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眼中,對峙的四位巨頭,分別顯化金身菩薩、扶桑樹、蒼龍祥雲和滾滾白氣的形象。
不過,在他們彼此眼中,則是對方慣常的模樣。
金身菩薩下,是身披袈裟,寶相莊嚴的老僧,面目中盡是慈悲。
而在扶桑樹下,則是一個白衣中年男子,足踩麻鞋,烏鞘長刀橫在腰後。
烏黑的龍威祥雲裡,立着一個看上去慈眉善目,神色和藹的老嫗。
似雲似水的白氣,烘托其一個身材高瘦的男子,外觀年紀看上去不過三十歲許,五官相貌平凡,但一對眸子裡的光芒叫人驚心動魄。
“竹施主,你也來了。”
身披袈裟的老僧雙掌合十,目視那白氣中的男子。
對方言道:“普慧大師,別來無恙。”
“老衲身體還好,無病無災,只是寺裡遇上些麻煩。”這位小西天當代方丈,紅塵佛門第一高手開口說道:“蔽寺僧衆遭人屠戮,連地藏輪都遺失在這方天地,是以老衲不得不親自走一趟。”
他看着對方說道:“有關於那一頁天書,老衲並不貪求,只要落在我輩同道手中便足矣,竹施主有意,老衲願助一臂之力。”
老和尚並未打誑語。
扶桑島和蒼龍島,都是魔道。
蒼龍島相對低調,不似血河、苦海、扶桑一般魔焰滔天,氣勢洶洶,但蒼龍島主卻要保陳洛陽。
扶桑島同樣要誅殺陳洛陽,可是如果得到那一頁天書,勢必更加囂張。
相較而言,如果一定要選,老和尚寧肯天書落在眼前這個白氣繚繞下的高瘦男子手中。
北冥劍主,竹瀶。
嚴格來說,其人昔年行事,難辨正邪,只一心好武。
不過相對魔道高手而言,他沒什麼惡跡,是以紅塵界習慣性的將他列入正道十大強者之列。
同小西天方丈、天河老劍仙等人相比,他年歲甚輕。
在現如今的紅塵一衆巨頭當中,他也是少有的獨來獨往之人,和各大聖地,各大強者並無牽連。
“瘋皇”別東來的師承來歷神秘,但很多人多有猜測。
而“北冥劍主”竹瀶的來歷,看起來明明白白,卻反而讓人更琢磨不透。
少時學劍,拜入一個普普通通的師門潛湖滄浪派。
潛湖滄浪派雖然在當地有些名氣,但放在整個南楚皇朝疆域上來看,完全不入流。
莫說跟先天宮這樣的聖地相提並論,便是比之仙雲山那般的名門大派,也相差十萬八千里。
整個宗門歷史上出過最強的高手,只到武王。
放在紅塵下一方天地中,或許還可有番作爲,但身處紅塵中,則平凡無奇,泯然衆人。
門派絕學北冥劍氣,更是聲名不顯,只是紅塵裡諸多劍道絕學之一。
及至這位北冥劍主少年時入門起,也始終如此,並無特異之處。
直至後來,因爲門派中的分歧,他被逐出師門,自己一人在紅塵行走。
潛湖滄浪派後來爲人所滅。
那是魔道名門,武聖坐鎮,高手如雲。
結果卻被北冥劍主孤身單劍上門,將這個魔道名門挑了,滿門屠盡。
這時人們才愕然驚覺,不知什麼時候起,那個被逐出門牆的青年,已然青出於藍。
大家以爲他另有奇遇機緣,得了大造化。
但多年之後的如今回首再看,一切似乎仍然是平平無奇。
沒有名師傳承,沒有奇緣異寶。
只是曾經泯然衆人的北冥劍氣,隨他一同不斷成長,彷彿沒有極限,漸漸和主人一起成爲紅塵中別緻風景。
及至最後,赫然是天河、血河之外,紅塵最強之劍。
不過,他並沒有復興重建潛湖滄浪派,始終孑然一身,獨來獨往。
在其妻子亡故之後,更是早早歸隱,三十餘年不問世事,絕跡於紅塵間。
最近百年內,最富傳奇色彩之一的強者,似乎剛剛爲自己的傳奇書寫一個開頭後,便戛然而止。
直到今天,才又重新入世。
驚動他的原因,在場衆人也都能料到。
傳聞中,陳洛陽那一頁天書蘊含濃厚的生機,活死人,肉白骨。
北冥劍主愛妻情深,哪怕有萬分之一的指望,也會希望再做嘗試。
不過,對於小西天方丈的好意,這個高瘦男子微微搖頭:“大師好意,竹某心領,只是今日要令大師失望了。”
老和尚神色不變,雙掌合十,低喧佛號:“竹施主,要保陳洛陽?”
高瘦男子言道:“我暫借天書,只爲一線希望,事後不論成與不成,都會物歸原主。
既然是借,我自會償還這個人情,護天書原主人周全。
不奢求大師讓一條路出來,接下來只好得罪了。”
“阿彌陀佛。”老和尚嘆息着說道:“既如此,老衲也唯有得罪了。”
“竹兄,你莫非也是聽信某些無稽之談?”
扶桑樹下,如有滄海,樹枝之上,大日金烏振翅欲飛。
而在樹下滄海間,則隱約彷彿有幽冥輪迴深藏。
扶桑島主目視那白氣中的高瘦男子。
高瘦男子問道:“什麼無稽之談?”
一旁烏黑祥雲中的老嫗微笑說道:“無稽之談?呵呵,天生海,你大可以試試看,稍後至尊降罪下來,看你如何承擔得起?”
扶桑島主漠然道:“什麼時候起,你這老虔婆說話,可以代表至尊了?”
烏黑龍威祥雲中的老嫗聞言也不着惱:“咱們拭目以待便是。”
“是啊,拭目以待。”扶桑島主冰冷的面孔上,突然浮現一抹微微古怪的笑意。
他視線環顧周圍,不緊不慢的說道:“這個姓陳的小子,身上除了天書殘頁之外,還有其他秘密的樣子,讓人不得不懷疑,他背後有人撐腰。”
“如果是幾位老朋友便也罷了,可看起來,卻似乎是比我們還高的存在?”扶桑島主目視老嫗:“你以爲那是至尊,所以投機示好,意圖討至尊歡心?想法不錯,可惜有眼無珠。”
他手指了指下方擴張變化,形同巨大雞卵,懸浮於神州浩土之上,彷彿玄黃星辰一般的圓球。
“你,認得這是什麼嗎?”
對面老婦人模樣的蒼龍島主微微蹙眉,隱約覺得對方並非無的放矢。
“你們不認識,我認識。”扶桑島主臉上古怪的笑意消失,神情重新變得冰冷漠然。
“這是人皇的符詔。”
聞聽此言,在場其他三人,都微微詫異。
“人皇?”
小西天方丈普慧大師面上露出疑問得釋的神情,長長呼出一口氣,暗道自己先前沒有看錯。
而那高瘦男子和老嫗,則都感到幾分意外。
人皇。
一個對如今人間紅塵來說,已經有些遙遠陌生的名字。
那是紅塵界上一任至高主宰者。
但那已經是距今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數千年?上萬年?
甚至久遠到絕大多數人,已經不清楚具體時間的地步。
哪怕在場四人都是如今紅塵有數的巨頭人物,但對他們來說,“人皇”這個名號,也一樣是孩提時聽長輩提及,近乎神話故事一般的傳說,談論起來,沒有實感。
“傳聞昔年人皇曾有五枚符詔傳世,這一枚,應該是‘土’,衍化大地幽冥。”
扶桑島主看着下方的地底幽暗世界,漠然道:“姓陳的小子確實有背景,人皇的衣鉢傳承。”
說着,擡頭看向對面的蒼龍島主,語氣平靜:“你當真是找了個好的投靠對象。”
老嫗在最初的驚詫過後,神情便已經恢復平靜。
她同扶桑島主對視:“人皇在紅塵裡留下點東西不足爲奇,這不過是陳小友個人一點機緣。
至尊何等的修爲與胸懷,又豈會介意這小小東西?
你該不會以爲,有人能憑這麼一枚符詔,就可以動搖至尊在這紅塵裡的地位吧?”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此刻唯有硬頂下去。
老嫗視線緊盯着扶桑島主:“如果某些人去了紅塵外另尋靠山,倒是不怪他有這樣的想法。”
扶桑島主淡然道:“原話奉還,如果某些人在紅塵外另尋了靠山,確實不難解釋她爲何一心包庇人皇傳承。”
“有或者沒有,無關緊要。”白氣包圍下的高瘦男子這時搖搖頭。
“我之前不爲傳言而來,此刻也不會爲傳言所動。”
他凌空擡手,衝着小西天方丈和扶桑島主做了個“請”的動作:“二位,請吧。”
“請竹施主指教。”老和尚嘆息一聲,雙掌合十。
扶桑島主神情冷漠,並不答話,手掌微微一擡。
那棲於扶桑樹上的大日金烏,便即振翅高飛。
神州浩土的虛空之上,頓時戰作一團。
而在地底幽冥世界中,陳洛陽感受到外面大戰開始,則深深吸了一口氣。
與小西天方丈齊名,紅塵正道十大強者之一的北冥劍主竹瀶,因爲“生”字天書的緣故,終究還是到了。
此前,陳洛陽沒有打對方主意。
現在看到應青青來此,大概可以猜到,北冥劍主眼下是友非敵,應該同這個白衣少女有關。
她如何說動北冥劍主相助,陳洛陽不知道。
但他很確定,即便北冥劍主現在相助,最後也還是繞不過“生”字天書的問題。
而“生”字天書眼下在黑壺裡,難以取出……
要解決這個問題,機會,可能就着落在眼前這幾人身上。
陳洛陽雙瞳中暗金光芒閃動,掃視樂航、成鶴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