力便大了。
既然竇建德出兵是必然,那我只得打聽清楚他的兵力、路線、計劃纔是。好讓李世民做到防患於未然。
仗着夜色,仗着一身的輕功,我飛身掠過一座座營帳,期待找到竇建德的軍帳。只有找到他的中軍大帳,我才能掌握最機密的文件。
在接連排除數十座營帳之後,忽見前面有一片比較空曠的地,這裡的營帳相當整潔有序而且燈火通明。
細看,這空曠之地上的軍帳相當的豪華。
難道竇建德在此處。
念及此,我毫不遲疑的飛身貼近最中間的那座軍帳,左右看了看,又掀起帳簾瞧了瞧,確信裡面無人,我輕巧的翻了進去。
莫看這軍帳比其它的軍帳豪華許多,但其內的擺設卻相當的簡單,倒是那擺放在軍桌上的一瓶插臘梅使得這嚴肅的軍帳充滿了生命的氣息。倒頗有點小女兒的情懷在裡面。
莫非這是女兵兵營?
如果是女兵兵營的話,那女兵的統帥可就是竇線娘了。
竇線娘雖是一介女流,但她的地位一如李雪主在大唐的地位般,無論是什麼軍事機密,竇建德都不會向她隱瞞。
心中一動,我急步行至軍桌邊,在軍桌上翻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有意義的軍事計劃部署。
可惜,什麼也沒有翻到。滿心不甘,我決定再找找看,也許漏了什麼也說不定。
正在專心尋找之際,聽得外面傳來腳步聲,還有一個女孩兒清脆的聲音,“公主,你回來了?”
公主?
竇線娘!
我看了眼四周,急忙隱身躲了起來。
少時,竇線娘進了軍帳,緊接着是一個女兵陪着她進了來。
和瓦崗之時那個明豔動人、如花似玉的人絕然不同,此時的竇線娘瘦了許多,眼中充溢着的都是淡淡的哀傷,嘴角的笑意顯得很是牽強。
“公主,可要喝點熱茶?”
“小環,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那名喚‘小環’的女兵機靈的點了個頭,又道:“那我替公主準備沐浴的水去。”
竇線娘‘嗯’了一聲,小環笑着退出了軍帳。
少時,竇線娘似乎無限累的坐到椅子中,盯着軍桌上的蠟燭出神。半晌,她從懷中掏出個香囊,就那般靜靜的看着,眼中的神情一時喜、一時悲,五味陳雜。
想着她在瓦崗寨替李世民治傷的往事,看着這個無比落寞的女子,一時間,我的心居然出奇的酸澀起來。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那個名喚小環的女兵領着一羣人擡了水進來,然後將水送入裡間。
一大羣人忙忙碌碌的進出,竇線娘視若不見,似乎在她的世界中,只存在一個香囊。
安排好一切,那小環示意所有女兵出去,最後立在竇線娘身邊半晌才嘆道:“公主,都準備好了,趁着水熱,快洗個熱水澡罷。”
尤有不捨,竇線娘放下手中的香囊,舉步進入裡帳。
耳聽得沐浴的水聲‘嘩嘩’的響了起來,我正計劃着要不要到別的營帳再去轉一轉,不想外面卻傳來驚天動地的‘有刺客’的聲音,緊接着整座‘夏軍’大營鑼鼓宣天。
是誰,好大的膽子,居然來‘夏營’行刺,是要行刺竇建德?
竇建德的軍營中有着嚴厲的制度,但凡發現刺客,各營便以鑼鼓相應。就算那刺客有三頭六臂,躲過了這座軍帳也躲不過那座軍營。
本在裡帳沐浴的竇線娘急急的裹了衣物衝出,厲聲喝道:“怎麼回事?”
立馬有個女兵衝了進來,“稟公主,有刺客正從大王的營帳方向逃竄,蘇將軍正在帶人追捕。”
“父王那裡如何?”
“大王的中軍大帳方向的信號彈顯示大王無事,公主不必心焦。”
以信號彈傳遞消息,好個竇建德,果然有一套。
聞言,竇線娘長吁一口氣,說道:“傳令下去,我女兵營中的人不要出動。這大晚上的免得和男兵混雜傳出閒話來。”
“是,公主。”
眼見着那位女兵退下,小環正準備扶竇線娘重新進裡帳沐浴,不想一個黑影踉踉蹌蹌的闖了進來。
竇線娘利落的飛身至軍桌邊拔出利劍,直指向那個黑影。卻是在將要刺到黑影的時候,手中的利劍‘叮噹’一聲掉落在地上。
“羅成。”竇線娘難以置信的開口。
‘刺客’是羅成無疑了。
很顯然,羅成受了傷,而且還挺嚴重的。
也許羅成也未曾想會跑到竇線孃的軍帳來,二人便那般定定的看着。少時,羅成冷哼一聲,然後又踉踉蹌蹌的掙扎着要出帳而去。
“羅成。”竇線娘一把扶住羅成,急道:“羅成,你受傷了。”
“不要你管。”
唉,戰爭……曾經的少年情侶,如今的殺父仇人。
曾經的一夜夫妻,如今又該如何清算這筆根本算不清的帳?
“羅成,你聽我說。我知道,蘇叔不該殺了爹……”
羅藝斃命在蘇定方手下,而蘇定方是竇建德手下,和竇建德有着過命之交。
不待竇線娘語畢,羅成截住話說道:“爹?你還有資格喚‘爹’嗎?”
被羅成的話問住,竇線娘一時哽咽,“對不起。”
“道不同不相不謀。今日我是來殺你爹的,如今落在你手中,你可以將我交出領賞了。”
“羅成,你真當我是那種薄情的人?”
也許竇線孃的動作大了些,羅成胳膊上的箭傷被觸動,痛得羅成齜牙咧嘴的哼了一聲。
見此情景,竇線娘急忙鬆了手,看向一旁呆愣的小環,“快,取金瘡藥來。”
‘哦’了一聲,小環快步往裡帳而去。
“不要你管。”羅成一邊說着話,一邊繼續往軍帳外走去。
“羅成,你是英雄、是好漢,是不屑女人救你、護你。但你想一想,一旦出了這個軍帳,金定姐姐怎麼辦?還有通兒呢?你是想讓金定姐姐守寡,想讓通兒失去父親嗎?”
眼見羅成定住,竇線娘急忙上前幾步,重新扶住羅成,“讓我幫你一回,就當是替我父親贖罪。”
“他的罪,你贖不了。”一逕咬牙切齒說着話,羅成額間的冷汗一逕流了下來。
急迫中,竇線娘含淚說道:“好,那你便想一想金定姐姐,想一想通兒……若你心中真有他們母子便不要再逞一時之義氣做出對不起他們的事來。好好的活着,活着去保護他們母子。”
之於竇線娘,羅成終究是有愧疚的,此時竇線娘卻時時以金定母子的重要性提醒他疏爲重、疏爲輕,羅成很是感動,“線娘,我……”
伸手捂住羅成的嘴,竇線娘含淚帶笑的說道:“什麼都別說了,來,我替你包紮傷口。這箭頭上有毒,好在我有解藥。”
一逕說着話,竇線娘一逕拉着羅成至軍桌邊坐下。
小環利落的遞上了剪刀、紗布、金瘡藥。
一一剪開羅成手臂上的衣物,箭斷箭尾,竇線娘說道:“兩枝呢,羅成,你得忍着點。”
默默的看着竇線娘,羅成點了點頭。
輕咬朱脣,竇線娘一一利落的將羅成手臂處中的箭頭拔出,然後撒上金瘡藥、包好紗布。最後從一直放在軍桌上的香囊中倒出一粒藥丸,“吞下它,不出一個時辰,你的毒便可解。”
未吞下藥丸,羅成只是盯着香囊發呆。最後喃喃問道:“你還留着?”
“這是你送予我的,我能不留着。”說話間,竇線孃的淚珠便似雨般的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伸出手,羅成接住那滴滴眼淚,“對不起。”
將羅成的手揮開,竇線孃親自將手中的藥丸遞到羅成口中,見他吞下,竇線娘梨花帶雨的笑道:“是線娘不及金定姐姐,線娘倒覺得,能夠獨寵一人的你比往時更可愛、可敬三分。”
聞言,羅成明顯很受震動,一時盯着竇線娘出不得聲。
外面的嘈雜聲使得默默相對的二人吃了一驚,竇線娘率先回神,“是誰在我軍營中鬧騰,都不要命了嗎?都趕了去。”語畢,她給小環使了個眼色,小環機靈的點頭出帳而去。
少時,外面傳來小環的嬌吒聲,“你們好大的膽子,公主的營帳也敢闖?”
“小環姑娘,麻煩你告訴公主一聲,不是末將們膽子大,而是爲了公主的安全着想。今夜那個刺殺大王的刺客功夫相當的了得,按信號顯示,他逃往公主營帳方向。末將們擔心公主的安全,是以來保護公主。”
“保護?是搗亂還差不多。公主要睡了,你們都走罷,不要吵着公主。”
“可是,可是……”
不待那些要搜查的將士開口,小環不耐煩的說道:“怎麼?要公主親自出來和你們解釋不成?再者,退一萬步,就算那個刺客來了我們女兵營,只怕也是插翅難飛,難道你們不相信公主有這個本事?”
竇線娘在‘夏軍’中的地位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小環言盡於此,那些要來搜查的士兵就不好再多說什麼,只說了些‘小環姑娘勿怒,是末將們打擾了’和‘一旦有刺客的消息,望小環姑娘引燃信號彈’的話後告辭而去。
看來,羅成暫時安全了。只是若想逃出這‘夏軍’的營地,便是難上加難了。
不過,好在有我。
我可以救羅成逃出這個牢籠,但也得等竇線娘不再纏着羅成方是。
看着爲羅成梳理頭髮的竇線娘,我眼睛居然模糊起來:本一個巾幗英雄,才氣武功不下鬚眉,但偏生在了這樣一個環境,愛上了這樣一個人,成就了一份短暫的情緣,遇上一個殘酷的鬥爭……
我感嘆間,只見竇線娘一邊替羅成紮好頭髮,一邊抹了眼淚說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我只待來世和你不再是仇人。我只待來世不再有戰爭。還有……我只待來世,你會一如獨寵金定姐姐般的獨寵我一人……”
竇線孃的話還未說完,小環急急的跑了進來,“公主,大王來了。”
竇建德來了!
竇線娘怔忡片刻便清醒,急忙將羅成推往裡帳並勸道:“想想金定姐姐和通兒,就算你此時殺得了我父親,你也逃不出夏營,別義氣用事,快躲起來。”
羅成雖然被推入裡帳,但軍桌上的箭頭、剪刀、血布還在。竇線娘又急忙將軍桌上的一應物什都掃入桌底下藏好,又往香爐中多添加幾片香片以除這帳中的血腥之味,最後才慌慌張張的跑到裡帳。
這還是我在‘夏營’第一次見到竇建德。
耳聽得竇建德走了進來。竇線娘一邊裝作才沐浴出來的樣子攢着頭髮上的水,一邊親熱的迎向竇建德。眼見竇建德滿臉的陰鬱,她問道:“父王,是什麼事令父王如此不開懷?說給女兒聽聽。”
輕輕的捏了捏愛女的臉頰,竇建德有意無意看了裡帳一眼,“能有什麼事?還不是刺客的事。”
“刺客?”一逕說着話,竇線娘一逕不着痕跡的拉着竇建德在軍桌邊坐定,又道:“小環,倒茶。”
竇建德的眼光隨着小環的茶杯落在軍桌的香囊上,他拿起香囊,嘆聲問道:“怎麼?還想着他?”
輕喚了一聲‘父王’,竇線孃的神情充滿了哀怨,我見猶憐。
“他棄你在先,我殺他父親在後,你們兩個再也不可能了。還是忘了他罷,它日拿下中原,父王替你尋一個比他強百倍的好夫婿。”
將香囊抓過,竇線娘澀澀說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女兒的心現在亂得狠。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罷。”
再度往裡帳方向看了眼,竇建德問道:“裡帳中還有何人?”
臉一白,竇線娘回道:“沒人啊。方纔只有女兒一人在裡面沐浴。”
“那裡帳怎麼有動靜。”
看着裡帳的帳簾一動一動的,竇線娘說道:“可能是風罷。小環,去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兔子、老鼠的跑進去了也說不定。”
小環‘誒’了一聲揭帳簾進了裡帳,半晌說道:“稟大王,稟公主,什麼也沒有。水還熱着呢,估計是熱氣的原因使得帳簾抖動。”語畢,她還故意將帳簾高高的掀起,讓竇建德、竇線娘可以將裡面的行情看個齊全。
見裡帳果然只有小環一人,竇建德‘哦’了一聲,撫着鬍鬚笑道:“聽聞那個刺客往這個方向來了,父王擔心你的安危,所以難免有些疑神疑鬼。誒,還別說,那刺客和羅成那小子真像。所以父王擔心那小子是來找你的,便來看看。”
“是嗎?”竇線孃的神情由震驚到失落,最後有些哽咽的說道:“父王,真的嗎?如果是他,以他的狠心薄情,又如何會來看女兒?”
眼見愛女如此神情,竇建德倒心疼起來,輕抱了抱竇線娘,說道:“孩子,別哭。父王也許看錯了也說不定。再說他遠在洛陽李唐軍營,李世民治軍嚴謹,怎麼可能讓他偷逃出軍營當刺客呢?只是如今你這個樣子爲父真的很擔心,它日中原戰場上你們必然會相逢,到時候,你該如何?”
“這身血肉之軀是父親血肉所築,線娘自是幫着父親。”
輕拍了拍女兒手中的香囊,“那……他呢。”
“道不同不相爲謀。女兒會分得清楚明白的。”
耳聽得外面打了三更,竇線娘強顏歡笑道:“父王,時候不早了,不是定了出兵中原攘助王世充的事麼,您也該休息去了,養足精神,好讓我‘大夏’一舉奪得中原,讓女兒做個名副其實的公主。”
“好好好,你也早些休息。父王去了。”
竇建德一出軍帳,竇線娘急忙奔進裡帳,羅成從浴桶中冒了出來。
“你這傷不能見水,快,我重新替你包紮。”語畢,竇線娘又急急的命小環去取一套男子的衣物來。
衣物取是取來了,見羅成定定的看着她,竇線娘臉上一紅,急忙‘哦’了一聲退出裡帳。
半晌,羅成換了衣衫出來,很是詫異的看着衣服,然後又詫異的看着竇線娘。
眼睛一紅,竇線娘上前仔細的上上下下打量,略帶哽咽說道:“也許是天意罷,我忘不了,所以沒事的時候便按着你的身材縫衣衫。還騙父王說是自己要女扮男裝用的……不想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場,瞧瞧,還真合身。”
很是感動,羅成終是輕輕的摟着竇線娘入懷,輕喚一聲‘線娘’。
“瞧,你的傷口又出血了,我替你重新上藥包紮。”
一邊替羅成包紮傷口,竇線娘一邊落淚,最後將紗布繫好後,她放下羅成的衣袖。“父王雖然走了,但依父王的疑心病,他定然在我軍營周圍埋伏了重兵。你……要想逃走,很難。”
羅成吃了一驚,“你們決定出兵助王世充了?”
“脣亡齒寒,我們不得不發兵助王世充。”
“何時?多少人馬?”
明知道這事極度機密,但看着羅成期待的目光,竇線娘回道:“十萬兵馬,三日後誓師。”
三日後?暗中的我吃了一驚,如此算來,不出20天,‘夏軍’便會抵達洛陽。李世民如今可消極得狠……
念及此,我不再隱身,直接現身擄了羅成,“走。”
初不防,羅成還和我過了兩招,待看清我的臉他驚道了聲‘無極’。
在分不清我身份的情形下,只當羅成有危險,竇線娘利落的抽出鞘中寶劍和我戰在一處。
我要的便是竇線娘和我戰在一處。
很快,竇線孃的軍帳中金戈之聲響成一片。
“線娘,他是來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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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竇線娘收了手,我咬着脣,毫不客氣的奪了她手中的寶劍在她的胳膊上刺出個傷口。
出其不意,竇線娘驚呼一聲。而羅成怒喝道:“無極,你做什麼?”
微挑眉,我說道:“苦肉計。”
果然,一如竇線娘所言,竇建德在她的營帳四周埋伏了重兵。我們的打鬥聲和她的驚叫聲立馬引得一衆人直接撲入。
由不得這些人多想,我攜着羅成直飛帳頂,腰間骷髏鞭直擊軍帳頂端,軍帳被劃出一個大洞,籍着洞口,我攜着羅成一飛沖天。
漫天的箭雨直射向我們二人。
羅成受傷,不能多加動彈,我不敢戀戰,只是將骷髏鞭舞得密不透風,攜着羅成掠過一座座營帳,出‘夏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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