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你喜歡我嗎
那醫生長得挺溫和的,剛做檢查的時候還對我笑吟吟的,臉上掛着春風般的笑容,但這會兒忽然嚴肅起來,我有點蒙了,我下意識地抓了抓若棠的手,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若棠安慰地看我一眼,然後摁着我肩膀站在我身後,我抽開手,拽着包包的袋子有點心慌,我盯着醫生的眼睛,期待又害怕地說,“醫生,您說,您說。”
醫生翻了翻我的病歷單和檢查報告,十分嚴謹地看着我問,“淩小姐,你來體檢的時候說自己處於備孕時期對吧?”
我點頭,跟雞啄米似的,“是,我是在備孕,而且已經好幾個月了,但努力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所以我才着急了,這不,就來體檢,順便做做婦科檢查,看看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淩小姐您先別慌張,我也是例行問您幾句,因爲我們剛給您做的檢查,大部分是健康檢查,專門的婦科檢查,只做了b超,目前沒發現什麼問題。但是有些奇怪的是,我們在您的血液檢測裡,發現了長期避孕藥的成分,這個”說到這裡,醫生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認真打量着我,問我,“所以我感覺有些奇怪,想問問您,如果您是準備要孩子的,那這長期避孕藥是得早停的。”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當時的心情,我手心裡騰起一陣冷汗,拽着包包的肩帶滑膩膩的,就像一下子從高出掉下去的人。雙腳懸空了踩下去,什麼依靠都沒有,不停地往下掉,不停地往下掉,我看着萬丈深淵,雙手四處亂抓,最後只抓住了若棠的手,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醫生,您是不是看錯了?這不可能的,真的,”我一手抓着若棠的手掌,一手撐在醫生的辦公桌上,我慌張地衝上去,手肘一下倒在辦公桌上砸得生疼,但這時候我什麼都顧不上了,我不得不丟開若棠的手撲上前搶過化驗單看,但我什麼都看不懂,上面的數據啊,術語啊,我都不懂,我慌張又期盼地看着醫生,像一個飢餓的乞丐看到香甜的麪包,我慌忙地抓着她的手說,“一定是你們檢查錯了,真的,一定是。”
醫生被我抓着有些尷尬,悻悻地抽回手,尷尬地看着我和若棠,她看穿了我受了打擊已經不理智了,轉而對若棠說,“陸太太,您朋友情緒有點激動,您看現在是”
若棠攬着驚慌失措的我,思忖了幾秒,問醫生,“張醫生,您確定這個報告沒有弄錯吧?”
“陸太太,我確定的。您和您朋友是我們的vp,所有的流程都是一對一專門定製的,沒有別人蔘與其中,所以您朋友的報告完全不會錯,這點我非常肯定。我的助手取到報告就送過來了,中間是沒有差錯的。”醫生說。
若棠沉默了幾秒,這會兒的我已經完全凌亂了,我腦海中閃過無數種可怕的想法,我沉浸在自己的驚慌失措裡不能自已,我額頭開始冒汗。全是冷汗,手腳不知道該放在哪裡,不知錯所。
“但是她非常確定自己沒有服用過避孕藥,這點我也能保證,她非常想要孩子,已經備孕幾個月了,張醫生,麻煩您在看看報告單。”若棠說。
醫生微微嘆氣,摘下眼鏡,把我面前的報告單拿走了,仔細看了一遍,確定是告訴若棠檢驗報告沒錯。
然後我心都塌陷了。
我像是站在冬天的風雪裡,還被人潑了一盆冰冷的水,我站在寒風裡瑟瑟發抖,並沒有人擁抱我,牽我的手。我感到無比害怕。
我很確定自己沒吃避孕藥,醫生也確定自己的報告沒錯,那到底問題出在哪裡?見鬼了嗎?我發呆了半晌,回過神來,問醫生,“張醫生,血液檢測出來的成分,應該是近期纔有的對不對?我吃過避孕藥,但只是一兩次,而且都過去很久很久了,大約有一年的時間了,這種情況,避孕藥的成分會停留在我身體裡嗎?”
醫生肯定地告訴我,淩小姐,您說的這種狀況是不會存在的,人體的新陳代謝是很快的,血液檢測裡檢測出來的成分,應該是您近期,近三天內攝入的含量。所以,我很負責的告訴您,您應該是近期正在服用的。醫生看了看報告單上的數據說,“就單子上的數據顯示,您服用的應該是長期避孕藥,因爲緊急避孕的藥物成分含量和長期避孕的成分以及含量都是不同的。”
我不傻,也不是白癡,我知道長期避孕藥這玩意兒要怎麼吃。是每天吃,而不像緊急避孕,只在事後吃。那照醫生的意思,我應該是一直都在保持服用,而且,用了多久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若棠沉默了半晌,鼓起勇氣問我,“小寒,這到底怎麼回事兒?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把東西放錯了,吃錯了?你藥片有時候長得真差不多的,你看錯了也說不定。”
“這事兒根本不用想,若棠,自從喬江林同意要孩子以來我就開始備孕了,避孕藥家裡是有,但那是以前,決定懷孕後,我把所有避孕的東西都丟了,”說難聽點,我把喬江林的套子都丟了,當時我收拾屋子的時候還特意找了一圈,我本來不想扔的,但是我怕哪天我倆親熱的時候喬江林看着套子又猶豫了,索性扔了,眼不見心不煩,我說,“若棠,我再傻也不至於把避孕藥和普通藥物看岔眼了。且我很少生病,很少吃藥。”
這回若棠也無言以對了,估計是覺得我爭辯得太振振有詞太有理有據了,一直坐在一邊沒說話的醫生打破了我和若棠的沉默,問我說,“要不這樣吧,淩小姐,您要是有時間不着急走的話,我再給您安排一次血液檢測,加上婦科檢查一起,這一次我全程寸步不離地盯着,等結果出來咱們再討論問題出在哪裡,您覺得呢?”
若棠看着我,問我的意見,“小寒,你說呢?”
我想了想,好似除了這個辦法,現在我別無選擇啊,只能這樣。我恍惚發現心裡有一絲絲猶豫,那一絲絲猶豫代表了我的驚慌和害怕,在我坦然地相信自己相信喬江林的時候跑出來作祟,像個挑撥離間的小人,在警告我,凌寒啊凌寒,你憑什麼這麼信誓旦旦?你憑什麼這麼言之鑿鑿?
然後我的猶豫放大了,我在心裡不斷逼問自己,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到底是哪裡漏了?凌寒,難道你相信這個檢查報告嗎?也許錯了呢?
兩個小人在我腦子裡爭執不休,我呆坐在椅子上,醫生叫了我兩聲沒反應,悻悻地問若棠,“陸太太,您看現在該怎麼辦?”
若棠搖頭嘆氣,“您先等等,讓她冷靜冷靜,想想看。”
“那行,你們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趟檢驗科安排下,要是您想好了,跟我的助手招呼一聲。”
醫生走後,偌大的乾淨又敞亮的辦公室只剩下我和若棠,她搬了椅子來坐在我身邊,悄無聲息地拉起我冰涼的手,有點驚訝,但很快就握住了我的手,緊緊抓着我的手掌,隨後攤開了我手掌,跟她十指相扣。
“你是不是想起來什麼事情?要不跟我說說?一個人憋着也不是事兒。”若棠溫聲細語地說,“小寒姐,你看着我,告訴我你想起什麼還是懷疑什麼?”
若棠一般不叫我小寒姐,只有在最敏感最脆弱的時候,她才這麼叫我。我沒擡頭,因爲我心慌了,我錯亂了,我想哭,可我又怕被別人看見。哪怕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想讓她看見我哭。我太要面子了。
“我們倆這麼多年的朋友,一直都是你像姐姐一樣愛護我陪伴我,現在我們倆的角色應該換個位置,我來愛護你陪伴你。”若棠扣着我的手,微微低下頭來,在散落的頭髮底下看我。
我吸了吸鼻子,生生把眼淚給憋了回去,看見若棠着急的眼神時,我心裡多少有些安慰,我心想,就算是最壞的結果,我也不是一人,我還有若棠。我說,“若棠,你說喬江林是不是故意的?”
“怎麼說?”
“故意答應我願意要孩子,讓後故意給我吃避孕藥,他摸準了我的脾氣,想要孩子一定會要,如果不滿足我,我可能幹出別的事兒來。他知道,我太羨慕你有恆之了,他知道,他了解我,他簡直把我看得透透徹徹。他吃準了我這個脾氣,所以答應要孩子只是緩兵之計,他還有第二計劃。”
若棠驚恐地看着我,別說她覺得驚訝,說出這段話,我自己都挺驚訝的,我沒想到,我竟然能把喬江林想得這麼壞,竟然能我頹敗地低頭,看着若棠纖細的手指和我的交纏在一起,她比我要白一些,手背上血管格外明顯。
“大哥不至於吧小寒,你是不是想多了?我感覺他不是這樣的人,他要是這樣的人,也不會對你事事上心。”
“我也不知道。”我無力地苦笑,“我只是猜測。”
若棠嘆氣,抿嘴嚴肅地看着我,“你現在先別忙着胡思亂想,先冷靜,鎮定。這樣,我們先做一個檢查,再確認一下你的血液裡是否真的存在避孕藥的成分,要是檢查結果真的錯了呢?”
我無奈地笑,“你以爲我不想嗎?若棠,我也很想確定到底是不是檢查結果錯了。可這裡不是人民醫院那種人人都能進的門診部,抽血化驗的人一堆接着一堆能出錯,你很清楚不是麼?這家醫院是臺灣私人醫院,你約的體檢是vp一對一,整個流程都是專注的。若棠,你說,這錯誤的機率多大呢。”
然後若棠也不說話了,她表情也挺尷尬的,但她就是這樣的人,善良,溫和,不忍心拆穿我和喬江林這點小虛僞,又或者說,她從來都是個善良的姑娘,不會把人想那麼壞。但另我驚訝的是,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忽然像個大人似的,問我,“既然你說現在一切都只是猜測。那你想不想要一個結果?一個明朗的結果,一個打破所有猜測的結果?小寒,你在這件事情上,無非是害怕最後癥結點落在大哥身上,你怕自己失望。但如果不搞清楚,你一直拎着不放,更給了自己胡思亂想的機會。可能我下面要說的話你會覺得有點站着說話不腰疼,但我還是想說,再做一次檢查。興許這是一個契機,把所有恩怨情仇都算清的契機。”
這樣的若棠讓我有點詫異,或者說,有點害怕。但這種害怕不是你們理解的害怕,而是,我一直希望的在我身邊給我溫暖的小姐妹,忽然有一天成了另外一個我,毫不猶豫地拆穿我內心的恐懼和虛張聲勢的自信,讓我無路可退,只能硬着頭皮點頭說是,應該這樣。
我想起來,曾經的我,也是這樣給她出謀劃策的。在她最軟弱最無助的時候,快刀斬亂麻,給最堅決最快速的決斷。
“可我心慌。我害怕。”
“但你更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或者。”若棠頓了頓,嘴角微微抿着,心疼地看着我,終於說,“你更想知道,這些年的真心,是否白付了。”
好你個周若棠,什麼時候變成探心賊了。
是啊,我想知道。
一直都想知道。
“好,重新做檢查。”我鼓起勇氣。
沒錯,凌寒就是這樣,敢愛敢恨,要真相,要真心。愛時瘋狂,不愛就堅強。
若棠拉着我的手擰開醫生辦公室的門,張醫生正好從外面回來,看了我一眼,問,“陸太太,您朋友想好了嗎?”
“是,張醫生,麻煩您再次安排一次檢測。”
“好,請跟我來。”
因爲要抽血,我和若棠都沒吃東西。這會兒有點發暈,看着針管裡抽出去的紅色液體,我的心開始變得平靜。
我一點都不緊張了,彷彿勸妥了自己,該來的始終會來。
從小我就學會一件事,就是面對。
勇敢的凌寒,不會逃避。
檢查報告要半小時才能出來,我按照張醫生的安排先做了一系列婦科檢查,除了要等報告的,其餘的檢查,醫生都說還不錯,我身體素質挺好。我也覺得自己挺好的,不痛經,不推遲時間,大姨媽跟我親媽似的疼我愛我,我這樣的身體可能生不出孩子嗎?
可能。如果有人不要我生的話。
因爲那一系列檢查,等血液檢測報告的時間並沒有太長,恍惚一下就過了,輕飄飄的。我坐在醫生辦公室,張醫生漂亮的小助手給我倒了一杯溫水,溫聲細語地說,“淩小姐,您先喝點水。”
這時張醫生辦公室的門被敲開,一個穿粉色護士裝的小姑娘把化驗單遞給張醫生的助手。助手給張醫生,爲了顯示莊重,張醫生甚至戴上了放在一邊涼快的眼睛,看完後,放下單子,鄭重其事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最後我是怎麼被若棠帶着離開醫院的,她一聲又一聲地感謝醫生的悉心。最若棠不會開車,來來回回都是由小尹接送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上後座的,反正若棠一直坐在我身邊,握着我的手,也沒說話,她很清楚,現在什麼話都不能安慰我。
過了許久,若棠憋不住了,關切地說,“小寒,你說句話,別悶着啊,你手心裡全是冷汗,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回過神來,原來剛纔這一片發呆的空擋,我什麼都沒想,腦子裡一片空白,我只覺得身上發冷,從內而外的冷,我止不住顫抖,若棠連忙抱着我,問我,“是不是感冒了?我們回去看看醫生?你現在狀態很不好。”
“不,不,不要回去”我抓着若棠胳膊,不小心太用力了,抓的她有點疼,但她沒抱怨,只是皺了皺眉,我趕緊鬆開手,“對不起,對不起,我有點心不在焉。”
“沒事兒,小寒,你先冷靜下來,我們一起想辦法,這裡邊肯定有貓膩。”
“我很冷靜。若棠,我不傻的,我真的不傻,雖然我在喬江林面前就像個二百五傻里傻氣的,但我真的不傻。你知道嗎。要能天天餵我吃藥的人,我只想到他,他一個月有二十八天都住在我那裡,只有他有這個機會餵我吃藥。我覺得自己真蠢,不,應該是傻逼,備孕這麼久沒懷上我竟然一點都沒察覺不對勁。若棠你說他是不是仗着我喜歡他我愛他就吃準了我?我上輩子做了什麼孽?”
“雖然我承認你的想法很正確,很正常,但我總覺得,這裡邊應該有問題。來,你先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他有沒有給你吃過什麼東西,如果是要給你吃藥,天天吃,那肯定得是什麼東西你天天吃纔能有機會下手,次次不落空的。先靜下來,我們想想,好好想想。”若棠拉着我的手勸解說。
我很冷靜,把每天我和喬江林要相處的畫面都閃回了一遍。我說,“要說吃什麼東西,每天都有的,除了早餐和晚上的牛奶,我們基本上沒有每天在一起午餐晚餐的時候,不會那麼準確。而且,早餐也只是我偶爾準備的,大多數時候我還在懶覺他就起牀上班了,要真算得準天天都有的,只有睡前的牛奶。”想到這裡,我忽然呆住了,牛奶!“對,牛奶!他每天晚上都給我熱一杯牛奶,盯着我喝完才睡覺。”
“都是他親手熱的?”
“對,我家不大,也沒有請阿姨,所以這種事情都是他做的,本來我也不喜歡牛奶,可他說,喝了牛奶睡覺好。”
若棠秀眉擰着,問我,“多久了?”
“半年前。”
“半年前開始的?”
“對,那會兒我睡眠不好,愛做夢,他找了很久的資料給我針對着試,但都沒用。後來醫生說,晚上早點睡,喝點熱牛奶,有助於睡眠,慢慢調節就能過去。所以只要他在家裡,每天都會給我熱牛奶。”
“那不是你決定備孕之前嗎?這樣子的話,時間對不上呀。他不可能那時候就算計着你想要孩子開始給你吃避孕藥。”
我想了想,說,“可會不會是後來才決定這麼做的?”
“做什麼?在你牛奶裡下藥?這是不是有點我覺得大哥沒這麼壞吧,他對你也是真心的,不至於這樣做吧。況且,他也沒有理由讓你這樣。你說葉子儀的女兒跟他沒有血緣關係,他們倆甚至只是一紙婚書的契約關係,不生孩子,不爭家產的,爲什麼不想要自己的孩子?這點對不上。”若棠分析說。
是,我也想不通。可爲什麼以前說孩子的時候,喬江林也是抗拒的態度?這是他的秘密還是他的籌謀?
“是不是他下的藥,試試就知道了。”我冷眼看着前方說,“若棠,要是他,我這輩子都完了。”
“不會不會,凡事往好的地方去向,不管怎樣,我都陪着你呢,不會有事兒的。在沒有結論的情況下,我們要想着點兒好的,生活本來就很苦了,要給自己點美好,給自己點兒甜頭。”若棠摟着我肩膀說,“你想想,我們以前那麼苦的時候都喜笑顏開撐過來了,現在日子好了,又有什麼過不去的呢?”
單純的若棠忘了,人,是貪婪的。
那天若棠送我回家後,我沒有和任何人聯繫,包括喬江林。我回去跑了個澡,倒頭大睡一晚,手機關了,誰他媽也別想吵我春秋大夢。
第二天一早起來打開手機,幾十條短信飛進來,一大部分是南源發的,葉琛發了三條,都是不痛不癢的問候,我沒回復,南源呢,簡直就是個神經病,一開始好好說話,到後面一條短信一個字,我都懶得看。往下一翻,只有一條是喬江林的,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睡了?
睡你麻痹。
我冷笑了聲,把手機扔在被子裡準備洗漱。
中午的陽光透過浴室的小窗戶偷跑進來,折射在鏡子上,明晃晃的,我在那團光暈裡,看到自己耷拉的眼角,凌亂的頭髮,和十七歲相比不再青春洋溢的肌膚和眉梢,我知道,我老了。
很奇怪吧?一個二十四歲的女人竟然說自己老了。
但是,我真的老了。
南源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在吐泡沫,我懶得去接電話,對電話音聲置若罔聞。我習慣性地去廚房倒一杯牛奶,烤兩片吐司,坐在餐桌上孤獨地早餐。
然後,棱形玻璃杯裡乳白色的液體,我出神了。
“淩小姐,新的檢驗報告,和前一份是差不多的,只是數據上有略微的變化,這是因爲抽血的時間段不同,一部分被人體代謝了,但報告仍然顯示,你在服用長期避孕藥。”
我忽然感覺很煩躁,慌忙地起身,不小心撞到椅子上,我顧不上喊疼,徑直去了水槽變,把滿滿一杯子牛奶倒進水槽裡。
乳白色的液體綻放在不鏽鋼水槽裡。
真噁心。
所以,真的是他嗎?是他故意給我吃避孕藥嗎?放在牛奶裡。放在他的溫柔裡。放在他虛僞的愛情裡。
我真像個傻逼。
我捏着杯子,眼淚啪啪啪地落下,大顆大顆的,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有這種大顆落淚的功力,我才相信,電視劇裡那些都不是隨便演的。
我感到心煩,狂躁,抑制不住的狂躁,最後我手裡的棱形玻璃杯摔碎在牆壁上,玻璃四處飛,好不暢快。
我打開冰箱門,保鮮室裡一排排鮮奶整齊地站立着,那些還是我和喬江林一起去超市買的,一個外國進口的牌子。我今天才發現,原來冰箱裡放了這麼多鮮牛奶,每次他要到進奶鍋裡,給我熱好了。晾一晾再端給我,盯着我喝下。
哦,不對,在盯着我喝下之前,應該要放藥片吧。長期避孕藥。攪勻了再給我。那藥片沒有顏色,沒有味道,融進奶裡,什麼都看不到。
一杯剝奪我做母親權利的毒藥,我他媽還以爲是人間美味。
可要放藥在我的牛奶裡,應該先準備好藥片吧。那藥片在哪裡?他藏在哪裡了?
我開始在屋子裡四處翻找,廚房,客廳,臥室,書房,每個角落我都翻遍了。沒有,都沒有。一根毛都沒有。
屋子被我翻爛了,挖地三尺,像個乾淨的垃圾場,而我就坐在垃圾場中央,看着滿屋子的瑣碎髮呆,咆哮,狂哭,歇斯底里,最後癱坐在地上,腳邊凌亂地堆着一通瓶瓶罐罐,那些都是我平時要吃的維生素,還有普通感冒藥,胃藥,以及喬江林的維生素。
靠着牆角,我睡着了。
我是被一陣敲門聲震醒的。
葉琛站在我門外喊我的名字,我沒答應,看着腳邊凌亂的一團,閉上眼睛,夕陽穿透眼皮,微微光亮。
他在門外喊了一會兒,沒響動,然後走了。
後來我餓了,睡不着,但不想起來吃東西,我爬着去沙發那邊灌了自己兩杯白水。
對,喝水,喝水能促進新陳代謝,把那些藥排光了,排光了就好了。
後來我不知道自己灌了多少水,上了多少次廁所。
我覺得腳底有點疼,但是懶得去看。
等我從廁所出來時,門鈴又響了。我癱坐在地板上,這會兒已經沒了夕陽,天色變暗了,夜來了。
可門外的人根本沒走。一直拍門。一直打電話。
“喂,周若棠嗎?我南源,我問你啊,你跟凌寒聯繫了嗎?我現在找不上她了,她去哪兒了?”
哦,是南源啊。
“行行行,我知道了。哎,不知道,我都拍半天門了,門板都要被我卸了還是沒人。”
“得了,你先彆着急,我找個開鎖的試試。有鑰匙?靠!有鑰匙你不早說!我知道了,一會兒給你電話!”
南源開門進來的時候,愣在門口,看着垃圾場一樣的我家,看着癱坐在地板上像個瘋婆子似的我,愣了足足兩分鐘。等他反應過來進門時,三步並作兩步跨到我跟前來,蹲在我跟前,拍着我臉蛋問我,“喂喂喂,你說話?他媽的,你家被搶了啊?”
“沒有。”
“那你幹什麼把家裡搞成這個鬼樣子?發神經嗎!”
他說着便拿出電話撥給若棠,順便給我幾個白眼,電話接通,他說,“是我,人找到了,就在家裡。”
“她啊”南源頓了頓,看着我眼睛,我也看着他,我覺得他要是不蠢的話應該知道我現在不想讓若棠擔心。事實證明他真的不蠢,跟若棠說我沒事兒,睡着了而已。
“你到底怎麼了我的姑奶奶?能不能別坐在地上,來,先起來,地上涼。”南源嫌棄地看着我,見我不動,然後踢了我兩腳,我沒力氣說話,四肢發虛,都是給餓的。
“你找我什麼事。”我淡淡說。
“你先起來!”南源急了,罵我說,“你這女人怎麼這樣,你現在的樣子跟神經病沒區別,披頭散髮的,像剛被”他及時住嘴,然後一臉不耐煩地嘆氣,最後把我架着從地上拖起來。然後我腳着地,一踩下去,鑽心的疼,我忍不住叫出聲來。
南源嚇呆了似的,看着我,“怎麼了?”
我甩開他胳膊,“沒事。”
然後我自己走到沙邊,南源看着我走過的腳印,地上又鮮血,然後猛地衝過來抱着我放在沙發上,我那會兒根本沒力氣跟他爭執,任隨他蹲在地上看我腳底板的扎着一塊玻璃,怒不可遏地罵我臭婆娘。
我說我草泥馬的你再說一次試試。
“你!”
“你他媽別碰我!”
“艹!你以爲我想碰你呢!你自己看看,想死是麼?想死玻璃塊應該扎脖子纔是!”
“關你屁事!滾!”
“靠!你以爲老子想管!”
但他說完這話,忽然泄了氣,斜眼看我說,“你衣櫃在哪兒?”
我沒說話,南源又吼我,“小爺問你衣櫃在哪兒!”
“關你屁事!”
“艹!穿件衣服老子送你去醫院啊!”
“不去!”
“你想死是吧凌寒?”
“我死了也跟你沒關係,你趕緊滾。”
“”
後來南源也不跟我吵架,大約是知道我心情不好吧,也可能是我這個顧客大方,平時給他砸了不少錢,他不敢得罪我,即使我百般罵他,他也像個受氣包似的照單全收,在我的垃圾場裡翻到急救醫藥箱,用碘酒和醫用面紗給我處理傷口。
之後的兩個小時,我都挺沉默的,南源去廚房給我煮了麪條,幫我找了家政阿姨來收拾狗窩,結果因爲太晚了阿姨都下班了,我那狗窩最後是他幫我收拾好的。
收拾完了,和以前一模一樣,乾淨整潔。
看不出來任何破綻。
像沒有經歷我這場瘋鬧。
然後我坐在餐桌上,面前是一碗香噴噴的番茄雞蛋麪。白是白,紅是紅,香噴噴的。
然後我就哭了。
南源坐在我面前,像個知錯的孫子,求饒地說,“我的姑奶奶,好端端的你哭什麼?不喜歡番茄雞蛋麪是吧?好好好,不喜歡咱們就不吃了行不?我給倒了,重新給你煮一碗!你想吃什麼口味的?只要你別哭了,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算我求求你了!”
我搖頭,眼淚大顆大顆鬧,我不明白。爲什麼我會想起杜威,想起那個像盆一樣大的碗裡裝的蘭州拉麪。
我不明白,爲什麼我忽然想放棄了。這麼多好男人,爲什麼我就看準了喬江林。每次都給我煮麪的南源,不也挺好嗎?
“那你說你想幹嘛?你別哭!真的!別哭啊姑奶奶!我叫你奶奶好不好?”
“南源,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淚眼朦朧地看着南源,他臉像凍僵了似的,一個特別尷尬特別激動的表情凝固住了,嘴巴微微張着,半天吐出來一個字,“啊?”
“啊你媽,你是不是喜歡我?”
南源呆呆地點頭,然後又搖頭,兩種反應只相差了一秒鐘,他急忙解釋說,“凌寒,我覺得你現在腦子不清醒,我也腦子不清醒,你吃完麪條好好睡覺吧,我先回去了。”
南源像個傻逼一樣精神恍惚地拉開椅子站起來,剛要走,又愣了,“我是挺喜歡你的。”
然後我也愣了。
南源就那麼看着我,有點不自然。大約是爲了給自己找臺階下吧,他撓着腦袋笑呵呵地說,“不過你別想太多,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所以我也沒想什麼。那啥,你的腳上注意不要沾水啊,要是疼還得去醫院,我他媽的又不是專業的護士,怕技術不到位。”
說完,南源笑嘿嘿掩飾自己的慌張,轉身往門口走。
我看着面前的雞蛋麪,叫住了南源。
我說,“別在我身上耗時間,南源,你知道的,你這輩子都沒機會了,誰都沒機會了,杜威更是。我只喜歡喬江林,我愛慘了他,要是他不要我了,我可能就死了。我不是個好姑娘,不值得你的喜歡。你會遇見更好的姑娘。”
然後南源沒說話,後背僵着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我感覺那幾十秒的時間裡。他是想轉身跟我說點什麼的。但他沒有。他走了。
後來我哭得更厲害了,我覺得我沒出息,我傻逼。我像個白癡。我犯賤。對我好的我不要,心裡沒我的,我成天想着,腆着臉不要自尊也要貼上去。我真噁心。
後來那碗麪不能吃了,都坨了,但是煎得金黃金黃的雞蛋可香了,滿屋子都是雞蛋的味道。
但那股味道終究被風吹散了,我打開了廚房的窗戶,夜裡的涼風嘩啦嘩啦地灌進來,把味道沖走了。
第二天,我照常去見喬江林,像個沒事兒人一樣。也不對,明明他要親我的時候我閃躲了,說嫌棄他嘴裡有藥味。
喬江林笑眯眯看着我,眉梢飛起來,真心實意的笑啊,他說,“都是好味道。”
“我討厭吃藥。”一語雙關。
但喬江林什麼反應都沒有,只說,生病了就要吃藥。
我說,可我沒生病,我不吃藥。
喬江林不解地看着我。“讓你親我,又不是讓你吃藥。”
我心裡嘲笑自己,凌寒你怎麼這麼着急啊,別急,別急,還有點時間。我換上笑容,虛僞又疲倦的笑容,我說,“哎,你什麼時候出院啊,一直這麼住着,煩不煩啊。”
“快了,快了。”喬江林摸我鬢角的碎髮,溫聲細語。
是啊,快了,快了。
的確很快,三天後喬江林出院,他是個工作狂,醫生讓他休息療養,他直接把辦公室搬到家裡了,天天助理來彙報工作,晚上忙到半夜才睡。
他忘記了很多事情,但唯一不忘記的,是每天晚上給我衝一杯牛奶。
夜晚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去吃放煮牛奶,從客廳的位置,可以看見他一小塊背影,我餘光撇着廚房的角落。很可惜,除了一塊小背影,什麼都看不到。
沒過一會兒,他端着兩杯牛奶出來,漫不經心地喝着一杯,一邊看着電視,把牛奶遞給我,“什麼節目,看你笑得開心。”
我盯着那杯牛奶遲遲沒有反應,喬江林抿了一口,嘴邊有些白色的泡沫,不解地看着我,“嗯?不喝嗎?”
“嗯,不想喝。”
“喝了,好睡覺,乖。”
“我現在睡覺已經很好了,不用喝牛奶了。給你省點錢吧,我算過,這筆開銷可不小。”
喬江林好氣又好笑地看着我,俊眉一挑,把牛奶遞到我嘴邊。“養你還是不費力氣的。”
我抿着嘴,就是不喝,喬江林以爲我撒嬌,偏着腦袋看我,問我,“怎麼樣才喝呢?”
“喬江林,你也這麼哄過其他女人喝牛奶嗎?”我定定地看着他,我叫他喬江林,而不是喬叔叔。
“沒有。”喬江林淡淡笑,“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哦,是嗎?”
“有問題?”
我搖頭,莞爾一笑,“那我要喝你的那一杯。”
“都是一樣的,淘氣。”喬江林用哄小孩的口吻說,“我的喝過了,不介意嗎?”
“不介意,我覺得你這杯比較香。”
喬江林盯着我,無奈地聳眉,“好,給你。”
那天夜晚,我一直沒睡着,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着。月光大片大片融在房間裡,清寒孤獨,喬江林睡了又醒了,在半昏暗中側身看着我的臉,問我,“想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