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盯着程九伯出神,心中掀起的驚濤駭浪不消言說。
一直以來,她見到的全是噩夢般的場景,今日見了程九伯一家,卻震驚的發現,原來,並不全是如此!
她生長在勳貴之家,懷仁伯府再落魄,階層擺在這裡,一些常識還是懂的。比如,大堂兄懷仁伯世子程明,讀書並不出衆,可加冠成年後,還是在衙門裡謀了一個小小的差事,
可是,這並不代表程九伯也行!別說是懷仁伯府,就是外祖家,嫡系子孫尚且關照不過來,怎麼都不可能萌蔭到旁支那裡去,更何況,程九伯都是四十出頭的人了,等到了她噩夢中的年紀,豈不是快五十了?
春寒料峭,風把少女裙襬輕輕捲起,隱約露出紅色鹿皮小靴來,程微輕輕跺了跺腳,只覺遍體生寒。
“二哥,我冷了。”她躲在程澈身後,低聲道。
事關最親近之人的生死謎團,小姑娘憑着直覺就能篤定程九伯光明的未來定然和二哥的死有着某種聯繫,只是,她目前想破頭也想不明白其中聯繫所在。
“九堂伯,堂伯母,這裡風大,咱們莫要站在這裡了,不如去花廳坐坐?”程澈客氣問道。
“不了——”程九伯才說了兩個字,就被婦人在背後打了一下,立時沒了聲音。
婦人笑容滿面:“好啊,澈兒,伯母也許久沒和你好好說說話了,心裡一直惦記你呢。”
程澈嘴角抽了一下,垂下眼簾不動聲色:“九堂伯,堂伯母,那這邊請。”
一行人向着花廳的方向走去。程微默默跟在後面,並沒開口。
她一直不大喜歡程九伯一家人,程九伯還好,見面統共就那幾句話,九堂伯母就不一樣了,每次見到,一雙眼睛犀利從她頭髮梢打量到腳跟。唯恐落下一絲一毫。不知道的,還以爲她拿了他傢什麼東西掛在身上呢。
總之,那種感覺令人不舒服極了。
可這一次。對九堂伯母打蛇隨棍上的行爲,程微一點表示沒有,就這麼默默跟着,以至於程澈都覺得奇怪。忍不住回頭觀察妹妹的神情。
後來程瑩實在忍不住,問道:“十三堂兄。你總瞧微堂妹幹嘛呀,她臉上有花?”
程澈腳步一頓,微笑道:“三妹前幾日腳上受了傷,我怕她走不了許久路。”
程瑩斜睨程微一眼。酸溜溜道:“微堂妹,十三堂兄可真關心你,哪像我兩個哥哥呀。我不舒坦時,他們可不像十三堂兄這樣會關心人呢。”
程微剛剛在芭蕉樹旁聽了程澈一番話。早就不吃味了,見程瑩又挑釁,乾脆上前一步挽住了程澈的手,笑眯眯道:“那是當然,別人怎麼能和我二哥比呢,我二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她邊說邊看程瑩,眼神帶着得意的反擊。
有本事就說這是你哥哥呀,在你父母面前敢這麼說,就不信現在你還敢說!
程微最厭煩程瑩的就是這點,每次見面說話都似在醋缸裡泡過,好像二哥是她家搶來的,既然如此,當初何必把二哥過繼來呢?
要不就不做,做了就不必後悔,這個樣子平白讓人瞧不上眼,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她以前可是聽說過,程瑩兩個兄長爲此還和父母吵過一次,就是責怪當初爲何送來的是二哥,而不是他們!
不多時已走進花廳,牆角擺着的炭盆燒得旺旺的,廳內溫暖如春,因是過年,特意從外面買來了仙客來擺在桌上,另有一盆水仙擺在窗臺,顯得喜慶又熱鬧。
程微掃了一眼,就知道那水仙花定是程瑤送來孝敬祖母的,不由牽了牽嘴角,隱去嘲諷的笑意。
“嘖嘖,到底是府上,火盆燒得真旺,一進來連襖子都穿不住了。”婦人先前在老夫人那裡沒敢多看,到了這裡,就肆無忌憚打量起來,“看這仙客來開得多熱鬧,瞧着就喜慶。這盆水仙和老夫人那裡的差不多,都是用天青色的瓷缸養着,清新怡人,聽老夫人說,這是二姑娘親手養的?”
不見有人答話,她自顧說下去:“二姑娘可真是心靈手巧,難怪人們都說是京城第一次女呢!”
說到這裡打量程微神色,忙笑道:“要不說二夫人有福氣呢,大姐兒進宮成了貴人娘娘,二姐兒養得蘭心蕙質,微姐兒也不差,伯孃瞧着你這模樣,說是京城第一美人都不爲過。這可真是多大的福氣,兒女纔有這般造化,還有澈兒——”
“咳咳。”程九伯忽然咳嗽起來。
婦人這才住嘴,端起茶杯連灌了幾口,因爲話太多而有些幹疼的嗓子立刻舒服多了。
程微坐在那裡,目光就沒離開過程九伯夫婦,在令人頭疼的聒噪聲中,她忍不住想,九堂伯母說了這麼多廢話,爲什麼就不問問二哥近況如何呢?
小姑娘收回目光望向程澈,看着他有些消瘦的側臉,忽然心疼起來。
二哥出遠門那麼久,回來後亦不得閒,真正關心他的也就母親和她了吧,這親生的爹孃眼裡哪有二哥這個人呀,有的只是二哥擁有的那些東西罷了。
程微越想越替二哥難受起來。
婦人注意力放到了程澈身上:“澈兒啊,你過了這個年,都二十了吧,用不了多久就該行加冠禮了。”
程澈頷首。
“到時候,可要請我和你堂伯都來呀。”
“堂伯母放心,那是自然。”
婦人露出滿意的笑容,打量着程澈:“澈兒真是長大了,也該說親了。”
程澈不料婦人會當着程微和程瑩的面提起這個,面上雖一片平靜,耳根卻悄悄紅了,笑道:“侄兒暫時還沒考慮這些。”
“呦,不考慮怎麼行?”婦人說起這個聲音都高了起來,“二十的人了,換到莊子上,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再不考慮可就晚了,到時候好姑娘都被別人挑走,你就該着急了。”
“侄兒真不急,上面兄長已經成家,下面弟弟們還小,晚上幾年說親也不打緊。”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加冠,富貴人家的子弟有的讀書習武想闖出個名聲來,並不想太早成親,故而同輩的兄弟姐妹是分開論嫁娶的。
比如程澈不成親,他下面的兄弟是不能議親的,但對妹妹們並無影響。
婦人笑了:“你這孩子,在我面前還不好意思說。剛纔陪着老夫人說話,我還聽老夫人提起呢,打算等過了今年春闈,就要給你物色合適的姑娘了。現在不比以往,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要問問你們年輕人的意思不是,比如是喜歡端莊些的,還是活潑些的呢?兩個人看對方好,將來日子纔好過。”
她一連說了許多,片刻不停歇,程微真不明白,談起二哥的親事,她這麼興奮是做什麼,難道二哥娶了嫂嫂,還和她叫母親不成?
程微沉着臉冷眼旁觀,不料婦人連她都沒放過:“微姐兒,你想要個什麼樣的嫂嫂啊?”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