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年關,府上從上到下忙忙碌碌,煥然一新,唯有程三姑娘在旁人眼裡是個大閒人,就連除夕夜的團圓宴,她都以腳痛爲由告了假,躲在飛絮居里學習博大精深的符醫理論。
至於止痛符,許是真如阿慧所說,她天賦不錯,在前一晚上就已經成功掌握了,只是阿慧警告說這種末等的止痛符藥效甚短,只能管上小半日,她就多制了幾張,以備不時之需。
到了大年初一,有失眠偏頭痛老毛病的懷仁伯老夫人孟氏強忍着不適,天未亮就起身,領着有誥命在身的兒媳們進宮賀拜,老伯爺同樣領着有官職的兒孫們參加朝賀,像程澈這樣還在求學或程三老爺那般做事的,亦要走出家門團拜,伯府裡就只剩了一衆女眷和幼童們。
程微閉不出門,照例是跟着阿慧學習胎產科的理論。
要說起來,胎產科在十三科中最爲繁雜,想要學全學精非一日之功,她目前專攻婦人孕期安胎和產後諸病,爲的就是太子妃程雅能平安生產。
足足學了兩個時辰,程微已是頭昏眼花,這才停下了學習,喊歡顏:“歡顏,把二哥前日給我淘來的三本話本子拿來,我翻翻。”
“噯。”歡顏駕輕就熟地從一排排書冊裡抽出程二公子新送來的故事書,捧到程微面前。
程微目光從三本書的書名上一掠而過,嘆口氣:“歡顏,還是把你昨日出去買硃砂時順道從六出花齋淘來的話本子給我拿來吧。”
見歡顏呆呆沒動,特意提醒道:“就是你一帶回來我就包上書皮的那本。”
“婢子知道了!”歡顏飛快從擺放着《女誡》、《內訓》、《女範捷錄》等一排書中抽出一本用簪花小楷寫着《名女列傳》的書來。
那簪花小楷秀雅整齊,猶散着墨香。一看就是出自程三姑娘的手筆。
“姑娘,給您。”歡顏把書遞過去,補充一句,“姑娘,這書不是婢子順道買的呢,婢子去六出花齋,足足多走了六條街!”
程微惱羞成怒。劈手把書奪過來。冷哼道:“歡顏,我不是說過了,以後你少說話。多做事!”
見歡顏還想反駁,丟過去一個白眼:“敢頂嘴,晌午罰你少吃一個饅頭!”
歡顏再不敢吭聲,老老實實門口蹲着去了。
程微這才心滿意足地倚在牀頭圍欄上翻看起來。
這頂着《名女列傳》殼子的話本實則叫《水鏡記》。講的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身懷六甲時出門上香,不料路遇劫匪。在忠僕的拼死保護下得以逃脫,躲進了郊外一處破廟避雨,那破廟同樣有一對避雨的年輕夫婦,一看就是窮苦出身的。巧的是其中婦人同樣身懷六甲。
更巧的是,等到了深夜,少奶奶和婦人齊齊發作。天快亮時同時產女。
天亮後兩方人各自天涯,十六年後才陰差陽錯知道兩個女孩抱錯了。等這戶人家把那淪落爲農家女、已給人當了童養媳的親生女兒尋回來,卻發覺兩個少女容貌談吐天差地別,粗鄙不堪的農家女嫉妒嬌養大的姑娘,做了許多人人厭煩的事,最終咎由自取患了失心瘋,悄悄死在了一間不透風的小屋子裡。
程微越看越氣,把書往旁邊一甩,揚聲喊道:“畫眉,給我端一盞蜜水來。”
畫眉原是小丫鬟,自打頂替巧容成了程微的貼身丫鬟,格外盡心,一聽主子吩咐,忙不迭端來一盞蜜水。
程微接過來喝了,蜜水溫度剛好入口,甜度適中,落入腹中暖洋洋甜蜜蜜的,她這才舒暢了些,又伸手去拿扔在牀頭沒看完的話本,心道,這六出花齋的話本子就是好看,明明讓人看着氣得牙癢癢,可一旦放下,就忍不住還看。
“姑娘還喝嗎?”
程微擦擦嘴:“不喝了,剛剛氣得不行,現在好多了。”
正擡腳邁進門的程澈聽到這話,笑問:“微微,誰惹你生氣了?”
一聽是二哥的聲音,程微手忙腳亂把話本子放下,想到他能透過屏風上側的鏤空雕花看到她這裡動靜,來不及把話本子塞回書架,更不敢欲蓋彌彰地塞進枕頭底下,乾脆直接丟在枕邊,理了理鬢髮,對着走進來的程澈故作平靜道:“二哥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程澈解下大氅搭在屏風上,只着一身青色錦袍走了過來。
“你這丫頭糊塗了吧,已經快晌午了,等祖父祖母他們回來,還要過去給他們拜年呢。”
京城的勳貴官宦人家,大年初一家長們都奔着皇城去了,等過了晌午,才輪到家中小輩給他們拜年。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二哥就在我這裡用飯吧,等下咱們一道去拜年。”
程澈目光落到程微腳上:“你腳傷還未好,就不要折騰了,我對長輩們解釋一下就是了。”
程微直接下了地,走了幾步:“二哥,你看,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用了止痛符,她半點疼痛都感覺不到,自然能隨意走路。
其實程微也知道,這樣一來,說不準腳傷會加重,可她若不趁着今日拜年讓旁人知道她腳好了,明日又哪能跟着韓氏進宮去探望大姐姐呢。
程澈盯着程微右腳,有些疑惑。
習武之人受傷是常事,以他的判斷,妹妹腳上那樣的傷口,這麼短的時日是不大可能這樣利落走路的。
該不會是這丫頭爲了明日能進宮探望大妹才逞強吧?
腦海中劃過這個念頭,程澈挨着程微坐下來,伸手去探她的腳:“真好了?讓二哥看看。”
眼看要被揭穿,程微心中大急,慌忙抓住程澈的手。
程澈挑眉:“嗯?”
“二哥——”程微咬着脣,嗔他一眼,“哪有你這樣子,都不說一聲,就隨意看人家腳!”
蹲在門口的歡顏忍不住想提醒自家姑娘,前幾日二公子還給您腳上塗了藥呢,又猛然想到主子不久前的警告,嚇得趕緊捂住了嘴。
程澈手僵在半空。
一直以來,親密無間的兄妹二人常有親暱動作,可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在身側少女似嗔非嗔的瀲灩目光下,那聲含嗔帶惱的埋怨讓他耳根迅速紅了起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