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不休聞言,若有所思。
一旁的應青青雖然限於修爲難以看清比試的細節,但她能感覺出王地與血浩然二人身上的不和諧。
這時聽了陳洛陽所言,她微微蹙眉,然後問道:“不是交手雙方爭個人勝負,而是比天河、血河兩位巨頭強者教弟子?”
陳洛陽頷首:“這是一場早在多年前便開始的比試,比試雙方是老劍仙同血河老祖,而非王地與血浩然。
說的直白一些,方纔比試的二人,其實相當於老劍仙與血河老祖掌中劍。
前者,要將邪劍滌盪教導爲正劍,導之向善。
後者,則要將正劍扭曲污染成邪劍,使之沉入血海。”
“兩人……還是最終走上各自的道路?”應青青問道。
一旁的謝不休則乾咳一聲。
他從屠山夷那裡聽說過,這其實是自己身旁這位陳副教主的傑作。
因爲在神州浩土面臨陳洛陽帶來的威脅與困境,血浩然同王地被迫交換了劍法,互相成全,雙雙突破瓶頸,得以殺回紅塵界。
如果沒有陳洛陽橫插這一手,雙方今天這場比試,應該還是爭勝。
王地的天河劍術,對決血浩然的血河劍術。
兩人都是各自不對路的劍術,比拼高下。
誰更能克服不利,誰勝出。
同時也意味着教導他的師長勝出。
意味着“鍛造”或者說“改造”更加成功。
但是,在陳洛陽橫插了這一手後,一切都變得不再相同。
王地與血浩然二人,都接觸了更適合自己的劍術。
於是今天這場比試,也變了味道。
某種意義上來說,爭勝,變成了爭敗。
當然不是故意放水落敗。
老劍仙和血河老祖的眼皮底下,誰放水誰盡力,一目瞭然,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但今日一戰,王地同血浩然之間的勝者,卻意味着他背後人的失敗。
教導,或者說改造上的失敗。
在王地從神州浩土返回紅塵界後,天河上下確實起了一陣亂子,爭論不休。
最終王地被帶回天河閉關潛修,形同軟禁。
他一身修爲並沒有被廢,但卻開始一次“回爐”。
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在壓制抵禦血河劍道對自己的“誘惑”。
老劍仙的教導指點下,王地在重新試圖迴歸以天河劍道爲主,令天河之劍佔據主導,壓倒血河之劍。
至少,不讓血河劍意再有增長。
今日,他敗給血浩然,不是因爲他沒有對方優秀,而是因爲他拒絕通過血河之劍繼續進步。
這勉強不來,需要他自己努力。
最終的結果則證明,他面對血河的“誘惑”,抵抗能力,強於血浩然面對天河的“誘惑”。
或者可以說,血浩然嚮往正道之心更堅,血河老祖終究沒能扭曲污染這把正劍。
而老劍仙,則成功滌盪清洗邪劍,抗拒邪道的誘惑,遏制淪落與滑坡。
“所以,贏了今日比試的人,反而輸了當年之局。”應青青長長呼出一口氣。
陳洛陽望着遠方,然後就見血海里,忽然又現出一個漩渦。
漩渦裡,出現兩個人影。
那是兩個老人,看上去是一對老夫婦,懵懂而又瑟縮,完全不清楚周圍狀況,戰戰兢兢的模樣。
看上去,是一對沒有修爲在身的凡夫俗子。
不過,血浩然看見這對老人,面孔上隱隱浮現有心壓抑的激動之色。
血海里有血河老祖的聲音響起。
“願賭服輸,人交給你了。”
那對老夫婦,落到了血浩然面前。
血浩然深吸一口氣,剋制住自己的情緒,穩穩接了老人,審慎的看向上方血海。
他朝血海拜了拜,然後帶着兩個老人,向下方天河落去。
周圍觀戰中人見狀,都若有所思。
“看樣子,是血浩然的雙親。”謝不休咂摸了一下嘴脣說道。
一旁的應青青默默點頭:“老劍仙答應如此賭局,一方面爲了王地,一方面也是爲了血浩然一家嗎?”
陳洛陽雙臂在胸前交叉抱着,望着遠方對峙的天河跟血海。
“血浩然,這意思是要轉投天河嗎?迎回雙親,他現在唯一的顧忌也沒有了。”謝不休言道:“王地也回去了,天河白賺一個天才嫡傳啊,唔……也不能說是白賺,如果不是王地很爭氣的輸了,老劍仙也贏不了這一局。”
雖然聽起來有些詭異,但王地今天比武的結果,確實可以說是很爭氣的輸了。
不過,陳洛陽望着落入天河中的王地,心裡卻在冷笑。
要不是當初拿黑壺查過這廝的生平經歷,他也被對方蒙過去。
這姓王的,可是在幾年前,就私下暗中尋找學習血河劍道的機會。
他幹過的一些事情,可並不如何光明正大。
老劍仙對他的矯正,真要說有多少效果,實在難講。
只不過這廝極爲謹慎小心,不輕易冒險,所以明面上纔沒有任何污點。
雖然一路“大矩劍”在天河一脈裡頗爲另類,但只是劍術上修行上的另類,參悟天劍書生生開創出一路地劍。
衆人眼中的王地,行事作風上,與大多數天河傳人並無分別。
遠不像血浩然在血河裡那般特立獨行。
但私底下,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和血浩然兩個人,還真就像太極圖陰陽魚的兩個魚眼一樣,在各自陣營中格格不入。
今日比試,看似爲當年老劍仙與血河老祖的較量分出勝負,但一切恐怕纔剛剛開始……陳洛陽心中暗道。
他更新白玉瓶裡有關王地的信息內容,時刻關注對方生平經歷的新變化。
與此同時,天河與血海之間的大戰,也正式爆發。
“熱身結束,咱們見真章吧。”
血海中,血河老祖的聲音平穩如故,沒有分毫波動,完全不因方纔的失利而介懷。
滔滔血海涌動間,開始狠狠壓向天河籠罩下的仙山。
老劍仙沉着應對,將血海擋住。
血海氣勢兇猛,但不躁亂,步步爲營,穩紮穩打,不斷壓迫天河退卻。
老劍仙有傷在身,不耐久戰。
眼下看似還能堅持,但時間拖得越久,對他來說其實越發不利。
少傾,天河中開始升起一枚又一枚銀色的星辰。
攏共二十八枚銀色的星辰,彷彿二十八根定海神針,牢牢定住天河波濤的同時,也彷彿擎天之柱一樣,幫助天河穩住腳步,抵擋血海的壓迫。
“這麼快就動壓箱底的寶貝了?”
血河老祖語氣平淡。
血海中,陳洛陽化身的血暗天,眉頭陡然一挑。
他遙遙望去,隱約望見,血河老祖擡起手來。
其一身劍意,似乎出現些許變化。
在血海壓迫天河的同時,另一道恐怖殘暴的劍意,在血海中涌現出來。
這劍意,陳洛陽不陌生。
在神州浩土時,他曾經與之擦肩而過。
那是屬於陶忘機四弟子“絕劍”解星芒,那蛻變而生的一式絕劍,幽冥十二劍之一。
解星芒的絕劍,即使蛻變,其實也不能說是真正的幽冥劍術。
在當時,充其量只能算是個雛形。
但是現在於血河老祖手上重現,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簡直恍若螢火之火與日月的差別。
雖然能明顯感覺一脈同源,但較之當日的雛形,眼下這一劍已經漸臻成熟,開始真正彰顯幽冥劍術的兇厲殘暴。
這一劍,陳洛陽甚至從中感覺不到血腥殺意。
有的是一種斷絕一切生靈,叫衆生入滅的恐怖意境。
沒有流血。
而是直接灰飛煙滅的大恐怖。
幾乎是血河老祖只亮一個起手式,下方天河中老劍仙便警醒。
老人的目光,緊緊注視上空鬥了千年的老對頭。
這時候,言語斥責質問已經不需要。
老劍仙視線中只有堅定決絕。
血河老祖神色更是平靜,彷彿只是泡了一壺新茶招待老客人一樣。
這一劍,輕描淡寫間落下。
白色的劍氣,看起來淡淡一縷,恍若輕煙。
但這劍氣落下,卻直接分開下方天河之水。
天河抵擋血海本已壓力巨大,此刻本就應接不暇。
白色的劍氣經過之處,仔細看去,卻發現並非河水被分開,而是與白氣接觸的河水,直接泯滅消失,不復存在。
天河,被白色的劍氣截斷。
劍氣在大陣內劃過,然後那二十八枚銀色的星辰,也頓時不復先前穩固狀態。
白色的劍氣一閃之間,竟直接將幾枚銀色的星辰斬滅。
劍氣不絕,來回穿梭,彷彿龍王鬧海一樣,讓天河支離破碎。
守衛仙山的大陣,開始漸漸崩解。
周圍觀戰衆人,神情都變得嚴肅。
如今的血河老祖,破陣很有一手啊……
認得血河老祖所施展絕劍的人,則心情複雜。
解星芒,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算是天河傳人。
而現在,這劍術卻幫助死敵血河,破開天河自家大陣。
天河趨於崩解,血海頓時壓下。
周遭天地,都被一片血紅色籠罩吞沒。
不過,像是早就在以逸待勞,被迫開的天河大陣內,陡然響起龍吟聲,一隻紫色的手掌,從中伸出。
血河老祖則似乎也不意外,血海涌動間,無數血光流轉,同紫色的手掌碰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