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遙如同被針刺到一般迅速扭過頭去避開徐東陽的目光:“……徐總,到了。”
後座沒有聲音。蘇遙也不敢再回頭打量。寂靜的車廂裡,兩個人就這般僵持着。
前方小區的車道里有一輛車開過。車燈的光柱一瞬間照亮了這裡,隨即又暗了下去。
徐東陽坐在那裡,看着前面的蘇遙。她低着頭看向一旁,纖弱的身體因爲緊張而僵直着。
徐東陽緊緊握着拳頭,用力到手指發白疼痛。這樣些微的痛楚讓他保持着自己外表的冷漠,維持着他們之間現在若高空懸絲般的那道普通人之間的界限。
蘇遙漸漸的覺得呼吸有些困難。身後的那個男人那麼強烈的存在感,刺痛着她的神經。蘇遙覺得自己就像是掉進了無法掙脫的深潭之中,漸漸的就要窒息。
很突然的,徐東陽轉身推開了身側的車門下了車,走到前邊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衝着蘇遙冷淡的開口:“下來。”
蘇遙順從了徐東陽的意思下車。他沒有看她,從駕駛臺上拿起屬於自己的鑰匙,隨即啪的一聲拍上車門,站在那裡沒有動。
兩個人這樣站着,來自於徐東陽身上的壓力更加的明顯。他擋住了她出去的路。也沒有絲毫要讓開的意思。
車庫的門大敞着,可憐的一點暖氣被灌進來的夜風吹了個一乾二淨。剛纔在車裡還好,現在蘇遙只覺得涼氣透骨。
她的身上只穿了件呢子外套,再加上裡面薄薄的毛衣並不能抵禦深冬時夜晚的寒冷。蘇遙瑟縮了一下。感覺到她的這個動作,徐東陽轉過身來,看了她兩秒,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一抖手,尚未容她拒絕,寬大的衣物就將她整個人緊緊地包裹了起來。
突然而來的溫暖將她包圍。是他熟悉的,而又陌生的體溫。
徐東陽緊了緊外套的衣襟將她包得更緊了些。她還是一如記憶中那樣,寬大的外套那麼輕易的就將她整個人籠罩了進去。如同他的懷抱一般。每次她在他的懷裡,彷彿都被他整個人所淹沒。
這樣的記憶刺痛了徐東陽,讓他倏然放手退後一步。
“你開我的車回去。”
徐東陽將車鑰匙放到自己外套的口袋裡:“明天早上將車還回來。”
他的語氣生疏冷淡。交待完了這些便轉身往外走。蘇遙在他走出車庫之間叫住了他:“徐總……”
徐東陽停下了腳步背對着蘇遙。蘇遙取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走過去交還到他手上:“謝謝。我自己打車回去。”
徐東陽沒有接自己的外套,轉身看着蘇遙,原本冷淡的表情沉了一些。他就那麼居高臨下的看了她良久,脣邊慢慢浮現一絲略帶嘲諷的笑容,語氣輕柔的開了口:“蘇遙,你真是擅長用最直接的方法將我傷得最深。”
蘇遙的臉色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徐東陽冷然的看着她。理智告訴自己不要在她感情受到傷害的時候雪上加霜,可是行動卻和理智背道而馳。
“你離婚了?”
蘇遙一驚,不知道這個消息怎麼會傳到徐東陽那裡去。他揣摸了她的神色半晌:“那麼是真的了。”
這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蘇遙沒有說話。徐東陽看了她一會兒,他的視線帶給她莫大的壓力:“那我前兩天晚上看見共享天倫的一家人是怎麼回事情,還是說,那是你們兩家人最後的晚餐?”
蘇遙終於擡起了頭直視徐東陽,她的聲音也很冷:“徐總,我想這是我個人的,沒有必要向你解釋。”
“遙遙,我還以爲這些年你變得溫順了許多,原來犟嘴的毛病一點也沒有改。”
徐東陽毫不介意的笑笑,往前靠了靠。迫於他的壓力蘇遙往後頗有些狼狽的一退。這個動作成功的讓徐東陽停下了腳步。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在怕我?”
蘇遙沒有回答,緊張的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徐東陽懶洋洋的一笑:“你怕我什麼?”
對啊,怕他什麼?爲什麼心裡會這麼的慌張。蘇遙咬咬脣,然而無論如何努力,自己也被他身上無形的氣勢壓着。蘇遙竭力鎮定,正視面前的男人:“徐總你開玩笑也應該有個限度。”
徐東陽玩味的看着面前蘇遙盡力正經的樣子,笑了笑往後退了退:“女人逞強有的時候也挺可愛的。”說完這句話,他出乎意料的沒有再爲難她,扔下蘇遙轉身自顧自的上樓。
蘇遙最終也沒有開徐東陽的車走。她將外套放進了車裡,自己打車回家。
如果徐東陽沒有再次出現在她生活裡的話,事情是不是會變得簡單很多?
徐東陽昨晚說了那樣的話,打破了她和他之間普通同事關係的表象。可是第二天上班的時候,他又退回了原地,退回到了那個上司的外殼裡。他並沒有特別的爲難她,也沒有再問她離婚的事情,完全公事公辦的樣子。幾次蘇遙送文件進去,徐東陽頭也沒有擡。
下午徐東陽安排要回一趟研究所。吩咐蘇遙帶上他需要的資料和他一起走。兩人之間還維持着那樣的低氣壓。一路上徐東陽都緊緊地抿着脣,一言不發。
從公司到研究所三個多小時的車程。研究所在開發區。地界偏遠。走完高速還要走一段國道。兩人爲了趕下午一點到研究所,上午九點就離開了公司,沒想到剛下高速後不久,居然遇上了堵車。
剛開始的時候兩人還心存僥倖以爲只是普通的錯車。國道路窄,遇到春節前後長途客運量變大,加多的運行車輛讓這狹窄的道路不堪重負,這樣短時的堵車也是常有的事情。不過等了半個多小時之後才發現事情遠遠沒有那麼簡單。可是這個時候再想調轉車頭另尋出路已經行不通。他們的車後面已經排起了長長的車龍。
徐東陽不耐煩地看了看錶,已經接近十二點。如果順利的話這個時候他們早就應該已經到了地方。蘇遙坐在副駕駛座上往外張望着。無奈前面停了輛大客,又正好卡在轉彎的地方,將前面的視線擋了個嚴嚴實實。徐東陽終於忍不住打開了車門,臨下車前說了上車之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前面看看就回。鎖好車門,別人敲車窗不要搭理。”
蘇遙應了一聲,看着徐東陽去了。這一來一回又是二十多分鐘的時間。天不知道是怎麼了,先前還有幾絲懶洋洋的陽光,這會兒都不知道散去了哪裡。從前車窗看出去,一片暗沉的青灰色。
徐東陽回到車裡的時候帶着一身寒氣。車門一開,那股冷風吹得蘇遙直縮脖子。徐東陽的臉色不太好,但是沒有過多的說明前方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只是簡單的講了一句我們被堵住了。便拿出了手機開始分別向研究所和公司打電話。
蘇遙剛開始還不明白徐東陽的意思。可是聽他電話裡的意思,他們像是一時半會都挪不了地方。這時候蘇遙才發現外面的氣氛很沉重。剛開始還以爲是天氣帶來的錯覺。可是現在看來,下了車在國道上站着的人們臉色都不太好。
“怎麼了?”
蘇遙擡頭看着徐東陽。他掛了電話看了她一眼:“前面一輛運輸重型鋼材的大貨貨物脫落。擊穿了後面跟着的車,引發了連環車禍。好幾輛車還翻到了公路下面的深溝裡。警察和急救已經從那頭到了事發地點,現在將現場封鎖了起來。我們等等,待會會有人在這邊指揮,我們原路返回。”
徐東陽說完了這些話,車廂裡又沉悶了下去。他們各自看着窗外,沉默的等待着。
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沉。隨後颳起了大風。蘇遙皺着眉頭看着這樣的天色,有不好的預感。
國道一面是高山,另一面是深溝。深冬時節漫山遍野都是一種蒼涼的枯黃。風一吹,捲起無數落葉,在空中肆虐。
外面越來越冷。先前還三三兩兩在道路上站着透氣的人們此刻受不了寒氣都回到了車裡。這麼看出去,除了一輛一輛紋絲不動地車輛被兩側的高山緊緊困住之外,沒有一絲人氣。
“不會下雪吧?”
蘇遙喃喃的說了一句。
她的話音落下沒多久,天空開始飄起了細碎的雪花。
剛開始的時候雪花便帶着不詳的氣息,隨着大風橫卷漫飛。隨着天色的繼續陰沉,飄飛的雪花也變得越來越大。大朵大朵的雪片在狂風的肆略下在空中劃出了一道一道慘白的雪線。前後不過數分鐘的時間,便將視線完全的模糊。天地間除了那狂躁卷涌的暴風雪之外,他們竟然像是與世隔絕了一般。
蘇遙心裡惦記蘇舒。給顧原打電話,手機怎麼也不通。往幼兒園打,總是佔線,最後不得不停手,焦慮的看着這樣的天色。
兩人完全沒有料到會遇上這樣的情況。蘇遙扭頭看了徐東陽一眼。只怕今晚他們要被困在這裡了。
被困在這個地方,徐東陽的心情也不太好。他打開了車廂裡的收音調頻,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報道這次車禍和風雪的頻道,全神貫注的聽着。
被困在車廂裡這麼久,蘇遙覺得腳開始發酸發麻。不自在的在座位上調整了幾個姿勢,徐東陽擡頭看她一眼:“你到後座上去躺一躺。我們還不知道會被困到什麼時候。不用在這裡和我熬着。”
蘇遙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去了後座。徐東陽開的是SUV,後座相對要寬敞舒適的多。她下意識的坐到了徐東陽身後的陰影裡,調整姿勢側靠着閉上了眼睛。
不過下午一點鐘左右,此刻天色卻黑的如同午夜。車廂裡除了儀表盤上微弱的燈光,沒有任何照明。蘇遙這一去,便完全淹沒在了陰影裡,從後視鏡裡看過去,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一團影子,如同某種小獸般,溫馴的蜷縮成一團。
徐東陽依然開着調頻。裡面斷斷續續的傳來主持人關於現場的報道,還有干擾的沙沙聲和風聲。這樣突兀的聲響越發的顯得車廂裡安靜無比。
徐東陽很想抽菸,忍住了。沉沉的看着身後的女人。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每多看一秒,他自己所刻意劃下,和她之間的那些阻隔便薄弱一分。每多看一眼,自己就往那看不見的深淵裡多滑落一些。
車廂裡開着暖氣,很溫暖。這樣的溫暖讓人覺得懶洋洋的,連帶着電臺的嘈雜都成了催眠的音符。蘇遙正覺得自己的神志漸漸渙散,身子猶如在雲端一般越飄越遠,突兀響起的手機震動聲將她拉回了現實之中。
蘇遙清醒了幾秒,隨即手忙腳亂的找出電話。來電顯示是顧原。早先他看天色不好,去幼兒園將蘇舒接回了家。現在兩人都在家裡,打電話過來問她在哪。
蘇遙簡單的說明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強調自己很安全,而且已經快到目的地了。叮囑顧原要好好照顧蘇舒。
簡短的說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蘇遙下意識的擡頭看了徐東陽一眼。他整個人隱藏在濃烈的黑暗裡,沉靜的如同一尊雕像。
蘇遙飛快的低下頭又往後靠去。車廂裡的氣氛越來越壓抑。徐東陽的存在感猶勝昨晚,強烈到讓她不安。蘇遙聽見自己的心臟在怦怦的跳動着,每一次劇烈的收縮都扯着她全身的血管一陣刺痛。
這樣不行。
蘇遙模模糊糊的想。
不能再和這個男人這麼僵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