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Chapter 7.

2014年1月30日。

大年三十。

每家每戶都是燈火通明,一片繁花似錦,家家戶戶都忙裡忙外,屋裡的人拿着撣塵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均勻的擦拭着窗戶的玻璃,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一向熱鬧的城市卻顯得無比的冷清,就連那些虛有其表打着“24小時營業”招牌的小店鋪,如今也用厚實的銀白色鐵皮門封住了。

往常每年過節,肖宇都會和茂傑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感受着別樣的節日氛圍。茂傑給肖宇說過,每年只有大年出家門才能真正清楚的看清城市建築的原本樣子。

自從上次在網吧肖宇扇了茂傑一耳光後,兩人至今都沒有說過一句話,肖宇也沒有在網上找茂傑聊過天,茂傑也同樣沒去找過肖宇,似乎他倆誰也咽不下這口氣。友緣也曾旁敲側擊的去問過肖宇,問他和茂傑到底是什麼情況,但肖宇總是一言不發,或者是將話題扯到別的地方。

在友緣看來,這兩兄弟都能鬧掰,簡直是可以登上報紙的重大新聞,友緣自從認識他們兩人以來,在學校內就沒看見過肖宇和茂傑兩人相距5米以上,雖然偶爾兩人會鬥嘴扭打在一起,但關係依舊十分密切,甚至班上有不少女生把他倆幻想成是一對。

這樣認爲的不僅僅是友緣,就連肖宇和茂傑自己都很清楚,這樣轟動且隆重的吵架,在他們結拜兄弟以來是第一次。

大年三十的紅星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一條道路。

大年三十的白天,街上十分的熱鬧,每家每戶都帶着自己的小孩,買年貨、買晚上年夜飯的食材。

可一旦到了晚上12點,街上一個人都看不見,只剩下路燈還依舊亮着,它們成羣結隊的站在那裡,好像在嘲笑那些過年沒人陪伴而孤單的人們。

一盞又一盞,一年又一年。

在這座城市每家每戶闔家團聚的時候,反而也是這座城市最空曠的時刻。

嵐嵐坐在空無一人的家中,窗外的路燈熙熙攘攘微微的亮着,一束束淡黃色光有氣無力的灑在嵐嵐的臉上。溼潤的眼眶,向下呈弧度的嘴角,清澈無暇的雙眸牢牢的看着窗外空無一人的街道,嵐嵐忍不住在安靜的可怕的房間中抽泣了幾聲。

嵐嵐從小便失去了父母,一直在家鄉——四川偏遠的孤兒院中長大,性格一直活潑的她非常受院長的喜愛,院長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一般愛護着,把她撫養至今,嵐嵐也十分爭氣,靠自己的成績,成功的考入了在四川有一定名氣的高中,獨自一人帶着院長的期待離開了家鄉。

週末很多的學生都會揹着沉甸甸的書包去上一些高考的補習班。有些是自願的,有些是被父母逼迫的,嵐嵐看着那些被父母逼迫的孩子,在補習班門口和父母犟嘴時,心中不知有多少的羨慕,她也想有和自己父母犟嘴的機會,然而這樣的機會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嵐嵐每個週末都回去各種各樣的地方,幫着各色各樣老闆做小時工,嵐嵐自己都數不清到底做過了多少的兼職。她做過快遞員,洗碗工,以及各種各樣的工作,因爲只有這樣她才能負擔得起自己的房租和日常的開銷。

因爲鐵路中學是沒有住校的,每個同學都是走讀生。由於學校位於市中心,附近的房價幾乎高的離譜。嵐嵐爲了節約開支,只能租了一個離學校很遠在城市最邊緣的一間小平房,每天嵐嵐都要起來很早,坐第一班公交車然後轉乘地鐵到學校,如果一旦錯過了第一班公交車也就意味着她會遲到。

嵐嵐從書包裡拿出手機,這是她剛用自己打工的錢買的,也算是她送給自己的新年禮物。

手機通訊錄裡只有茂傑的電話——電話號碼是茂傑放假前告訴她的,說是假期裡面能夠多走動維持堅固的友誼。

茂傑的電話嵐嵐一直記在筆記本上小心的保存着。

嵐嵐多多少少也聽友緣講過茂傑的事,從小便失去父母的她很能理解茂傑心裡失去了最要好的親人的痛苦。不過至於茂傑和肖宇吵架的事,嵐嵐也僅是略知一二,她沒有深問過友緣,因爲她知道肖宇不可能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她,所以友緣也肯定不清楚。這件事的詳情看來只有茂傑和肖宇彼此知道。

嵐嵐撥通了茂傑的號碼,心裡組織了千萬種打招呼的方式。

電話想了一會兒接通了,是個成年女子的聲音“喂,您好。請問你是?”因爲嵐嵐的手機的剛買的,茂傑的手機上自然沒有嵐嵐電話的備註,所以這位成年女子並不能知道打電話來的人是誰。

“您好,我是……我是茂傑的同學。”嵐嵐吞吞吐吐的回答着。嵐嵐心中原本準備的千萬種打招呼的方式都被這陌生女人的聲音衝散了。

“我是茂傑的媽媽。”成年女子聲音有些微微抽泣起來,雖然隔着電話聽不太清楚,但依舊能夠感覺得到,可能是提到茂傑的緣故,成年女子的情緒有些失控了。

“阿姨好,請問茂傑現在在家嗎?”嵐嵐小聲有禮貌的試探問道,如果能看

到嵐嵐的臉便會發現此時已經漲的通紅了。

電話那頭沒有回答,只有更加濃烈的抽泣聲,能清楚知道茂傑的媽媽此時正哭着。

“阿姨,阿姨,你怎麼了?”嵐嵐變得着急起來,她腦海中浮現了一萬種茂傑可能會出現的樣子,她甚至想到了死亡。

電話那頭還是此起彼伏的哭泣聲,這讓嵐嵐更加着急起來。“茂傑……他現在……”說了兩句能明顯感覺電話那頭的抽泣聲加重了。“……在少管所。”

電話這頭,嵐嵐睜睜地看着窗外,手中的電話,哐噹一聲落在了地上,電池和電話一分爲二,亮着的屏幕驟然熄滅,電話那頭抽泣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嵐嵐腦海中幻想着茂傑的樣子,茂傑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厚厚遮住眉毛的劉海,那傻傻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在嵐嵐的腦海中翻滾着。

在大年三十的夜晚。

嵐嵐坐在窗前,少管所三個字在她眼前不停來回滾動着,嵐嵐無法想象向茂傑這樣完美優秀的人怎麼會進那種地方。在嵐嵐看來少管所應該是那些每天混在小巷子裡,染着五顏六色的頭髮,騎着一輛轟隆作響的摩托車,每天除了打架就無所事事的人應該去的地方。少管所三個字怎麼也不可能會和茂傑這兩個字聯繫在一起。

嵐嵐的眼淚止不住向下落着,她沒有辦法在這個闔家團聚的日子裡,和班裡任何一個人取得聯繫,告訴他們自己心中的悲痛。

當肖宇得知這個消息時,已經是過完大年了。

在長輩們看來過年期間說這類事情是不吉利,不符時順的,所以茂傑的媽媽也是在過完大年後才告訴肖宇。

告訴肖宇時茂傑的媽媽已經哭成了淚人,肖宇也沒有具體去問,在茂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肖宇只覺得眼前的一切讓他難以置信,彷彿年前年後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小鄧更是難以相信自己所教的學生變成了這副模樣,坐在辦公室內一言不發的看着照片——那是去年高一運動會時照的,照片中茂傑摟着小鄧的肩膀像好哥們兒般寒暄着,彼此的臉上都帶着甜美的笑容。

學校的領導得知這件事後,第一反應便要準備開除茂傑,像鐵路中學這樣的高等院校,是不允許出現這樣學生的。好在班主任和茂傑的媽媽每天求着校領導,懇請他們再給茂傑一次機會,領導念在茂傑之前還爲學校獲得過不少榮譽,便只是給予他記大過處分,保留了學籍。

依照法律的規定,只有親屬和監護人可以去少管所探監。所以肖宇也只能通過和茂傑媽媽的交流中得知茂傑的近況,過後肖宇再把茂傑媽媽所說的話一字不差複述給友緣和嵐嵐聽。

如果說此時除了茂傑的家人外,最擔心茂傑的那肯定是嵐嵐和肖宇了。

嵐嵐上課時腦海裡都全都是茂傑的身影,老師在黑板上講着中國近代史的發展、中國的地理特色、中國的政治嵐嵐全當沒聽見似的,在草稿紙上一遍又一遍的寫着茂傑的名字,這也導致了剛入學嵐嵐的成績就直線下滑。

每當課間時,肖宇就會望着窗外那片小廣場,看着他和茂傑曾經打鬧的地方,一幅幅曾經嬉戲的畫面如潮水般向肖宇的內心深處涌去。

友緣也只能無助看着肖宇,友緣多想去替肖宇分擔一些痛苦,但肖宇不願去告訴她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儘管肖宇嘴上說着“他這樣的人就該進去好生改造改造。”但友緣知道其實肖宇內心比誰都擔心着茂傑,畢竟他們是相處了快四年情同手足的朋友。

時間轉眼就已經來到春天了。

3月的春天。

正如朱自清散文中所寫的那樣“天上的風箏漸漸多了,地上的孩子也多了……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

空氣中原本瀰漫的寒氣也不知飛向何方。各種各樣的鳥兒斜着翅膀自由自在的飛翔在天空,嘰嘰喳喳的叫聲像優美的樂曲在空中迴盪。氣溫日漸升高,一件校服套在T恤的外面便是不少學生標準的搭配了。

秋實已經穿上了夏天的校服——純白的短袖。秋實的身體素質在班上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大冬天也很少看他穿羽絨服。

秋實的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一頭烏黑茂密的短髮,一雙劍眉下是一對細長的桃花眼,充滿着多情,讓人看多了會感覺有種力量在使自己淪陷進去。純白色的短袖校服將他的身材展現的淋漓盡致,清晰可見的胳膊上的肌肉線條,肱二頭肌如拳頭般一鼓一鼓,小麥色皮膚在陽光下顯得有些油亮。

秋實回過頭看着肖宇。“去打球嗎?下節體育課。這學期開學以來我們還沒有一起打過球呢。”

“是啊,從開學以來我都很久沒碰過籃球了。每天充斥在腦海裡都是茂傑的影子”肖宇想着。

“好啊。我也很想打球呢。戴維也一起來吧。”肖宇對秋實和戴維說道。

友緣都有些忘記了肖宇在球場上飛奔的樣子。以前每節體育課肖宇都會籃球場上打

球的,而且每次都會拖着茂傑一起,茂傑不會打籃球,因此總是在球場的哇哇亂叫,轉眼間,這樣的時光好似再也回不來了,友緣心想着。

塑膠的地面,還算平坦,也很安全。籃球架一共有兩排,每排有四個投籃框,它們將平坦的地面分成了四個全場,八個半場。

肖宇站在其中一個球場的中線處,因爲被太陽炙烤的緣故,臉色有些發紅着,頭上有些汗水也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肖宇顯得比平日裡更加的亢奮,在球場上時不時還說出了一兩個髒字,雖然友緣知道肖宇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發泄着這幾天的內心的苦悶,但眼前的肖宇着實讓友緣看着有些陌生。

嗤……

一股鮮紅色的液體從肖宇的腦袋上向外噴散着,如斷線的血色玉珠般沿着傷口,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化作一朵又一朵豔麗的血紅色花朵。

肖宇摸了摸自己頭髮,已經被血染上了顏色,摸過頭髮的手指尖也帶着些血絲。肖宇感覺腦袋有些悶悶的,嘴脣也變得有些蒼白,在場的所有人都嚇壞了,連忙扶着肖宇向校醫務室跑去。

秋實和戴維走過友緣身邊時,友緣已經被嚇得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了,她是親眼看到了慘劇的發生,戴維指了指球框的位置,意思是讓友緣去幫肖宇把衣服拿上,友緣挪步到籃球架旁時仍然能看見籃球架上和地上有一片血紅色的印記,友緣感覺心像是被針扎過般的痛,不禁原地打了個寒顫。

校醫務室是不能處理這麼大的傷口的,所以第一時間肖宇就被轉到了附近的醫院。

小鄧得知這件事後,氣壞了,明顯可以感覺臉色比平時黑了一圈,放學後還特地將學生留下來,開了緊急班會。“我給你們說了多少次了!安全!安全!安全!平時我講話時,你們全都跟聽天書似的!非要發生了才知道嗎!打籃球本來是爲了強身健體的!你看看你們!今天是頭碰破的!明天呢!還要整出一個手摔斷的嗎!”小鄧一邊說一邊拿教鞭拍打着桌子,儘管友緣坐在最後一排也能夠很清晰的聽到教鞭和空氣摩擦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

下面坐着的同學沒有一個敢擡起頭看小鄧,下課後班上一些女生迫不及待的問戴維和秋實,想從她們口中得知肖宇的情況。

友緣撇了撇眼前這些女生心想着“你們的父母受傷了都沒看見你們那麼着急過,真夠做作的。”友緣默默的把肖宇的作業和書本放進他的書包裡,背過自己的書包,拿着肖宇的包離開了。

當友緣再見到肖宇時是在小區門口——友緣故意在那裡等着肖宇。

友緣認爲與其在班裡等被其他女生說閒話,還不如選擇在小區門口。

肖宇看見友緣時,下意識的遮了遮自己腦袋,因爲一頭長髮因爲縫針的緣故被剃掉了,現在變成了標準的美國大兵的髮型——板寸頭。

“怎麼樣?好些了嗎?”友緣看着眼前的肖宇問道。

眼前的肖宇依舊顯得陽光帥氣,倒不如說這樣的板寸頭更加適合他,將他完美的五官更加清晰的展現出來,肖宇身上夾雜着的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將他身上原本溫柔的香水味遮蓋住了。

“嗯。好些了,不過就是感覺很冷。”肖宇一邊回答一邊傻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頭,表示自己腦袋沒有了頭髮保護,暴露在空氣中感覺到一絲寒冷。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友緣瞪了瞪眼前這位正在傻笑的男生。

“很久都沒有看見茂傑了。我還挺想他的。”肖宇望着天空突然說道。這是肖宇在茂傑出事之後,第一次在友緣面前承認自己確實想茂傑了。大概是腦袋失血過多的緣故,使得這個16歲的男孩的語氣如今顯得特別坦蕩。“今天是他的生日呢。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肖宇又補充道“我給他寫了一封信,他應該收到了吧。”

友緣望着眼前這個無比真實的男孩回答道“我也是。很想他呢。我都不知道今天是他生日,下次見面一定要把生日禮物補送給他,他應該還是喜歡籃球鞋的吧。”

“茂傑。我很久都沒有這樣叫過你的名字了,一般我都會叫你‘喂’。你現在過得還好嗎?我又看到了你媽媽哭泣的樣子,每天都會看見。每天夜晚我都會看着我們以前的照片,心裡默默的抽泣着。我很懷念我們當初瘋瘋癲癲的時光,我一直都在等你,我期待看到一個嶄新完全不一樣的你,我甚至能想象的到我再一次見到你時激動的畫面,我很對不起之前對你的那一耳光,我想我們之後再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對吧?最後,祝你生日快樂!

肖宇”

看守所內。

茂傑的雙手死死握住信紙,因爲太過用力使得信紙有些變形。

低下頭,眼淚一顆一顆的落在信紙上,淚水將信紙上的字都打溼,字跡顯得模糊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