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遙在病房裡守了孩子一夜,徐東陽便在走廊上守了蘇遙一夜。
她並不知道那個男人並沒有離開。早上的時候蘇舒輸液完畢她抱着她出來的時候纔看見徐東陽還在。那個男人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微微側着身體靠在牆上,已經睡着。
他的臉色因爲通宵的疲憊有些發青,眼眶下黑眼圈明顯。堅毅的下頷上鬍子也稀疏的冒了出來,加上略顯凌亂的髮絲和衣襟,看上去有幾分落拓的味道。
蘇遙原想就這麼抱着蘇舒靜靜的離開。看着他這個樣子,終究不忍。無論如何,昨晚都多虧了他幫忙。於是她便走上前去,輕輕的喚醒他:“徐……總。徐總?”
徐東陽睜開了眼睛。一瞬間他和她的視線撞到了一起。蘇遙很快就偏過頭:“蘇舒的點滴已經打完。我現在要帶她回家了。”末了頓了頓:“麻煩你昨晚跟着在這裡守了一宿,謝謝你。”
徐東陽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這麼在走廊上蜷縮一夜,渾身都在不同程度的痠痛:“完事了?我送你們母女倆回家。”
“不用了。已經很麻煩你。我自己打車回去就是。”
蘇遙平靜而堅定的拒絕:“現在已經是白天,車多。謝謝你。”
她一口一個謝謝你。禮貌的生疏,在他和她只見劃下了一道透明的,而他卻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去的圍牆。他不想讓她誤會逼得她太緊,於是點點頭:“既然這樣我就先走,還要回去上班。”
說完這句話,他再度低頭看了眼蘇遙懷裡的孩子。蘇舒沒有醒,依然睏倦的在媽媽的懷裡安靜的睡着,小臉蛋帶着粉色的緋紅。
徐東陽的動作頓了一下,擡頭看看蘇遙,脫下了身上的外套一把包在蘇遙的身上,將她和孩子一起緊緊包裹起來。
“你……”
蘇遙還沒開口,就被徐東陽截斷:“早上是最冷的時候。孩子本來身體就不好,冷不丁出去別受涼加重病情。我開車,幾步路就到了,凍不着。”
他沉默了一下:“衣服不用還我。如果你覺得看着難受,到家就扔了吧。”
說完他便轉身,大步離開。
蘇遙猶豫了一下,既然他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她便沒有再拒絕他的好意。
剛剛回到家裡,顧原的電話就跟了過來。
“昨晚家裡怎麼沒人?打你手機也不接?”他的聲音帶着幾分不悅。
她纔想起,昨晚出門着急,把手機落在了家裡。
“蘇舒發高燒。我陪她在醫院打了一宿的點滴。”
“什麼?”顧原的聲音頓時變的緊張起來:“孩子沒事吧?!”
“可能還要繼續輸液才行。”蘇遙轉頭看了一眼牀上的蘇舒,她始終是那副昏仄仄的樣子:“醫生給開了藥。你不用擔心。”
“嗯。我打電話回家讓爸媽他們過來幫你。”顧原頓了一下:“對不起遙遙。蘇舒生病我卻不能在你的身邊,難爲你了。”
“沒事……”
蘇遙低頭。視線落到了剛纔隨手脫下的外套上。徐東陽黑色的大衣靜靜的躺在她的眼皮底下,刺痛着她的神經。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生,她卻覺得只是看着這件大衣,彷彿都是對顧原的一種背叛。
“爸媽那邊我自己打電話吧。”
蘇遙吸了口氣強打起精神:“你那邊怎麼樣?順利麼?”
“嗯,很順利。”
顧原的話語間帶着一種由衷的喜悅:“遙遙,我再過幾天就回去。這段時間你好好的照顧自己和蘇舒。回去之後我補償你。”
“嗯。”
蘇遙淡淡的應了一聲,掛斷了電話。站在原地呆呆的看了大衣半晌,方纔將它捲起來,心底紛亂,塞進了袋子裡放到門櫃上,眼不見心不煩,回頭下樓的時候扔掉落個乾淨。
聽說蘇舒發高燒。四位老人由司機開車,竟然全部殺了過來。
蘇媽媽身體還沒全好,幫不上什麼忙,可是心疼女兒和外孫女的她還是堅持要過來。白天餘阿姨回來上班,倒不用老人們做什麼事情。
蘇遙強撐着精神在顧爸爸和顧媽媽的陪同下帶着蘇舒再度去了一次兒童醫院複查,醫生說還要繼續打吊瓶。將一切安頓好之後顧媽媽看蘇遙的臉色蒼白,因爲一宿沒睡白天又強撐了一天精神已經非常的萎靡,便催着她回去補眠。
總算是將孩子交到了可以信任的人手上,而自己也確實到了一個臨界點,蘇遙便強撐着精神,打車回了家。
誰知道這一下睡下去昏天黑地,竟然連她也再起不來,也發起了燒。
蘇遙回房間後一直昏睡到晚上。蘇爸爸心疼女兒去叫她吃晚飯才發現她也和蘇舒一樣發起了燒。
蘇遙這一病更加的利害,臉頰通紅身體發軟,竟然連神志都已經有幾分不清楚,也不知道在房間裡到底燒了多久。
蘇爸爸和蘇媽媽沒有辦法送她去醫院,只好打了120。於是母女倆一個城南一個城北,都入了院。
蘇遙醒來的時候,媽媽正守在她的牀頭。看見她睜眼睛,責怪卻又愛憐的開了口:“你這孩子。幸好這一次我們和你公公婆婆都跟了過來,要不然可怎麼辦!”
“我怎麼了?”
蘇遙開口,只覺得嗓子乾的利害,火燒一般,聲音嘶啞。蘇媽媽搖頭:“跟你閨女一樣,發高燒。我和你爸叫120把你送到了醫院。”
難怪身體會這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
蘇遙擡頭看着媽媽:“媽,我生病的事情,你囑咐公公婆婆一聲,不要告訴顧原。他隔得那麼遠,又有自己的事情。知道了也是白擔心,反而讓他心情不好。”
蘇媽媽應了一聲,推着蘇爸爸出去按照蘇遙的吩咐打電話去了。
這一病,倒也是件好事。這段時間以來積累在心頭的壓力和種種煩悶彷彿都隨着這次的生病全部散發了出來一般,雖然身體無力,但是心口反而清明瞭不少。
蘇媽媽拿起病牀頭的白粥,輕輕的吹了吹:“遙遙,先吃點清淡的,回家媽再做點好吃的好好的給你補一補。”
蘇遙擡頭看着媽媽笑了笑,接過了粥碗:“嗯。”
蘇媽媽心疼得看着面前的女兒:“遙遙,你這孩子。已經有過一次孩子了。自己又有了身子怎麼都不知道。”
蘇遙一驚擡頭:“什麼?”
“醫生說你懷孕了。”
蘇媽媽忍不住地哀愁:“剛剛懷上不久。這孩子要說來得正是時候。可是你……唉。你這麼一發燒。用了那些藥,孩子也不能要了。幸好剛剛纔懷上不久,藥流了也好。你和顧原還算年輕,還可以再要。”
孩子?!
一個她和顧原的孩子?!
蘇遙頓時覺得心裡發堵,食不下咽,放下了手裡的粥碗,捂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禁不住的自責。
她怎麼這麼不小心,措施不到位懷上了孕。
她怎麼這麼不小心,自己有了身孕卻一無所知。
以前和顧原談到和他之間的孩子問題時,她總是用它去假設這個虛無的存在。她沒有過多的設想。但是現在,這個孩子這麼真實的存在於她的腹中,她卻因爲自己的疏忽保不住它。頓時一股強烈的內疚和自責涌上了心頭。
這也是她的孩子啊!一個和蘇舒一樣鮮活的小生命,一個同樣流淌着她的血液,會說會笑會哭會鬧的孩子啊!可是卻還沒有讓它的生命完全成形,她卻已經要失去它了。
“這件事情我和你爸囑咐了一聲,不要告訴老顧家。”
蘇媽媽繼續開口:“你婆婆那個人要是知道你流掉了這個孩子,還不知道會怎麼鬧騰呢!”
蘇媽媽握住蘇遙的手拍了拍:“這段時間你在這裡住院,老顧家必須照看蘇舒。我們就不動聲色的把手術做了。回頭好好養養身子,爭取來年再生養。”
蘇遙低着頭,心裡是充滿了自我愧疚。
很久以前上大學的時候,蘇遙有一個特別要好的姐妹。那個女孩子在上學期間和男朋友發生了關係,因爲年輕和衝動無知,女孩懷了孕。男孩於是出錢,和女孩子悄悄地把孩子打掉了。
這樣的事情在大學裡發生的彷彿越來越多。現在的人對於生命的漠視和不尊重彷彿也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人們越來越多的是關心自身,即使是有條件生下孩子,也要算計着生下來之後是否對自己有影響,或者有多大的影響。
多少結婚後不久便鬧離婚的家庭,女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身邊的人都勸說她不要留下這個將來會成爲累贅的孩子。
蘇遙以前對生命的態度也許同樣有着這樣程度的漠視。或者也是因爲年輕,所以無知無畏,不知道生命兩字真正的含義。
可是某天她和那位姐妹去逛街。經過嬰兒用品區的時候,女孩子突然對着一個手推嬰兒車完全無法控制的痛哭失聲:“如果我的孩子生下來,現在也快一歲了……”
原來這件事情,可以帶來那麼久那麼深的傷痛。
她離開徐東陽之後沒有想到類似的事情會發生在她的身上。當時的她痛苦過害怕過彷徨過。可是最終她決定留下這個孩子。她因爲自己年輕時的輕率付出了許多的代價。唯有留下蘇舒和爲蘇舒所作的一切犧牲,她都不後悔。
那是一個真實凝結了她曾經愛的人的一部分,也是她生命的奇妙延續。
可是現在她有了那個福分再度做母親,卻要面對這麼殘忍的狀況。
“遙遙,別太傷心了。”
蘇媽媽多少能夠理解女兒的心情,放緩了語氣:“也是這個孩子福薄,所以留不住。唉……”
蘇媽媽抹了抹溼潤的眼角,囑咐蘇遙:“孩子的事情,就是顧原你也要瞞着不說。聽媽的一句話。都說夫妻之間需要坦誠。但是有的事情,不說比說了好。總之你們還年輕,總歸還有希望。這個孩子就當它從來沒有來過就罷了!”
懷孕初期大量用藥很容易造成胎兒畸形或者智力發育有問題。到了這個地步,也只能在它還沒有成形的時候打掉它。
因爲懷的時間不長。醫生建議蘇遙藥流。在醫院住了兩天退了燒之後,她便聽從了醫生的建議。
晚上吃了藥,半夜的時候小腹便開始疼痛,去衛生間看的時候已經開始出血。
就這麼簡單,一個生命便這麼獻血淋漓的消失了。
蘇遙被那樣血色的刺激激得幾乎站立不穩。退燒後的身體還是十分虛弱。蘇媽媽趕緊一把扶住了她:“沒事了沒事了。別想太多。”
又過了兩天,顧原終於飛了回來。
這時他才知道原來不僅蘇舒生病,蘇遙也住了院。蘇舒經過這段時間的治療已經好轉了許多。在家裡由顧家二老帶着玩,而蘇遙卻還住在醫院裡沒有回來。
顧原趕到醫院的時候,蘇遙正靜靜的躺在病牀上。半個月不見,她看上去彷彿越發的蒼白和清瘦了些。也許是因爲生病所以臉色纔會這麼不好。顧原安慰着自己,坐到了蘇遙的身邊:“遙遙。”
她睜開了眼睛,靜靜的看着他。她的眼神中帶着一種他看不懂的哀婉神色。顧原低頭親親蘇遙的額頭:“對不起不知道你生病了。回來的這麼晚。”
“我不想讓你擔心。”
蘇遙輕輕的開口。顧原更加的內疚和心疼:“我來接你回家的。咱們回家之後再好好調養。”
這麼一大家人,不可能全部住在顧原和蘇遙的家裡。於是顧爸爸和蘇爸爸便先回了平城,留下兩個媽媽照顧蘇遙和蘇舒。
蘇媽媽是唯一知情的人。流產和坐月子一樣,弄不好就會落下病根,所以格外的注意蘇遙的飲食起居。顧原倒沒有起疑心。可是蘇媽媽對蘇遙這樣等同坐月子的過渡保護,到底還是引起了同樣生過孩子的。顧媽媽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