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空氣中充滿了潮溼的氣息。
相比於前幾日的碧空晴朗,今日的青玉縣完全籠罩在一層黯澹之中,似有股暴雨將至的逼人……
山間小道里,一支由二十多人組成的小隊正緩步前行。
常年宅在縣衙的高元淳很少走過這麼長的山路,時不時擦着脖頸裡的汗水,氣喘吁吁的,有些後悔跟來。
望着旁邊擰眉思考的陳牧,高元淳問道:“你確定管用嗎?”
“不確定,但有八成猜測。”
陳牧笑了笑說道,“柳香君死後,薛採青在寺院鑄造人間菩薩進行供奉,足見姐妹感情之深,多是愧疚。
所以在埋葬柳香君的時候,薛採青一定會在棺木裡留下東西,以大人之見會是什麼呢?”
高元淳想了想說道:“會留下柳香君生前最留戀之物。”
“沒錯!”
陳牧目光閃爍,“柳香君雖然遭受了情郎的背叛,但她骨子裡還是很愛這個人。所以如果是我,我會將關於他們二人的定情信物或是關於情郎之物留在棺材裡,進行陪伴。”
“秒啊!”聽到這番解剖,高元淳目光發亮,拍着陳牧肩膀,“你小子果然厲害。”
“還是大人栽培的好。”陳牧日常拍馬屁。
高元淳哈哈一笑,目光落在最前方黎千戶的身上時,臉色又沉了下來:“之前在衙門他是真的要抓你。”
“我知道,所以我只能把案情說出來。”
陳牧無奈。
黎千戶的反應給了他危機感。
京城那邊肯定有消息傳來,讓他有恃無恐,如果再不破案,恐怕真要被這傢伙抓起來。
原本陳牧計劃是,從薛採青口中套出最重要的信息。
畢竟關於那位情郎他只是猜測,還不足以百分之百確定,而且始終有一些疑惑未能解開。
可惜薛採青的強烈反擊堵死了他常規調查的路。
只能採取下策。
畢竟掘人墳墓是在太不地道。
很快,一行人穿過幾片稀疏的小樹林,來到一處較爲僻靜的山崗。
柳香君的墳墓在一顆虯枝盤曲交錯的巨樹旁邊。
墓碑橫立,被綠蔭籠罩。
陳牧先細緻觀察了一番墳墓以及周圍的情況,大致心裡有數後,便示意捕快們開土挖墳。
“班頭,看這天估計很快就要下雨了。”
張阿偉湊到陳牧身邊,擡頭望着天空說道,“下雨天挖墳感覺不太吉利啊。”
陳牧極目遠眺,但見成片的黑雲翻卷而來。
彷彿下一秒就會吞沒天地。
“看運氣吧。”
陳牧隨手拔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淡淡道,“我就不信還能詐屍什麼的。”
黎千戶也發現了雨勢似要奔來,呵斥道:“都給我速度麻利點,一個個的沒吃飯嗎?快點!”
可惜挖的快,雨來的更急。
隱隱的雷聲轟然由遠而近滾動,不多時,點點雨滴如女人斷線的淚珠墜落而下,打在樹葉上發出了‘啪啪’的響聲。
望着頭頂堆疊的烏雲,陳牧心頭忽然被一股不祥縈繞,莫名煩躁起來。
是不是哪個環節出問題了?
陳牧眉頭緊蹙。
看着棺木一點點露出,由點成線的雨絲終於變大,斜斜交織在一起,似乎在沖刷棺木上骯髒的塵土。
“開棺!”
黎千戶下了命令。
四名捕快跳下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工具開始撬釘死的棺木。
聽着鑿子咚咚的響聲,陳牧的心也急跳了起來。
不對!
肯定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
“先等等!”
陳牧忽然叫住開棺的人。
黎千戶不滿的看着他:“又怎麼了!”
“先讓我想想。”
陳牧一邊拍着腦袋,一邊在墳墓旁來回走步,將關於柳香君的所有案情全部塞進腦子裡,進行細緻分析。
詩詞大會一案。
鞠春樓慘案。
穆香兒一案。
寒霧寺一案。
郡主陸舞衣一案。
敏銳的,陳牧意識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個重點,但又想不起來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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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越發急驟。
煙雨幕布從天穹飄飛而下,如絲如縷,氤氳成一片。
“媽的,神神叨叨的幹什麼呢,開棺!”
黎千戶可不願泡在傾盆大雨裡,見陳牧半天不吭聲,索性直接下令。
陳牧想要阻止,可是看着黎千戶陰冷的眼神,只能作罷。
“是什麼!是什麼!快想想!”
陳牧用力拍着腦袋。
他想起在馬車裡與薛採青的對話,他想起陸舞衣陳述自己逃跑的過程,他想起那些密集的筆錄,他想起穆香兒臨走時留在信裡的一些信息……
“吱——”
棺蓋被強行撬起的聲音清晰的迴盪在山間綠野中。
與此同時,一聲霹靂當頭炸響,銀蛇般的閃電掠過厚重的灰黑色雲團,將原本暗沉的天空照的敞亮。
天空烏雲翻滾,電閃雷鳴。
緊接着,暴雨傾盆而下伴隨着噼啪的斷裂聲,折斷的樹枝凌空飛過。
在場衙役和冥衛全都被這森冷的天氣給震住了,如瀑大雨潑落在身上,直覺一陣徹骨寒冷。
“給我打開!”
黎千戶抹去臉上雨水,怒吼道。
回過神來的衙役吆喝一聲,齊力將棺材蓋子掀開,看到裡面的屍骨後衆人全都捂住口鼻,一些膽小之人避過腦袋不去直視。
陳牧倒是沒什麼反應,他仔細盯看着屍骨,雖然已經腐敗,但還是能辨認出是女人,而且陳牧也確定躺在棺木裡的是柳香君。
“還愣着做什麼,給我找!”黎千戶喝道。
那四名衙役只能捏着鼻子,忍着強烈的嘔吐感在棺木裡搜索,很快一名捕快舉起一卷畫軸,大喊道:“這裡有一幅畫!”
“快給我!”
黎千戶面色一喜,接過扔上來的畫軸。
看到這畫軸,陳牧心中一鬆知道自己的推測沒錯,這畫軸必定是薛採青留下的,而且從墳墓及畫卷來看,顯然是屍體下葬時放的。
“現在就讓我們看看,那位情郎是誰,究竟是不是與我猜想的一樣。”
陳牧喃喃輕語。
黎千戶打開被屍骨侵染而有些陳舊的畫軸,衆人全都圍攏上前。
當看到畫中內容後,衆人表情先是一愣,隨即怪異起來,一個個面面相覷。
“這不可能!”雲芷月捂住小嘴。
陳牧預感到不妙,踏步上前。
一道森白的電光在蒼穹劃過,照亮了畫卷中的人——身穿差服、腰懸令牌、懷揣鐵尺,相貌俊朗不凡,雖然與真人略有差異,但還是能辨認出畫中的男人正是陳牧!
落款之人——柳香君!
一道道目光全都鎖在了陳牧身上,神情複雜。
便是陳牧本人也愣住了。
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好似被重錘擊打了一般。
怎麼可能!
就在這時,他似有感應猛地扭頭望去,只見滂沱大雨之中一位青衣女子撐傘而立,猶如一支百合花柔弱搖曳。
她頭上纏着紗布,紗布上還有血跡滲出。
看到被挖開的墳墓後,手中的傘無力落在地上,隨風滾落成半圈,劃出一道孤冷與悲傷。
薛採青如行屍走肉般來到墓前,默默望着棺材裡被暴雨侵打的屍骨,面色無悲無喜。
她走到陳牧面前。
乾淨、白皙、纖美的手輕輕撫在陳牧的心口。
“爲什麼?”
女人仰起下巴,即便臉上的白紗被雨水侵透,也依然難以看清她的臉,就像看不清她眼角落下的是淚水還是雨水,“爲什麼你的心是熱的?它應該是冷的纔對啊。”
女人聲音飄忽悽然,彷彿裂開心扉裡擠壓出的聲音。
她盯着他。
目光如餘灰燃盡一般,灰白得令人心冷。
那是一種極致的恨!
那是一種極致的冷!
那是一種極致的怨!
“我真想刨開你的心,看看裡面還有沒有一點點溫度。”
“我真想挖出你遺忘的記憶,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已經把她給埋了,就如此刻的屍骨一樣……”
女人嘆息一聲,幽幽道:“陳牧啊,現在你知道我爲什麼那麼厭惡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