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腳鼎裡的液體不斷的翻滾着,少年道士拿起一個長長的鐵架子在裡面撈了一會兒,用末端的彎鉤提出一套溼漉漉的道袍來,將其扔在旁邊,繼續打撈,吃力撈出一副大概一米高的骨架,跟衣服扔在一起……
老道不理會新的小弟子,摸着下巴上的鬍鬚呵呵笑道:“爲師體內法力充盈,境界已達巔峰,要不了多久就能羽化成仙,你們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就在這時,腰間的鈴鐺響起,他面色一變道:“你們兩個做師兄的好好教教小師弟懂點規矩,我待會兒再下來。”
少年道士彎腰道:“是,師父。”
老道一甩衣袖轉身離去,手持火把離開巖洞往地窖走去,地面的道觀裡有感應,若是外人闖入就會引發告警,他腰間鈴鐺裡的蟲子會四處亂撞,使其響起來。
他從地窖裡面走出來,熄滅了火把,來到道觀正殿位置,看到有兩個青年站在門內細細打量着神像,左邊的青年一身道袍,肩膀上趴着一隻煤球般的小黑貓,看着有點不凡。右邊的青年就普通很多,身上穿着破舊衣服,但精神頭還可以,這兩人都適合用來做藥引子……
不過,尋常人見到寺廟道觀都會敬而遠之,他們反而走進倆,可能有後手,需小心對待……
老道想到這裡,伸手擦去面頰上的腮紅,輕輕甩了一下拂塵走出來,笑道:“兩位上山是來尋求庇護的嗎?這位小友身穿道袍,莫非也是修行中人,可要加入我公秋觀?”
來者正是陳初始和辛明,他們這一路走上來,見到不少胡亂扔在路邊的人體屍骨,陳初始皺眉,辛明的雙腿卻已經在顫抖着。
陳初始看着神像淡淡說道:“你這神像兩個臉,笑看左邊,怒看右邊,就是不看來客,不知叫什麼名字有什麼頭銜?”
這個青年的語氣讓老道很不舒服。
老道眼角抽搐兩下,說道:“此乃公秋山阮川城隍正神,長着兩張臉自然是因爲阮川城隍已得神道,神軀顯化,神怎麼可能跟肉體凡胎的人一個樣呢……”
陳初始目光落在這所謂城隍正神的神像上面,自始至終沒有正式看老道一眼,說道:“聽聞公秋觀裡有一個公秋老道,專門攔截路人,殺人奪貨,而且時不時下山到村子裡面索取‘藥引子’,可有這樣的事情?”
老道的道號公秋,以這座山的名字爲道號,爲的就是能吸收到一點山川之氣以全道身圓滿。
他面色一沉,以爲陳初始兩人是過來分一杯羹的,冷笑道:“我還以爲是來投奔道觀尋求庇護的,原來是兩個不怕死的過來找事情,既然如此,你們就留在這公秋山上作爲花草的肥料吧。”
“內火!”
拂塵虛晃一下,左手食指凌空對着他們一點。
辛明嚇了一跳,擡手遮擋面部,他沒感覺有什麼東西落在身上,有些詫異,緊接着,突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喉嚨發燙,呼吸出來的氣息都在冒煙,頓時慌了:“我這是怎麼了,肚子好熱,頭好痛,道爺快救我……”
陳初始看着老道施法點在自己身上,頓時調動五臟六腑之火,以虛火換真火,只可惜稍微運轉法力就熄滅了。他右手一巴掌打在辛明後背上面,辛明面色脹得通紅,哇一聲噴出一口淤血在地上,滋滋作響,血液居然燃燒起來。
老道面色一變,後退半步,警惕問道:“你也是修煉之人,爲什麼要跟我作對,莫非老道什麼時候搶了你的藥引子嗎!”
陳初始已經確定了眼前老道做的事情,不想再過多廢話,也沒有拔武器,食中二指一併雷電在指尖跳動,迎面就甩了過去!
雷電噼裡啪啦,速度極快,猶如一把細長的快刀劈在老道身上,在這須臾之間,完全躲避已經不可能了。
只聽一聲慘叫。
老道摔在地上,右邊肩膀到大腿處被生生切開,傷口還沒來得及流血就已經燒焦。
他痛苦不堪,眼眸裡滿是怨毒:“你到底是誰!”
空氣中瀰漫着血腥和燒焦的氣味兒,老道傷口處不停蠕動着,竟然慢慢長出新的肉芽,宛若無數紅色的寄生蟲相互交織。他只是簡單交手,就知道眼前的青年道士實力在自己之上,雖然還有壓箱底的東西沒使用,但已經不重要了……
他左手在脖頸處摸索,用力扯下一塊黑色的玉佩按在自己眉心上,看向觀中神像悽慘大喊起來:“阮川正神救我……快救我!”
轟隆!
悶響在神臺上響起。
那坐着的神像一下子站起來,渾身不斷有些碎屑掉落,它以機械的方式從神臺上走下來,腦袋轉向地上的老道,彎腰,雙手將其提起來,下一秒面頰上裂開血盆大口,裡面滿是細細尖銳的牙齒,猛地咬在老道脖頸上面,不是吸血,而是啃食,骨骼碎裂,血肉撕裂,多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彼此起伏着……
陳初始沒明白這老道的意思,懇求這什麼阮川城隍正神相救,反而被神像給吃了?
城隍神像吃的速度非常快,嘎嘣脆,只是七八個呼吸間就把老道那麼大的一副身軀生生吞噬,連衣服鞋子都沒有留下。它灰色的眼睛變得血紅,喉嚨裡猶如磨盤轉動的沙啞聲:“爾等凡人,見到本神爲何不跪?”
這,多麼熟悉的臺詞……
陳初始還以爲現代都市降界的昴日星官來了呢。
邪神?
殺!
陳初始深吸一口氣,身形一閃,右手包裹雷電,轟擊在這神像的面門上!
巨大的力量直接掀翻了神像,撞在神臺上,它左右扭動着身體,慢慢站起來,身上不斷散落碎屑,最後暴露出來的是一具乾巴巴的屍體……
辛明有些害怕,但還是堅定站在那裡,反正大不了一死,但不能弱了道爺的威風!
陳初始上前將其提起來,在牆壁上和地面上來回猛砸,褐色的血液來回飛濺,只聽咔嚓一聲,這屍體居然斷成兩截。
“孽畜……”
“安敢辱我!”
屍體劇烈顫抖起來,斷開的地方伸出無數絲線相連,合在一起,咆哮起來,雙手雙腳猛地抱住陳初始的身體,它腹腔處縱向裂開,無數尖銳的牙齒清晰可見,這是要將陳初始吞噬到自己的體內……
陳初始渾身雷電纏繞,反手一個肘擊,掙脫屍體的懷抱,捏了個雷電訣,食中二指用力插入屍體的眉心裡:“破!”隨着一聲雷鳴。
屍體炸成了無數塊,在地上來回蠕動着。
就在這時,肩膀上的小黑貓跳下去,口鼻凌空一吸,無數黑氣屍體碎塊奔涌而出,盡數進了小黑貓的身體裡面。
嗯?
陳初始忙把小黑貓抱起來查看是否異變,奇怪的是,小黑貓似乎長大了一圈,原本空洞的眼神裡隱約有了一絲神采。他沉思,小黑貓是黑暗力量和天道融合出來的產物,可以看做是另一個黑暗天道,也可以看成是黑豆的新生,吞噬這屍體裡的不祥似乎也很合理……
只是不知道這小貓會不會成爲另一個毀滅蒼生的存在。
在陳初始思考的時候。
小黑貓的腦袋輕輕在他手背上來回蹭着,發出喵喵叫的“夾子音”,顯得格外親暱。
在現實世界的時候,陳初始聽養貓的下屬說過這麼一個冷知識,成年的貓咪正常情況下是不會發出“夾子音”跟同類交流,它們屬於是會自我馴化的動物,只有面對人類的時候,想親暱,表現自己的無害可接近,便會發出夾子音……否則更多時候,都是以嗷嗚嗷嗚在交流。
陳初始輕輕揉着它的腦袋,柔聲說道:“你如果是黑豆的話,請答應我,不作惡,我們要一起走到最後的時刻,好嗎?”
小黑貓彷彿聽懂了他的話,輕輕喵了一聲。
地面上,城隍神像裡的屍體碎塊被吸走了不祥之氣,全都失去了動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很快化作一團團灰燼,就像黃峰山上的山君那樣。
陳初始說道:“我們看看這道人都做了多少事情。”
他細細感應了一下,帶着辛明走出道觀,右手五指併攏蓄力,猛地對道觀推出一掌,頃刻間,無形巨力撕碎道觀將其夷爲平地,暴露出地窖口子。兩人進了地窖,見到兩個少年在暴打一個孩童,下一刻兩道電弧過去,少年化作灰燼。
地窖裡連接着好幾個巖洞,裡面有各種藥材,也關着好幾個孩子,根據這些孩子的描述,他們都是被公秋道人抓到山上的藥引。
陳初始放走了爲數不多沒有作惡殺人的孩子。
他站在山頂上,冷風拂面,不言不語,默默看着遠方的天空,在這個世界裡,只是稍微修煉,體內的法力在九轉道丹的催動下,逐漸恢復大羅天仙的實力……
手背上的白蠟石圖騰依然暗淡。
當時穿越黑暗過來的時候,能夠跟黑暗怪魚搏殺,全靠九轉道丹的法力續航,還有白蠟石的攻擊力加成。
要知道太上老君本人,在黑暗裡也只能壓制一隻黑暗怪魚。
但有白蠟石加持的他,就算站着不動,怪魚過來吞一口,他的身體也會猶如最堅硬的鐵石刺穿怪魚的口腔……
只可惜這趟黑暗旅程太過於漫長,黑暗怪魚密密麻麻蜂擁而來,他陳初始在有白蠟石的加持下,從前期從容殺魚,到後期拼命搏殺,身體從無堅不摧,到最後被怪魚撕開無數小口子,導致血液在黑暗裡四處飛濺,有少量進入了戴峰所在的都市世界裡。
接下來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陳初始看着這個灰濛濛的世界,恍惚間,產生了一絲迷茫。
但很快又冷靜下來,這可能就是黑暗深淵對自己的神志影響,減低他的鬥志,迷失他的心神,自我懷疑,自我否定,最後沉淪黑暗。
辛明跟着商隊路經黃峰山,他的身份其實也是有錢人的二代。
因爲生活無憂無慮,驕橫無禮也沒有人說什麼,這種日子很快就膩了,有時候出門看到路邊有乞丐快被凍死餓死的時候,想拿點吃的給他們,都會遭到家僕的反對!家僕把這件事情告訴長輩,辛明就被懲罰跪個一天一夜。
辛明不知道爲什麼,看到弱者受難,心中也不太舒服。
但他也想出好辦法,雖然有些跟內心相斥,但也算出了點力!那就是見到難民和乞丐的時候,就會提着吃食哈哈大笑,大聲“嘲諷”他們,把吃食用力扔出去,讓他們像狗一樣用嘴去叼回來吃掉,進行侮辱。
只有這樣的行爲,才能得到大家的認可,而難民被侮辱了,但也活下來了。
所謂善惡,有善有惡。
像辛明這種“異類”,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少部分存在,只是因爲很容易受到排斥,所以平日裡都是僞裝成“正常人”的模樣,只有志同道合者在一起的時候,纔會顯露出真正的樣子。
辛明聽說這些異類,甚至暗地裡還創建了好幾個幫會,其中勢力最大最有名的,便是“破邪會”其中幫衆有萬人之多,各個身手不凡,做了很多了不得的事情。朝廷派遣了大量的官兵試圖剿滅“破邪會”,只是“破邪會”在暗,官兵在明,每次討伐也只抓到小貓兩三隻。
辛明平時不會輕易離開縣城,這次跟隨商隊,明面上的理由是學習一下,怎麼從這些窮鬼平民身上壓榨出油水,實際上想借着商隊的路線,找找破邪會的蹤跡,然後加入,沒想到出門才三天時間就碰上兩次劫難,先是劫匪,後是黃峰村綁架……
倒黴透頂。
他站在陳初始身後,看着陳初始站在風中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出神,回過神來,問道:“道爺,你說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可能……有一個以善良爲主,人們相親相愛,遇到有困難的人也會無償伸出援手的地方呢?”
陳初始想回答有,但略微遲疑。
他斟酌了一下道:“善惡皆有的地方,我見過,但明面上以善爲主導,以律法爲監督,行善者善,作惡者則罰……至少,善者不……不會受罪。”
辛明被這短短的一句話帶入了憧憬裡,笑道:“雖然聽起來有些虛幻,但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我幻想的極限了。”
陳初始回頭看了一眼辛明這個青年:“很多時候,惡是無窮無盡的,它們猶如黑暗籠罩整個世界,而行善者是黑暗裡一縷縷光,彼此堅持不懈,共同努力,維持光的存在,行善者若是放棄,黑暗裡就沒有光了,這一途如逆水行舟,你受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