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等到一個星期,第二天蘇遙就接到了公司的錄取信,讓她隔天去報道。
蘇遙很高興。爲了慶祝被錄取,晚上又給女兒做了好吃的。因爲剛搬到南城,很多事情都還沒有落實下來。顧原先到這裡一年。房子是他買了裝修的,蘇遙和顧原一離婚,自己和小蘇舒的戶口就沒有了地方可以落。蘇遙如果找到了工作,戶口和檔案纔有地方接收。所以這是當務之急。
顧原是小有名氣的攝影師,來到南城之後自己開了個工作室。本來他的意思是讓蘇遙去工作室幫忙的,蘇遙卻不太願意。她潛意識的不想太過於依靠男人,哪怕是顧原也不可以。再說自己找一份工作,也等於是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開闢了屬於自己的社交圈子,不用總是和顧原混爲一體。
和顧原結婚這六年以來,他們一直是聚少離多。顧原先前採風,一出去就是大半年的時間。從他拍回來的照片看,此人的足跡簡直無處不到。繁華如紐約,荒蠻如非洲草原,甚至澳大利亞的牧場,喜馬拉雅的山峰都有他的蹤跡。
前一年顧原到了南城。原本以爲他在這裡也是待待就走,沒想到他卻在這邊買了房子開了工作室,準備定居了。一切就緒之後,便將蘇遙和小蘇舒接了過來。
蘇遙是願意離開家裡的。何況南城和他們原本生活的平城相隔並不算太遠。如果開車,四個多小時也到了。過年過節的回家省親也方便。關鍵是在這裡脫離了家裡的視線,自己和顧原離婚的事情,可以順利的瞞着家裡,讓他們無從干涉。
晚上顧原回家的時候蘇遙正哼着歌在廚房裡炒菜。小蘇舒在地毯上坐着看喜洋洋和灰太郎。屋子裡一派安穩祥和的氣氛。看見爸爸回家小蘇舒丟了手上的玩具撲過去,顧原一把抱起孩子在空中轉了個圈,引得蘇舒咯咯直笑。
“我們看看媽媽做什麼好吃的呢?”
顧原抱着小蘇舒蹭到廚房門口,看看蘇遙:“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你猜怎麼着?”蘇遙回頭衝顧原笑:“我被錄取了!”
“厲害啊!”顧原笑:“剛來還不到一個星期呢,就開闢了屬於你自己的根據地。真是新時代的女性,勇於拓取,敢於適應啊!”
“別拍我馬屁了。”
蘇遙拿出碗筷往外走:“待會給媽他們打個電話,告訴他們我們這邊的情況。我明天去公司報道。把戶口檔案什麼的都落實下來。對了,我請阿姨了。明天你先把蘇舒帶到你工作室去。我讓阿姨直接上你那,你看看人行你就決定。記得讓她去體檢和核實她的身份信息。”
“好。”
顧原抱着蘇舒在餐桌旁坐下:“蘇舒明天和爸爸去拍照片高不高興?”
“高興!”
蘇舒扭着小身子要下來,顧原順手就將孩子放到椅子上,任由她探手去抓吃的:“你明天就正式開始上班了?”
“估計報道了就該正式上班了吧。我們看看這幾天也把孩子的幼兒園定下來。我聽他們說咱們小區旁邊的那個雙語幼兒園不錯。回頭咱們過去看看。”
“好。”顧原沒有異議:“你上班也忙了。別趕着回家做飯,就讓阿姨做得了。孩子放學我先去接。你好好上班不用操心。”
“好。”
蘇遙擡頭衝顧原一笑:“辛苦你了。”
吃完了飯照例是顧原帶孩子蘇遙收拾。小蘇舒和爸爸在客廳的地毯上玩積木。蘇遙做完自己的事情就去了書房,整理了一下自己白天蒐集的關於公司的一些相關資料慢慢的看。這一看不知不覺就是十點,等到顧原過來推開書房的門蘇遙才恍然,取下眼睛捏捏鼻子:“蘇舒睡了?”
“嗯。”
顧原協倚着門站在門口。客廳的光將他的影子打在地板上拖的長長的。書房裡就一盞桔色的檯燈昏暗的亮着。顧原在門口站了站,上前一步順手關上了門。蘇遙戴上眼睛的手一頓,擡頭看着走向自己的這個男人。
“大晚上的,不要看太多資料。過於用眼對視力不好,你還嫌自己近視得不夠?”
顧原上前摘下了蘇遙臉上的眼鏡。蘇遙下意識的阻擋,被顧原輕描淡寫的揮開。眼鏡被拿掉她,這麼暗的光線,她便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蘇遙有點侷促的笑了笑:“我找了點資料看看,準備的越充分,越有把握。”
“嗯。”
顧原應了一聲。這一聲突然間變得很近,彷彿從胸腔裡響起,帶着低低的震音。蘇遙感覺到顧原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放大,下意識的往後仰了仰避開,奈何後面是椅背,擋住了她的退路。
顧原雙手撐着椅子的扶手,低頭看着面前的女人。因爲他的動作,額前的幾縷劉海滑落,在他的臉上拉出斜斜的陰影,擋住了他的眼睛。顧原的脣角慢慢勾起一絲笑容,反正她也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茫然突然讓他覺得有趣:“遙遙,我發現這次回來,你好象很怕我。”
“有……有嗎?”
蘇遙抑制不住的緊張,雙手緊緊地握住了身下的墊子,殊不知自己的動作盡數落入他的眼底。顧原笑了笑。又是那樣低沉的笑聲,彷彿從胸腔裡傳出一般:“你還在孃胎裡我就認識你。你心裡怎麼想,難道我會看不出來?”
顧原仔細的打量着蘇遙的臉龐。他的視線掃過她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然後落到了她的脣上便再也移不開。蘇遙的脣微張着。她的脣不是特別的飽滿,花骨朵一樣的感覺。但是脣色很潤澤。
顧原的喉頭一動。
“我……我困了。”
蘇遙開了口。感覺不到面前人的動作,讓她覺得很緊張。
“別動。”
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的聲音裡帶了什麼東西讓她無法反抗,於是便依言一動不動。那種心跳加快的感覺又再次回來。蘇遙覺得自己簡直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躁動着讓她的耳膜發脹。
恍惚間他的氣息靠近。蘇遙仰頭緊緊地盯着顧原。這麼看過去他的脣角彷彿帶着一絲無可奈何的笑容。蘇遙心裡一驚。他們得相距多近她才能在沒有眼鏡的情況下看清楚他的表情啊!
顧原低下頭,額頭一暖,他的聲音從頭頂飄來:“困了就早點去睡。明天第一天報道,打起精神來。”
“……好。”
蘇遙一動不動僵坐着。顧原的動作頓了頓。脣下肌膚溫暖,那樣的體溫和氣息衝擊着他的理智。顧原無可奈何的笑笑,站直身體讓開,小狗一般拍了拍蘇遙的肩膀:“去睡吧,電腦我要徵用。”
蘇遙低頭沒有看顧原,快步走到門口,想起什麼似的,拉開門的手一頓:“對了,我給爸媽打過電話。我媽說這個週末沒有事情,她要和爸爸還有你的父母一起過來看看我們這邊的情況。”
顧原若有似無的嗯了一聲:“知道了。”
蘇遙不敢再留,出了書房關上門。走進明亮的客廳方纔的氛圍才被打破。蘇遙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猛烈的跳動着,雙腳發軟。蘇遙靠着門站了半晌,怔怔的腦子一片空白。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去了小蘇舒的房間。
蘇遙走了顧原在書房裡無聊的翻看着電腦裡的文件夾,想要找部電影來換個心情。電影沒有找到,倒是看見了當初他和蘇遙結婚時的照片。
顧原和蘇遙的婚禮辦的很隆重。顧原摸出一支菸點上,安靜的抽着。蘇遙笑得很靦腆,安靜的依偎在他的身邊。時間過的真快,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六年了。
顧原起身打開窗戶。冰涼的夜風涌進屋子裡,吹得窗簾浪一般的波動。顧原坐回椅子裡靜靜的看着那些熱鬧的照片,耳邊恍惚間又出現了當時的喧囂,那是他和她一生最重要的時刻。可是當時的他心裡記掛着的,卻不是面前的女人和屬於自己的婚禮。
顧原和蘇遙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顧原年長蘇遙五歲。顧蘇兩家是世交。所以從小顧原就像個大哥哥一樣的護着小蘇遙。這樣一直持續到十八歲他去上大學。
顧原熱愛攝影。大學畢業後沒有像普通的同學一樣去找份工作,反而開始追求自己的攝影事業。在社會上闖蕩不久,生氣顧原不務正業被家裡斷了經濟支援的顧原才發現,理想也需要現實的物質來支持。這時候他一個哥們做生意拉他入股。顧原沒有多想就加入了。誰知道這個哥們太不地道。拿着顧原入股的錢跑路,然後放出風去把身爲合股人的顧原推到了一大幫債主面前。
還沒有開始就被人坑揹負了一身的債務,這讓驕傲的顧原更加無法向和本來關係就已經鬧僵的家裡開口說明自己的情況求救。他的自尊也不允許讓家人替他承擔這些。那年春節顧原照常回家。那年蘇遙大學畢業剛工作半年。心情低沉的他遇到了同樣低沉的她。
蘇遙對這個親哥哥一樣的顧原十分信任。告訴他自己有了身孕,卻不肯將事情的經過詳細告知。只說自己要想辦法留下這個孩子。顧原背了那麼久的負擔,遇到蘇遙也總算有了一個可以傾訴的人,就將自己這些年的闖蕩,還有遇到的一系列倒黴事情都盡數告知。
兩人很久不見,臘月二十八的晚上坐在頂樓上說了很久。本來說了也就說了。顧原也沒有多想。誰知道三十晚上的時候,吃完年夜飯蘇遙拉着他再次上了頂樓,商量和他結婚。
顧原剛開始聽到蘇遙的提議,大吃一驚。冷靜下來聽她分析,才覺得是一個解決雙方困境的好辦法。蘇遙需要給孩子一個合理正當的名分。未婚先孕,先不說家教嚴格的蘇家會怎麼暴怒。就算她扛過了這一關,準生證呢?戶口呢?既然決定留下孩子,就不能讓它受半點委屈。
顧原就像蘇遙的親哥哥一樣讓她可以完全的信任。顧原呢?現在需要錢。顧蘇兩家在平城家境都還不錯,長年累月的生活人際關係更是如老樹的根一般盤根錯節。
如果他倆結婚,單是婚禮上收的彩禮就是一大筆錢。還不提蘇遙的嫁妝和顧原家裡會拿出來的禮錢。有了這筆錢,顧原也就可以償還自己莫名其妙揹負的債務。
就這麼着。兩人過完春節就向家裡坦白說要結婚。顧蘇兩家的家長雖然有些意外,卻十分高興。於是那年五一,兩人就熱熱鬧鬧的舉行了婚禮。當年十二月底,懷足月的小蘇舒出生了。
雖然孩子懷的月份明顯不對,可是兩人畢竟已經結婚。兩家大人就對婚前發生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去了,沉浸在喜添金孫的喜悅中。
顧原還清了債務,此後生意越來越好,漸漸的走上正軌。顧原一邊做生意,一邊繼續堅持自己的攝影。慢慢的也在攝影的圈子裡小有名氣。幾年後顧爸爸退休。顧原就把生意交給自己的老爸打理,自己一心的撲入了攝影之中。
這個時候家裡不再對他的這個興趣愛好持反對態度。蘇遙都支持顧原,兩個老人家又能說啥。於是便由着顧原四處遊歷,一直到最後回到南城。
按照當初的約定,現在已經度過了最初的難關穩定下來的兩人來到南稱之前,便秘密的離了婚。
菸蒂燒盡。火光在指尖亮了一下,黯然熄滅。顧原將菸頭碾熄,仰頭靠在椅背上。
他和她離婚,是不想讓這段本質爲交易的婚姻困住彼此,卻不代表他打算就此放棄蘇遙這個人。
無論她過去曾經經歷過什麼,蘇舒的身世如何,他都不在乎。現在他只是想將自己的“前妻”重新變作自己真真正正的愛人。
離婚,他們乾乾淨淨的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