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立刻去開門。
房門打開。
唐煙兒站在門口,滿臉笑容道:“洛公子休息了嗎?”
宋如月立刻起身,臉上露出了一抹警惕。
洛青舟走到門口,拱手道:“唐姑娘,有事嗎?”
唐煙兒笑道:“小女子方便進去嗎?”
洛青舟猶豫了一下,讓開道:“請。”
唐煙兒進了房間,看到那名年輕的夫人站在屋裡,愣了一下,臉色很快恢復如初,道:“洛公子,剛剛你那首詞,作的很好,連畫月姑娘都讚不絕口呢。”
洛青舟並未問那位“畫月”姑娘是誰,只是禮貌地謙虛了一句。
唐煙兒看了他一眼,又笑道:“大家在下面玩的都很開心,洛公子不下去嗎?”
洛青舟道:“在下連日趕路,實在有些疲憊,就不下去了。”
唐煙兒見此,也不好勉強,笑道:“剛剛第二道題出來了,以明月爲題,洛公子可否再試着作一首,就當作是幫小女子捧個場?”
洛青舟聞言沉吟了一下,道:“明月爲題?這可不好作。唐姑娘,在下可能一時之間,還做不出來,要不,待在下思考一晚,明日再給姑娘答覆,可以嗎?”
唐煙兒目光動了動,笑道:“當然可以。”
頓了頓,她又滿臉笑意道:“洛公子,小女子只知曉你是秦家的人,還不知道貴夫人是誰呢?可否讓小女子打個招呼?”
洛青舟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時,宋如月突然開口道:“他娘子如今在京都,並不在這裡。”
唐煙兒一臉恍然,很客氣地道:“您是……”
宋如月道:“我是他岳母。”
唐煙兒連忙行禮,又問道:“剛剛洛公子上來時,我看到還有一名戴着面紗的女子,那女子是……”
宋如月有些不耐煩,不過想到這是人家的船,不好發脾氣,只得耐着性子道:“那是我大女兒。”
唐煙兒似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伯母別怪小女子囉嗦,小女子只是聽說那位莫城第一才女秦小姐,就是你們家的,所以想來問問。那位秦小姐,是您的幾女兒?她沒有在這裡嗎?”
宋如月聞言眯了眯眸子,道:“她是我二女兒,現在在京都。”
唐煙兒頓時喜道:“在京都嗎?那這次回去,小女子是否可以去拜訪一下貴千金?”
宋如月臉上露出了虛僞的笑容,道:“當然可以。”
唐煙兒見此,沒再繼續問下去,拱手道:“多謝伯母,那小女子就不打擾了。”
她剛剛突然想起來了。
據說那位莫城第一才女秦小姐,從小病弱,身子不好,連走路都需要丫鬟攙扶,如果是真的,那麼剛剛上船那名女子,的確不是那位秦小姐。
而且這位秦家伯母,也沒必要騙她。
唐煙兒下了樓,回到了後臺廂房。
畫月已經看完了所有的詩詞,正在等待着,見她進來,連忙起身道:“煙兒,如何了?”
唐煙兒搖了搖頭,道:“那秦小姐應該不在。”
說着,把自己剛剛上去的交談和心裡猜想的,都說了一遍。
畫月聽完,有些失望道:“我也聽說了,那位秦小姐身子骨極弱,連風都吹不得。”
唐煙兒笑道:“不過她在京都,咱們這次回去,肯定有機會見到。”
畫月點了點頭,道:“那如此說來,剛剛那首小詞,就是那位洛公子寫的。煙兒,以明月爲題,他可否在構思?我很想看看。”
唐煙兒聳了聳肩,道:“洛公子說一時之間還作不出來,他明日再給我答覆。”
畫月聞言,苦笑一聲道:“也是,那首寫明月的《水調歌頭》,就是從莫城傳出來了。估計莫城的才子,以後都羞於再作關於明月的詩詞了。”
這時,丫鬟拿着一疊宣紙走了進來,道:“小姐,有些公子已經作完了,奴婢就先收上來了。”
唐煙兒見此,沒再打擾,退了出去,道:“我去看看白公子作出來沒。”
畫月點了點頭,接過丫鬟手裡的宣紙,低頭認真看了起來。
樓上,房間裡。
宋如月正在質問洛青舟:“她是怎麼知道微墨是我們家裡的?”
洛青舟道:“孔轍去過府中,猜測出來的。”
宋如月聽到他提起下面那些狐朋狗友,又想起了之前在下面聽到他們聊的話題,頓時沉着臉道:“以後別在外面亂交朋友,那幾個一看就不是好人,別把伱帶壞了。”
洛青舟恭敬道:“是,岳母大人。”
宋如月忍了忍,終究還是沒忍住道:“聽說京都到處都是青樓,青舟,你以後會不會去?”
洛青舟很堅決地道:“不會。”
宋如月瞥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道:“等去了京都,就跟微墨成親,好好待微墨。平時在家好好讀書,爲明年的春闈做準備。到時候你要是考中進士,那纔是對得起你母親。你母親含辛茹苦,獨自一人把你養大,又想盡辦法供你讀書,你可不能辜負她的期望。”
洛青舟拱手低頭道:“岳母大人的教誨,青舟定當銘記在心。”
宋如月見他態度不錯,很是滿意,語氣放緩道:“只要你爭氣,我們秦家都會以你爲榮,你想要什麼,岳母都會滿足你。京都很繁華,誘惑也很多,你要恪守本心,可不能被迷了雙眼,自甘墮落。微墨爲你做了那麼多,希望你不要辜負她。”
洛青舟道:“岳母大人放心,青舟一定不會辜負二小姐。”
宋如月點了點頭,怕再囉嗦下去會引起他的反感,轉移話題道:“剛剛怎麼不作詩?是沒有想到,還是不想理她?”
洛青舟道:“不想理她。”
宋如月臉上露出了笑容,沒再多說,道:“好了,上牀休息吧。”
洛青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旁邊的小蝶一眼,又看了牀一眼,臉上露出了一抹不自在。
宋如月坐在椅子上道:“不用管我,你們睡就是。我一點都不困,今晚我準備看一夜的書。”
說完,張開嘴巴,連打了兩個哈欠。
洛青舟和小蝶都看向了別處,以免她尷尬。
“小蝶,你上牀休息吧,我也不是太困。”
洛青舟說了一句,在窗前坐下,拿起了旁邊的書籍。
小蝶見他們兩個坐着,自己一個下人,哪裡敢一個人上牀去休息,只得道:“公子,奴婢也……也不困。”
宋如月看了兩人一眼,又打了個哈欠,心頭暗暗道:這樣也不是辦法,自己坐在這裡,他們肯定不好意思上牀睡覺。
而且,她也困了。
“算了,我回房去了,你們休息吧。”
宋如月思考了一下,站起身,打開房門走了出去,推開了隔壁的房門。
房間裡。
秦蒹葭正坐在窗前看着書。
夏嬋抱着劍,站在角落裡,靠着牆壁,一動不動。
百靈坐在牀上,正在鼓搗着一隻香囊。
宋如月走到牀前道:“百靈,你精神看起來不錯啊,瞌睡嗎?”
百靈擡起頭,臉上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笑道:“夫人,我不瞌睡呢,精神好着呢。”
宋如月滿臉笑容地道:“那太好了,你過去,幫我看着那小子。”
百靈一聽,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
“夫人,我……我……”
“怎麼?你害怕那小子?”
宋如月疑惑道。
百靈立刻道:“才,纔沒有呢。”
宋如月看了牆邊的夏嬋一眼,道:“你要是不願意,讓嬋兒去也可以。不過白天嬋兒沒休息,只怕她身子受不了。”
百靈扭扭捏捏,沒說不去,也沒說去。
宋如月又接連打了幾個哈欠,走到牀邊道:“隨便你們誰去,我要先睡了。反正要記得看好他,下面那些女子都是狐狸精,可別把那小子給勾走了。”
說完,上了牀,很快就睡着了。
百靈又在屋裡站了一會兒,看向牆邊道:“嬋嬋……”
夏嬋別過臉,沒有理睬她。
百靈撅了撅嘴道:“反正姑爺也不是我的,他要是跑了,傷心的又不是我,哼。”
夜深人靜。
樓下大廳裡的宴會,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
酒足飯飽後的書生們,都各自回房休息。
整艘遊船,安靜下來。
凌晨時分。
洛青舟輾轉反側,睡不着,想了想,魂魄出竅。
穿過屋頂,站在了遊船頂部,看了一會兒夜色中的河流,然後拿出了傳訊寶牒,給那位月姐姐發了一條消息。
【月姐姐,在幹嘛呢?還在鴛鴦樓修煉嗎?我在去京都的路上,睡不着】
過了片刻,消息方回覆過來。
【看書】
洛青舟:【看的什麼書?月姐姐,不是我吹牛,你只用念出第一頁的前兩段話,我就知道是什麼書了】
月姐姐:【】
洛青舟:【月姐姐,你發的是什麼?】
月姐姐:【異族文字】
洛青舟:【月姐姐,今晚的月色真好,莫城的月色呢,好不好?】
月姐姐沒再回復。
洛青舟:【月姐姐,我上次給你的剩下的上古妖族文字,你還沒有幫我翻譯完嗎?】
月姐姐:【沒有】
洛青舟:【哦,月姐姐要聽故事嗎?經書也可以。】
月姐姐:【暫時不用】
洛青舟:【哦,月姐姐,你說小月去京都了,我到時候會不會碰到她?我總感覺她對我圖謀不軌,她是好人嗎?】
月姐姐沒再回復。
洛青舟等了一會兒,只得又道:【月姐姐,今晚我坐的是遊船,遊船上有詩會,主人邀請我作詩,是以明月爲題。當時我聽到這個題目,突然就想起月姐姐你了。其實我心裡已經作出來了,只是不想先給別人看到。月姐姐,你要看嗎?】
月姐姐:【隨便】
洛青舟:【這首詩有些冒犯,我怕寫出來,月姐姐會生氣】
月姐姐:【那就不用寫了】
洛青舟:【可是我想寫。月姐姐,題目就叫做“離莫城月下獨酌贈月姐姐”,如果我寫出來了,這首詩就會流傳出去,到時候,月姐姐可能就能知道我是誰了。月姐姐要不要聽?】
月姐姐:【不聽】
洛青舟:【我在書上看過一句話,男女聊天的時候,女孩子如果說不,大多數都是要。月姐姐,那我就當作你要聽。我寫出來了?】
月姐姐沒再回復。
洛青舟:【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相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房間裡,書桌前。
一襲雪白衣裙的身影,正低着頭,看着手裡的玉石。
待看到最後兩句“醒時相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時,眸中露出了一抹恍惚的神情。
洛青舟:【月姐姐,別誤會,就是一首詩,絕無冒犯之意。我就是覺得月姐姐太冷了,明明近在眼前,卻又彷彿遠在天邊,跟月亮很像。我始終不知道,我們兩人算不算朋友。我上次問月姐姐,月姐姐說我們只是相互利用的關係,說實話,有些傷心】
等了許久,沒有等來回復。
洛青舟又發了一句:【月姐姐,我剛剛又默唸了幾遍這首詩,突然覺得它不該給被別人看到,更不該送給別人。所以,我決定除了月姐姐,不會再讓其他人知道】
【月姐姐,晚安】
過了片刻。
消息回覆過來:【晚安】
洛青舟擡頭望去,夜空深邃,明月皎潔。
那道月白身影此刻,是否還立在鴛鴦樓上,望着遠處的黑暗,想着永遠也想不完的事情?
以後的夜晚,誰會再去陪她?
她一個人悽悽冷冷地站在那裡,度過每一個漆黑的夜晚,會不會覺得孤獨和難過呢?
望着月亮,又想了一會兒,他方回到了房間,神魂歸竅。
第二天。
用餐時,唐煙兒來詢問詩詞的事情。
洛青舟告訴她只想了幾句,還沒有想完整,希望可以再給他幾天時間。
唐煙兒聽了也沒再勉強。
當然,也沒有報任何希望。
因爲昨晚以“明月”爲題的詩詞,沒有一首能讓畫月姑娘稱讚的。
即便是白玉樓作的那首,也很是普普通通。
兩日後。
遊船終於駛向了京都城外的渡口。
秦文政和秦川,以及其他人,在前一日已經到達。
此時正在渡口等待。
除了他們以外,得到消息的秦微墨,也在南宮美驕的護送下,從城內趕來。
秦文政見到她時,她正咳嗽着,手上雪白的手帕已經染紅了一片。
她的臉頰越發消瘦,臉色也越發蒼白,身子看起來更弱了。
秦文政急在心裡,卻沒敢表現出來。
幾人勸她進馬車裡等着,她卻倔強地不肯進去,一邊咳嗽着,一邊柔聲道:“我希望姐夫下船時,可以第一眼看到我,我也要第一眼看到他……”
秦川高大的身子站在旁邊,幫她打着傘,遮着風,心頭暗暗嘆氣。
珠兒攙扶着她柔弱的身子,看着她蒼白的臉色,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傍晚時分。
那艘裝飾精美的遊船,終於向着渡口駛來。
船上,各個賓客正在收拾東西,與主人告別。
洛青舟也帶着秦大小姐她們,下了樓,找到了唐煙兒,先是道謝,然後遞給了她一張紙,滿臉歉意道:“那首詩今日才潦草作完,本不想拿出來獻醜,不過既然答應了唐姑娘,那就不能失信。一路多謝唐姑娘照料,等去了京都,若是有機會,再登門道謝。”
他並沒有提路費的事情,提了對方也不會要,反而會失禮。
這首詩就當作是路費吧。
唐煙兒正忙碌着,聞言接過宣紙,隨手交給了身後的丫鬟,讓她送到屋裡去,然後笑着給了他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她在京都的地址。
因爲很多客人與她告別,她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就匆匆走開了。
洛青舟沒有在意,目光看向了遠處的碼頭,一眼便看到了人羣中那一襲素白衣裙,被丫鬟攙扶着,柔柔弱弱站在傘下的嬌弱身影。
他眸中露出了光芒,不自覺地向前了一步。
身旁雪白身影看了碼頭一眼,微微側臉,看向了他。
舞臺後的廂房裡。
畫月與丫鬟正在收拾東西。
這時,一名丫鬟敲門進來,把一張宣紙放在了桌上,恭敬道:“畫月小姐,這是那位洛公子給我家小姐的,說今日才作完。”
畫月看了桌上一眼,點了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丫鬟低頭退去。
畫月並未放在心上,繼續收拾木琴,書畫等等。
等她收拾完時,遊船剛剛靠岸。
她這纔有時間走到桌前,拿起了桌上那張宣紙,準備看一眼,直接扔掉。
連那位被譽爲江南七大才子之一的白公子,苦思冥想作出來的詩,都入不了她的眼,何況其他人。
但當她看到紙上的第一句時,突然心臟一跳,臉色上的隨意淡漠之色,立刻變的凝重起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