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方唯一說是小廳,我甚至以爲這就在室外的花園裡,兩個泳池。花草樹木,只不過四周全都是玻璃幕牆,就連頭頂上也是,擡頭就能看見墨黑色的天幕和滿眼的星星,聽這裡的服務生說這個玻璃罩是可以遙控升降的,我一聽頓時覺得自己真的是太孤陋寡聞了,不怕你想不到,只怕你沒錢去實踐。
方唯一扯着我的胳膊:“怎麼不說話了?”
“沒什麼說的。”
一開口嗓子就疼。但是聲音還好,就是有點沙沙的感覺。
方唯一就招手讓服務生給我端了一杯水,我說了一聲“謝謝”,把水杯端在手裡,只是潤了潤脣,沒有喝。
我沒有感謝方唯一這麼好心,現在出門在外,凡事都要多留三分心眼,話不能說滿,只說七分話。
以前在酒吧裡做過的工作沒有給我任何見識,我卻知道了,在這種地方。嘴巴一定要嚴,不多說,別人遞過來的酒。一定不能隨便喝。
幾個少爺公子哥在寒暄,我就趁着這個時候方唯一還沒有顧得上我,就溜到洗手間去給明姐打了個電話,請了假,就相當於昨天和今天的班對調了一下,明姐也沒有說什麼。
明姐這兩天的態度讓我覺得好像是春風拂面一樣溫暖,掛斷了電話還又確認了一下剛剛打的是不是明姐的手機號,好像從昨天晚上的求助電話之後,有點東西發生改變了。
至於是什麼東西,我也想不通。
不過只要是對我自己有利的。就好了。
今天出來的急,臉上沒有化妝,我站在洗手檯前,用清水洗了一把臉,抽出紙巾擦乾,站在鏡子前,揚了揚脖子,明顯可以看見上面一道紅痕,用指腹按了按,有點輕微的疼痛,感覺兩天下去就要變成青紫了。
人的命還真是脆弱。
一出洗手間。看見外面一個人影我頓了頓腳步。
這人就是剛纔在盤山公路上的樑六少,雖然我對着人印象不怎樣,但是總覺得他長得面熟面善,好像是在哪裡見過,所以頷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叫住我,沒頭沒腦地問了我一句:“你會游泳麼?”
我被這句話問的一愣,搖了搖頭:“不會,怎麼了?”
他聳了聳肩:“會就有會的法子,不會游泳我就要想不會的法子了……”他經過我身邊徑直往前走去,隔了很遠忽然踢了一下旁邊的垃圾箱,轟隆一聲伴隨着他低聲罵了一句:“媽的,五哥真會給我找事兒。”
我挑了挑眉。
回到游泳池邊,我剛好看見一個穿着禮服裙的女人跳下泳池,直接潛入水底,隔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浮出水面。
看着寶藍色的水面,波光粼粼,一直沒有動靜,我不禁捏了一把汗。
噗……
一聲水花四濺,女人從池底一下子冒出來,旁邊一個戴墨鏡的黑衣人掐表,報時:“四十八秒。”
緊接着就有一個人罵道:“操,差一秒就破紀錄了。”
這真是一個無聊透頂的遊戲,如果他們真想要靠這個贏得賭注,那何必挑這些女人,去游泳隊裡面找不是更划得來麼。
因爲我站得遠,就沒有看見方唯一衝我招手,直到一個穿着黑白經典寬的服務裝來到我身邊,說:“方先生叫你。”
我纔看見方唯一在泳池邊衝我招手,我定了定心神,暗自握緊了拳頭走過去。
旁邊有一個人說:“還押她?方大少上一輪可是輸了不少。”
另外有人又說:“說不定這一次方大少就能時來運轉,這個妞兒看起來比較……與衆不同。”
方唯一一笑:“來,我跟大家介紹一下,這就是……”
他詢問的目光看向我,我知道這是在詢問我的名字,但是在這種場合,誰會說自己的真實姓名,我可不願意臭名昭著,就隨口說道:“玉蘭。”
旁邊相隔不遠正在優雅地喝香檳的樑六少一下子就噴了出來,有服務員趕緊上前遞上紙巾。
方唯一輕蔑地一笑:“就看看我這朵玉蘭,能不能幫我贏了這一百萬的賭金。”
我一聽這個數字瞳孔頓時放大了,看向方唯一。
方唯一湊過來在我耳邊說:“如果你幫我贏了,我分你一半。”
我扭頭,看着方唯一近在咫尺的臉,說:“這是你說的。”
方唯一撤回身,抱臂說:“嗯,這是我說的。”
這一羣人,全然都不是爲了賭金,只是爲了逗個樂子尋個開心,但是我是爲了錢的。
我說:“你這次絕對贏定了。”
“是麼。”從方唯一的臉上看不出來什麼變化,唯獨是眼睛有一絲精光閃過,似乎是在揣度,如果我這樣篤定,那麼爲什麼我會這樣篤定。
我這樣篤定的原因,只有一個,我既然跳下去的,就沒有打算自己浮上來。
站在泳池旁邊,我深呼一口氣,其實是想要自己跳下去的,但是發現腿有點軟了,我小時候對水的恐懼和陰影又浮了上來,不禁向後退了一步,忽然就不想跳下去了。
方唯一站的不算遠,不過也沒有催促我,就那麼冷眼看着。
我對站在一邊掐表的黑衣人說:“勞駕,推我一把。”
黑衣人向方唯一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在徵求同意,沒有得到異議之後才向我這邊走過來。
一個沒有反抗的人,是很容易被推倒的。
這裡的泳池屬於深水區,看旁邊的標示線,有五米。
我被推下去的時候,沒有來得及緊閉上嘴巴,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導致冷水直接倒灌進我的喉嚨裡,瞬間就充斥了肺部,再想閉氣已經沒用了。
初春的溫度還不高,水冰冷刺骨,身上的衣服被浸溼,一直往下沉。
我掙扎的撲騰了一下,完全沒有效果。
對於不會游泳的人來說,就算是我有心想要上去,也上不去了。
腦子裡的思維越來越混沌,莫名的恐懼席捲了全身,這種溺水的感覺,就好像是別人硬生生把水倒灌進肺裡,然後掐住口鼻。
越來越冷,冷到了麻木。
意識的最後一刻,我腦海裡冒出來一個場景。
一個人抱着我,拉着我的手掌心,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這個夏天,我教你游泳。”
這是誰說的這句話呢?
已經過了好幾個夏天了,可是那個說要教我游泳的人呢?
有時候頭髮不抓型很凌亂,一雙眼睛深邃幽暗,臉龐鋒利堅硬,站直好像一棵筆直的松樹……
嗯,就是他。
陸景重。
…………
最近,我總是不大能分得清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現實。
一個接着一個的夢境。
我夢見我被一個蒙着臉的人生硬地按在地上,用繩子綁在了鐵軌上,遠處轟隆隆的火車碾軋鐵軌的聲音越來越近,這個人問我:“你是要他活,還是你活?”
我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在朦朧的霧靄中,我看見了陸景重的臉。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聽見那邊有另外一個女人失聲尖叫起來:“我要活,先割開我的繩子!先救我!”
站着的這個蒙面人就笑了,陰森森的笑聲好像是高原上進行天葬時候天空中盤旋禿鷲的笑聲,他陰鶩地說:“陸景重,永遠不可能有人愛你,生死不計……”
這個夢境忽然一下子跳轉,我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張臉,是師母的臉,她扯着我的衣領:“陳諾琳,你搶了我的老公,我要你不得好死!”
我被她搖晃地腦袋裡嘭嘭嘭亂響,我撥開她的胳膊:“我喜歡的是陸景重,不是陸老師。”
師母忽然笑了:“陸景重?!你也敢喜歡上他?!哈哈,陳諾琳你要死了,沒有人敢喜歡他,喜歡他的人都死了……都死了……”
隱隱約約中,我感覺到有人沿着我的面部輪廓撫過,用指腹勾勒我的脣形,然後惡意地掐了一下我的臉蛋,在我耳邊說:“你是傻子嗎?”
這是誰?
爲什麼等溫暖抽身而退的時候,我會想要拉着他的手不讓他離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從黑暗中醒過來,頭重的很,整個腦袋從太陽穴向兩邊,好像被用鋼絲擰了一樣,疼得厲害。
除了頭疼,渾身的骨頭好像拆了之後重組一樣,手背也疼,針扎的疼。
我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個穿着護士服的護士正在幫我調速,見我醒了就解釋了一句:“這個藥打點滴有點疼,你忍着點兒。”
這裡看起來不像是醫院,沒有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倒是好像是一個套房。
這個打點滴的藥確實比較疼,又不是純粹的疼,而是一點一點,就好像是在剝皮拆骨一樣折磨人,我咬着牙忍了一會兒,等到手背的皮膚適應了這種疼痛變成麻木的時候,才拎起點滴的藥瓶,到臨近的桌子上倒一杯水喝。
桌子靠着窗戶,可以看見外面的景色。
如果說剛纔我還在懷疑這不是醫院的病房,那麼現在就可以確定了,這不僅不是醫院的病房,而且不是酒店的套房。
有哪個酒店的套房可以透過窗戶看見一個水晶迴廊呢?迴廊上掛着幾幅歐洲中世紀的油畫,我不懂油畫,也可以看得出,在這種地方這種低調奢華的品味,掛着的絕對不會是仿冒品。
我又向另外一邊看過去,在彎頂玻璃窗下,是一個水晶花園,各種花爭奇鬥豔。
我走上陽臺,向更遠的地方看過去,是流過c市的x河,這一段時南水北調,水勢比較緩慢。
如果說這是酒店套房,那麼也只能是住一晚上就要上萬元的總統套房了。
我在心裡苦笑了一下,如果真的是這樣,還真是奢侈了一把。
我一手拎高打點滴的藥瓶,輕手輕腳地開了門出去,本想要問清楚這裡到底是誰的別墅,不過一出去就見到了樑六少,所以也就不用問了。
如果到現在我還記不得在去泳池之前,這個樑六少問起我會不會游泳的意思,那我就是真的傻了,所以,對這個陌生又有點面熟的樑六少,我只有兩個字:“謝謝。”
“打完點滴就走人,你已經在我這裡呆了三天了。”樑六少鼻孔朝天,邁着傲氣的外八字從我面前走過,他看起來本來就不想搭理我,只是迫於壓力才管我的死活了。
我問他:“昨天的結果……?”
樑六少轉過身來:“查一下你的銀行卡不就知道了麼。”
是了。
捨我其誰呢?我不會游泳不會潛水,跳下去直接就沉底了,別說破紀錄是五十秒,就算是一分五十秒我也爬不上來。
我扯了扯嘴角,對樑六少說:“謝謝。”
樑六少向前走了兩步,又扭過頭來,叫住我:“你真不記得我了?”
我老實說:“有點面熟。”
樑六少彷彿特別無語地“呵呵”了兩聲:“我叫樑易,三年前硬被五哥拉去陽城過了一次年……五哥你不會忘了吧,就是……”
我打斷他的話:“我沒忘。”
剛纔他一提三年前,那些記憶就好像潮水一樣涌過來了。
那個時候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陸景重的幾個哥們過來,有人叫他小五,有人叫他五哥,那天晚上還特別寒磣的叫了外賣,我洗手做了個蝦米白菜湯。
回到房間裡,我打開房間裡的電腦查了一下,銀行賬戶上果真多了五十六萬,還有六萬是什麼?方唯一給我的辛苦費麼。
我躺在牀上,用手臂擋住眼睛。
如果能這樣就換來五十萬,那我寧願多受一點苦,那麼多存一些錢,就能離他更近一點了。
很久以後,我都覺得這個時候的我特別傻,傻得冒泡,傻了很久都沒有變的聰明一點,就只爲了一點一點接近他,只爲了擺脫一頂普通人的帽子,是爲了報復他當時對我的拋棄,還是爲了尋求一個沒有得到的答案,連我自己都不清楚了。
可是,已經過去了三年,早已物是人非,有誰還會等在原地麼。
在護士過來給我換上另外一瓶點滴瓶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經高燒昏睡了兩天了,肺部嚴重積水,需要臥牀休息。
拿起手機開機,上面果真是有好幾個未接來電,我馬上給室友桑桑打了一個電話,但是她的電話佔線,過了兩分鐘還是佔線,我只好又撥通了溫溫的電話,電話接通那邊的聲音很小,我猜想溫溫可能是在圖書館。
溫溫說:“等下,我出去。”
其實我本來想要告訴溫溫不用出去了,我就是報個平安而已,但是溫溫那邊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我索性也就不說話了。
誰知道,溫溫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前天晚上沒遇上麻煩吧?”
我回想了一下,前天晚上,就是在學校門口取錢的時候,接到了方唯一的電話打車走,估計是溫溫在學校門口看見了我。
我笑了笑:“沒什麼事兒,晚上回去和你們一起吃飯。”
掛斷溫溫的電話,我又馬上給導師打了一個電話,週一有三節課竟然昏睡過去,簡直不能忍。
導師沒說什麼,只是讓我晚上過來,把曲子定一下。
我說:“我已經定好了,就是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三協奏曲,不改了。”
導師好像是對我的倔脾氣已經瞭解了,只是說:“那學校的鋼琴你只能練習熟練度了,力度上根本不行。”
我說:“鋼琴的問題我自己解決。”
“你如果不聽我的,連決賽的圈子都進不去,真不知道你在執拗什麼?!”
導師說完了就啪的一下把電話切斷了。
我聽着話筒裡“滴滴滴”的忙音,苦笑了一下搖搖頭。
我在執拗什麼。
我只是想要證明自己,就算是憑我一個人,也能夠贏的漂亮。
吊完這一瓶點滴,已經快六點了,外面暮色四合。
護士說明天讓我再來打個吊瓶,約一個時間,我說:“不用了,謝謝。”
出去之前,我特意到在二樓的一間房找到樑易,打開門就有點震撼了,這屋子裡並排擺了一排八個電腦桌,上面八臺液晶顯示屏的電腦,靠們這邊牆上還有兩個背投,樑易正坐在地上,噼裡啪啦地猛敲鍵盤,貌似是在打遊戲。
我敲了兩下房門,清了清嗓子:“樑六少,我走了。”
樑易沒有理會我,房間裡遊戲的聲音開得不小,不知道聽見了沒有。
走在紅木地板上,看着兩邊走廊上精緻的貼畫,我覺得這種地方,我真的是來一次就夠了。
…………
距離比賽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了,學校的鋼琴雖然說彈定下的曲子感覺上不太好,但是練手指練熟練度還是可以的,最起碼可以少去在外面租鋼琴和場地的錢。
這幾天我忽略了李崢科,星期六星期天兩天原本想着跟李崢科的姐姐請個假,說比賽時期比較忙,就不去教課了,剛剛打通李崢科姐姐黃靜雅的電話,一個念頭又在腦袋裡轉悠了兩圈,李崢科家裡有兩臺鋼琴,一臺就是平常我教李崢科的普通鋼琴,另外一臺不經常用的蓓森朵夫演奏鋼琴,正好可以練手指的力度。
剛想要掛斷電話,可是李崢科的姐姐黃靜雅在那邊已經接通了。
她開口就是一種頤指氣使的口吻:“有事?”
如果我現在說“沒事兒”,那肯定要被炒的,所以我就順嘴編了個謊話:“週六我有事,能不能把鋼琴課改在今晚?”
其實我就是說說而已,平常週一到週五,李崢科都是要上晚自習的,我也算是明知故問了。
但是沒想到,黃靜雅竟然答應了,說:“好,晚上八點到十點,兩個小時。”
掛斷電話,我看着手機屏幕一時間有點愣神了,這到底是得不償失呢還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原本晚上已經約好了寢室聚餐,看來又黃了。
我回了一趟寢室,在超市裡買了一大包零食拎了回去,這就是食言而肥,不過肥的不是我而已。
這個時候,寢室裡只有桑桑一個人,她躺在牀上,正看着天花板發呆。
這是自從她發現喜歡甚至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之後常有的表情,雖然嘴上說的要報復要報復,但是心裡還不是不甘心的。
桑桑擡頭見我回來了,打了一聲招呼,坐起來:“煩死了。”
我知道她爲什麼煩,之前就勸過桑桑,不想讓她再這樣無謂的去尋求什麼報復,受了損失拿到錢抽身而退就好了,不過,我也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的,如果真的是愛了,怎麼可能抽身而退呢?
我說:“桑桑,愛情就好像是刮刮樂一樣,刮到一個謝字就可以了,沒必要把謝謝惠顧四個字刮的乾乾淨淨纔會放手。”
桑桑把頭埋在雙腿間,肩膀聳動了一下,我聽見她的聲音悶悶地好像是從虛空中傳出來的:“那你呢?有過沒有。”
我?
我擡頭看了一眼窗外:“有過。”
…………
我去給人當家教,從來都是早到五分鐘,避免給人造成不好的印象,所以不管我的家教費多還是少,風評還是不錯。
只不過這一次,我後悔了早來那五分鐘。
在李崢科的別墅門口,我正好撞上了黃靜雅送方唯一出來。
於是,別墅內外,這樣兩兩四目相對,彷彿就成了一個笑話。
對於方唯一,我還是有心理陰影,人人都說相由心生,我看方唯一就是那樣,一雙鷹隼一樣的眼睛陰戾,時時刻刻好像都在看着獵物。
黃靜雅隨後也看見了我,以爲方唯一頓住腳步是不認識我,就介紹:“這是我家崢科的鋼琴家教。”
我剛剛想要微微頷首說一聲“你好”,就聽方唯一對我嘲諷似的哂了一下:“她能教得好崢科麼?”
黃靜雅笑了笑:“這可是b大音樂系的才女杜佳茵,你應該聽過吧。”
黃靜雅報出我名字的一瞬間,我看見方唯一明顯挑了眉梢,反問了一句:“杜佳茵?”
方唯一這種有錢人對我來說,就是玩兒玩兒而已,別說是名字,就是看臉都不一定認識,他應該從來沒有問過我的名字,但是這樣的反應有點大了。
“姓哪個杜?”
黃靜雅說:“還有哪個杜?城南毒蛇杜家的杜,話說話來,跟你太太的家族一個姓。”
方唯一看向我,眼光波閃了一下:“杜佳茵,那還真是巧了。”
黃靜雅開玩笑說:“別真是杜家在外面的私生女吧?”
方唯一摸了摸下巴,眼睛裡閃過一道精光:“說不準。”
我不知道方唯一和黃靜雅之前到底是哪一種關係,不過到現在,我寧願這兩者是仇人,那麼就不用同仇敵愾對付我了。
在李崢科的別墅前遇見方唯一,我總覺得肯定有壞事沒好事,果真,在我進去別墅之前,方唯一問了我一句:“幾點出來?”
我說:“十一點。”
我刻意多說了一個小時,想給自己留一個小時的時間回學校去。
我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看見相隔不遠的黃靜雅駐足等我,笑了笑跟上去。
李崢科算是c市李家小公子,剛開始來教他的時候,我還表示過奇怪,爲什麼親姐姐姓黃而他姓李,李崢科說他隨父親的姓而黃靜雅隨母親的姓,一兒一女倒是雙全了。
李崢科白天在家裡窩了一整天,說是發燒了,黃靜雅也疼這個弟弟,就沒讓他去學校,一整天在家裡都是懨懨的,讓我給他上課的時候照看着點。
黃靜雅還特別囑咐我:“練琴的時候門不要關。”
我點頭。
不過,我看到李崢科的時候他兩隻眼睛熠熠生輝,哪裡有一丁點病怏怏的感覺,直接過來就拉我進門,擡手就要把門關上。
我止住他:“你姐不讓關門。”
李崢科直接探頭出去:“姐,我關門了啊。”話音剛落,門就嘭的一聲被關上,李崢科還專門上了鎖,手裡揚起一把鑰匙,直接丟進抽屜裡。
我看着他這一系列動作忍俊不禁:“我要是你姐姐,肯定被你氣死。”
李崢科一笑:“你肯定不能是我姐姐。”
如果真要我承認我自己是音樂系的才女的話,那麼,李崢科就是不折不扣的一塊朽木。
朽木不可雕的朽木。
他在音樂上絕對是一點造詣都沒有,大一的時候剛開始學琴,就譜子就學了兩個星期才學會認了,從最簡單的《小星星》開始彈起,學了一個學期。
我如果真的是靠桃李滿天下這種名聲的老師,碰見這種學生肯定就棄了,我之所以還沒有棄掉的原因,就是因爲有錢賺。
現在李崢科已經會彈外國的《致愛麗絲》和中國的《梁祝》這種經典的鋼琴曲目了,在一些宴會上,提起來也能有幾首可以隨時拎起來放得下,最起碼說出去能給李家這個不學無術的少年撐一撐場面。
這樣,我的標準就達到了,李崢科的標準就算是超額完成了。
我看了一眼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就讓李崢科幫我把蓓森朵夫鋼琴打開,試着開始練我自己的參賽曲目。
李崢科說:“以後你想用琴都可以來我家裡,想用多久都可以。”
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給自己留有一點空白,可以有轉圜的餘地。
李崢科靠在琴面上聽我彈琴,趁着我正在翻曲譜的時候,插了一句嘴問我:“星期六我跟同學聚會,你能不能來參加。”
我想都沒想就拒絕:“我沒時間。”
“那我就去你學校找你,反正我知道你寢室樓在哪。”
我毫不在意:“隨便。”
“我就在你寢室樓下喊一百遍杜佳茵。”
我擡眼,看向李崢科:“你儘管試試,反正我的名聲已經夠臭了。”
李崢科忽然湊過來,手按在黑白琴鍵上:“杜佳茵,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暴自棄啊。”
我看着李崢科臉上的表情,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句話你應該說給你自己聽吧,等你學習成績好了再說吧。”
李崢科說:“學習好了有什麼用?”
“讀的書多了,懂得多了,你就不會再侷限於你現在的這個小圈子了,”我頓了頓,“學習是你自己的事情。”
其實我也知道,像是李崢科這種大家族的豪門公子,就算是學習成績爛成渣也不會有什麼關係,反正高中畢業不是送出國留學,就是直接進家族企業裡,就算是當個二世祖混吃混喝,每到時候拿公司的分紅就行了。
但是總還是有一點期盼的。
李崢科就坐回去,聽我一遍一遍地練那首特別難的曲子,中間斷了好幾次,我急的時候直接雙手握拳在琴鍵上同時按下去,琴音濃重地轟了一聲。
李崢科忽然冒出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如果我這次月考考進全校前一百五十名,你就跟我一起參加同學聚會。”
我沒忍住就笑了出來:“你先做到了,纔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快到晚上十點鐘的時候,我拉開二樓的窗戶向下面看了一眼,很奇怪的看見方唯一的車還停在停車位上,難道他還沒有走?
那現在怎麼辦?
難道還要狹路相逢麼?
我躊躇着,到底要不要下去,萬一再遇上方唯一,我只剩下的半條命恐怕就要被玩兒完了。
李崢科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我身後了,長長的身影在窗戶上投下了黑影幢幢,他說:“盤山公路的事情我聽說了。”
我沒有回頭。島嗎團號。
我根本就沒想要那些事情銷聲匿跡,原本在這個上流圈子裡,一旦發生了什麼事情就會好像是可以燎原的火星一樣,迅速地蔓延,李家在c市是大家,李崢科又是現在主管李家家族產業董事長的獨子,會傳到他的耳朵裡我一點都不新奇。
我問:“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我這個問題一問出口,就知道自己問的傻了,就算那些有錢人對我這麼一個無名小卒不上心,但是總會有上心的人,這樣的身份,還不是一查就查出來了。
“算我沒問。”
李崢科說:“方唯一要是敢再動你,你就給我說。”
聽了李崢科這麼孩子氣的話,我忍俊不禁,搖了搖頭,看着李崢科:“我有個弟弟,比你小一歲,”我沒等李崢科說話,就拎起包向外走,“今天就到這裡了,我走了。”
李崢科忽然拉了一下我的胳膊:“今天晚上別走了,我讓人收拾一間客房睡。”
我挑了挑眉。
李崢科說:“我沒開玩笑,真的。”
他說着,就一步跨到我前面,擋住了門:“今天太晚了,就在這裡住一夜。”
李崢科說話的時候,眼光向窗口望了一眼,我知道他一定是也看見了方唯一的車,或者是知道方唯一還在樓下。
其實,我說回去的時候,心裡也是忐忑的,如果方唯一在下面等着就是等我,那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現在,李崢科也算是幫了我一把。
“謝謝。”
不過,黃靜雅這裡就很不好對付了,我在二樓的客房,都聽見了在一樓的客廳裡,李崢科和黃靜雅在大聲爭吵的聲音,關了門,躺在牀上。
我能看出來黃靜雅對我的不屑,如果不是她這個心愛的弟弟要求,恐怕我早就像是一隻蟑螂被驅趕出門了,而現在,只要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正處於青春期叛逆期的李崢科,對我的那種細膩的心思。
但是,他沒有明確的表達,我也沒有明確的拒絕。
我翻了個身,讓自己的臉埋在牀上柔軟的被子裡,手指甲用力地掐着羽絨枕頭。
有時候想想自己,真的很卑劣,很骯髒,就好像是三年前,摔倒在雪泥裡的那一刻一樣。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從最開始的麻木到麻痹,是想要一點點刺激。
是因爲錢麼?
因爲錢,真的就變得沒有骨氣了,我從來都不承認自己是一個有骨氣的人。
正想着,我就接到了我媽的電話,她問我這個月的錢什麼時候打回去?姑姥姥那邊又催着要錢了。
我不耐煩地說:“明天就打錢。”
我媽說:“雪糕現在長身體,你別捨不得那麼一點錢……”
我直接就打斷了我媽的話:“好了我知道了,明天打一萬塊錢夠了吧。”
“夠,夠。”
我簡直都能夠聽得見,我媽嘴裡這一聲聲“夠”後面,夾雜着打麻將的聲音和空酒瓶叮噹作響的聲音,一萬塊錢,真剝除了一層一層篩子,真正用到他身上的恐怕也就只有不到兩千塊錢了。
我忍下來,壓低了聲音對我媽說:“媽,你沒事兒就跟爸做個小生意什麼的,別整天……”
“行了我知道了,記得明天打錢。”
我媽掛斷了電話,我翻了個身,看着被方方正正的窗戶圍成的墨藍色天空,有枝杈橫着將一整塊墨藍色割裂成三部分。
忽然,手機又震了一下。
我點開屏幕,是一條信息,方唯一給我發的一條短信。
不知道什麼時候方唯一把他的號碼存在我的手機裡了,不過我還是應該感謝他把號碼存在我手機裡,因爲如果是陌生號碼,我說不定就點開看短信了,但是現在看到了他的名字,我就直接把這條短信刪掉,然後把手機關機。
管他明天狂風暴雨,今晚,我想要片刻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