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看

你怎麼看

斷倪鬼笑道,不了,我還要押着鬼妓早日交差呢。再說了,我怕你家門上的那個。

爺爺順着它手指的地方看去,一塊明晃晃的鏡子懸掛在門楣上。

在這裡,幾乎家家戶戶門前懸有一塊巴掌大小的鏡子。我問過媽媽爲什麼這樣。媽媽說,這是驅鬼用的。人死後成爲鬼,有的鬼留戀人世,過七之後要回來看一看。看看不要緊,畢竟是家裡的親人,可是這一看可能促使它不願再回到陰間,從而在陽間變成厲鬼。爲了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門楣上懸掛一塊明鏡。鬼走到門口要進去的時候,可以從鏡子裡看到自己變成鬼後的可怕相貌,從而自慚形穢,於是返身離去。

我們下轎來,轉身要跟斷倪鬼道別,卻發現它們已經不知去向,清冷的月光中唯有我和爺爺兩個人的身影。

剛回到家裡,奶奶拉住爺爺說:“那次來找你的人又來啦!”

爺爺剛剛和鬼妓較量了一番,累得不成樣子了,不耐煩的問:“哪次來找我的人啊?你說清楚點!”

奶奶說:“就是你去洪家段之前來找你的,他家孩子出了車禍的。知道了吧?”

“什麼?”爺爺眨了眨眼睛,沒有聽清楚奶奶的話。那是反噬的表現,不過表現很輕微,只是輕微的眼睛看不清和耳朵耳鳴而已。我自己也有些看不清,我還以爲是家裡的燈泡蒙了灰呢,正準備叫奶奶用幹手巾擦一擦。不過我的反噬情況比爺爺的輕多了,因爲我跟鬼妓直接對抗的時間很少。

“泡碗紅糖水給我喝喝。”爺爺對奶奶說。

奶奶知道爺爺不舒服,忙去廚房拿碗。有這樣一個怪現象,爺爺和奶奶呆在一起四十多年了,他們越來越長得像一個人。整體看來,當然一下子能夠分辨哪個是爺爺哪個是奶奶。但是細看鼻子,眼睛,耳朵,都是很接近的模樣。不僅僅這樣,他們的感覺神經似乎也連在一起了,對方的一眨眼一嘆息甚至手指輕輕彈一下都能相互瞭解。

奶奶端來兩碗紅糖水,分別給我和爺爺喝了。我這才感覺到身體是自己的,舒服多了。

“你接着說。”爺爺放下碗,紅色的糖渣留在碗底。

“今天快吃晚飯的時候,那個找你的人又來了。就是你去洪家段紙錢來找過你一次的人,還記得不?”奶奶問道。

“我不是跟他說了麼?我不管這麼多事。”爺爺說,“靈異的事情我不是說沒有,但是所有人都把一點點意外跟鬼強行拉扯到一塊來,我還不被他們累死?”

奶奶一邊收拾碗一邊說:“他這次來可不是爲了他女兒了。”

“不是爲了他女兒?哪是爲了什麼?”我插嘴道。

奶奶說:“他的女兒已經死在醫院了。”

“死了?”我驚訝道。

“有什麼好驚訝的,他說他在來找你的時候,他女兒就在醫院嚥氣了。他回到醫院,女兒已經在太平間了。”奶奶說,“他說他女兒傷得太重,活着反而受罪。一個大男人,說着說着就哇哇的哭起來。我都看不下去呢。”

爺爺嘆息一番。我問道:“那他還來找爺爺幹什麼?”

奶奶走到廚房,隔着一扇門說:“他說那個下坡的地方又出了一起車禍,被撞的是個男孩子。”

爺爺點燃一支菸,說:“我講了是意外事故吧。他不是說一年發生一次麼,你看今年就發生兩次。下坡的地方本來就應該注意,它本來就是容易發生事故的地方,自己不注意還跟鬼扯上什麼關係?”

“把煙滅掉。”奶奶在廚房裡洗碗,水弄得嘩嘩的響。“但是呢,那個男孩子也沒有被撞死,現在也在那個醫院呢。那個男孩子的家長拉住女孩子的家長,責怪是他的女兒的冤魂纏住了他的兒子,要找他理論。”

我說:“就算是那個女孩子的靈魂纏上了他的兒子,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再吵鬧又有什麼作用?”

奶奶說:“那個男孩子的父親說趁着他的兒子還沒有死,要將那個女孩子的墳墓釘起來。”

“釘起來?”我頓時想到爺爺用竹釘釘住箢箕鬼的情景,也想起月季告訴我箢箕鬼已經逃脫了爺爺的禁錮。我想把箢箕鬼逃脫的事告訴爺爺,轉念一想,先聽聽爺爺怎麼處理這個車禍的事情吧。

奶奶說:“是的呀,那個男孩子的父親堅持要把女孩子的墳墓釘起來。說是要用耙齒紮在女孩子的墳頭,才能保住他兒子的命。”耙齒是犁田的農具上的零件,形狀如匕首,水田裡翻土時經常要用到。

爺爺苦笑道:“要釘也不能這樣釘啊。這樣的釘法只能釘成年人的墳,小孩子的墳只能用竹釘。亂釘的話,只怕會適得其反。”

“他哪裡知道這些。於是兩個家長爭論了起來。那個女孩子的家長找到我的時候,眼睛上還青着一塊呢,估計他們倆打架了。他說,他自己的女兒也死了,知道做父親的心情,誰都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出什麼意外。他說,他能理解那個男孩子的父親的心情。但是呢,他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兒死了還被耙齒釘住。”奶奶說。

“那倒是。”爺爺點點頭。

奶奶說:“所以他又來找你,請你幫忙。”

“我能幫上什麼忙?”爺爺嘴上的菸頭驟然一亮,復又暗下去,接着一個菸圈漂浮在空氣中。

我有些累了,說:“要不明天再說吧。今天折騰得夠累了。”

奶奶馬上將兩隻淋溼了的手往衣服上擦擦,說:“睡吧睡吧。我去幫你們整理好被子。我看你們天天跟鬼打交道,怕你們身上陰氣重,今天把被絮都抱到外面曬了,現在還沒有裝進被單裡呢。你們還多坐一會,我把被子弄好了叫你們。”

十幾年前的農村一般都用的五瓦的白熾燈,光線暗淡。我和爺爺在昏暗的燈光下對坐着,爺爺的煙燻得我的眼睛癢癢。

“你怎麼看這件事?”爺爺彈了彈菸灰,問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