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檐歇山式的屋頂覆滿了金黃色的琉璃瓦,在晨光下瑩然生輝,漾着奢華般的夢幻。
鳳鳶宮外細雨橫斜。
積水順着斜檐悄然串瀉下來,像是拉起了一片霧簾,染出陣陣朦朧渾濁。
“這雨倒是下個沒完了。”
文書迭滿的桌案前,一襲薄衫的皇太后素手持着青筆,正在悠然寫字,看似心情不錯。
白纖羽小心取出錦盒裡的硃砂墨,柔聲說道:
“倒也奇怪,上次陳牧在青玉縣辦案快結束的時候,也是雨連下了兩天。”
聞言,皇太后輕笑了起來:“怎麼,開始急了?”
白纖羽俏臉一紅。
離平陽王府一案過去了兩天,此案如之前所料轟動了整個朝野,在民間也是掀起了一陣熱議。
至於平陽王復活一事,朝廷並未提及。
但是民間依舊有一些八卦流傳出去,亦真亦假,讓人摸不着腦袋,只當是樂子。
案子收尾工作交給了都察院和刑部去處理。
就在衆多官員以爲此案太后會進行督查時,沒想到太后卻全權交予年輕的皇上,自己處於旁觀位置。
朝中幾位大臣對此也是心情複雜。
誰都知道平陽王府與小皇帝糾葛頗深,親屬關係上也是有些複雜,正常來說他應該是避諱的。
畢竟平陽王府刺殺太后的得利人肯定是小皇帝。
甚至於幕後主謀都有可能被牽扯。
可如今太后卻很大度的讓小皇帝督辦此案,在衆臣面前對皇帝進行支持,頗耐人尋味。
不過白纖羽卻不關心這些,她只關心陳牧。
這兩天朝內朝外議論紛紛,案子也辦的如火如荼,唯獨極少有人提起陳牧,就好像陳牧是個透明人。
雖然白纖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內心頗爲急躁。
這才忍不住提醒一下太后。
“好久沒這麼悠閒了。”
皇太后放下青筆,眯着眼舒了個懶腰,蟬翼般的輕衫掩不住她傲人的身段。
“小羽兒,看看哀家這字寫的如何?”
白纖羽苦笑,凝目望去。
皇太后的字很好看,娟秀柔媚,如大家閨秀一般。
只是配合上她的身份卻有些違和,字裡筆畫之間並未蘊有殺伐狠厲,與她性格極爲不符。
當白纖羽看完上面寫的四句詩後卻愣住了。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是無名道士的詩。
自從這首詩被有些人利用散播謠言後,她便進行調查,可惜始終沒找到那個無名道士。
豔麗嬌媚的皇太后展顏一笑:“這才氣是真的厲害啊。”
白纖羽低聲道:“小羽會盡快查——”
“沒必要刻意去查。”
皇太后笑道,“自從哀家執政起來,有不少看不慣哀家的文人暗中編排,只要出來一兩首看起來苦悶孤獨的詩詞,就認爲此人是懷才不遇而抒發感情。
然後就開始瘋狂的腦補,編造出無數離譜搞笑的故事。
他們又不是這些詩詞作者肚子裡的蛔蟲,怎麼就如此確定對方真的就是被哀家打壓,才抒發出的感情呢?”
白纖羽也笑了起來:“太后說的是。”
“其實啊,除了一些真書呆子外,其他人一些人都精着狠,難得有話題可以製造,不添把火怎麼行。”
皇太后眯着貓兒似的美眸,與聊家常的語氣說道。“所以啊,平陽王府這把火,哀家就送到他們手裡,讓他們自己燒,看他們能燒出個什麼樣子來。”
白纖羽低垂螓首:“太后英明。”
“什麼英明不英明,還不是被那些老迂腐給氣的。”
皇太后嘆了口氣,剝蔥般的玉指輕撫着白紙,“聽說這兩日陛下煩躁難安,昨夜甚至一夜未眠,倒也難爲他了。”
白纖羽識趣的保持沉默。
這兩日陛下那邊確實比較苦悶,畢竟是第一次接手這麼重大的案子,而且與自己有瓜葛。
每一步都處理的小心翼翼,甚至昨天還跑來鳳鳶宮虛心請教。
“關於季仲海復活一事……”
白纖羽蹙眉。“就這麼壓着嗎?”
皇太后淡淡道:“你小看了這個人的影響力,如果他復活的消息傳出去,邊關那邊真的會出亂子,而且對皇室的威嚴也是一大打擊。你要明白,信仰是最可怕的。
另外從調查結果來,平陽王府顯然是還有一些計劃,就看陛下願不願意去深查。”
她伸手理了理白纖羽額前的些許青絲,轉移了話題:
“說實話,陳牧那小子真的很不錯,哀家先前有些看輕他了,這纔來京城沒多久就破了這麼大的案子。”
白纖羽低聲道:“陳牧的本事一向很厲害。”
捕捉到女人眼眸裡浮現出的一抹驕傲與柔情,皇太后笑道:“看來你這丫頭是真的對他有感情了。”
聽到這話,白纖羽臉色瞬然一變。
她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看到太后臉上並無生氣之態,又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這件案子他功勞很大,只是……”
太后美目望着碗菱雕花的窗戶,沉默了片刻說道。“還是先看陛下那邊如何封賞吧,哀家再進行考慮。”
“是。”白纖羽輕輕點頭。
看着丫頭一副黯然模樣,太后被逗樂了:“你這是不打算在哀家面前裝了啊,那小子真有那麼好?”
“他……並不好。”
想起陳牧一肚子花花腸子,白纖羽輕撇紅脣,帶點小幽怨。
太后無奈擺了擺手:“算了,你只要把握好分寸就行。不過哀家有些疑惑,陳牧這麼聰明,爲何還沒撕破你的僞裝。到底是真糊塗,還是在裝傻?”
“他確實不知道我的身份,因爲……他不想調查。”
白纖羽苦澀道。
太后說得對,以陳牧的聰明程度,若真要調查身邊妻子,估計來京城幾天就調查清楚了。
可他並不想去調查,只是用平常心來對待。
皇太后脣角浮現些許耐人尋味的笑容:“也就是說,他真的不在乎,只是將你當成一個普通妻子而已。”
白纖羽默然。
與其說是不在乎,倒不如說是兩人都在相互逃避和遷就。
皇太后笑了起來:“有趣啊,既然如此,那就順其自然吧。總有一天他會知道你身份的,哀家倒是想看看那個時候,他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什麼表情……
白纖羽卻暗暗一嘆。
她寧願這一天不要到來,至少在陳牧還未真正崛起時不要到來,多給彼此一些時間。
“狸貓太子一案,可以適當放出些消息了。”
皇太后眸中寒芒浮現。
白纖羽一怔,收斂起其他情緒,正色道:“明白了。”
——
細雨從天穹飄飛而下,如絲如縷,綿綿不絕。
一身粗布衣衫的蘇老大默默的站在酒樓二層的欄杆前,望着街道上來往的行人,眉心愁緒不展。
“我估計他是不會出現了。”
陳牧端起酒碗,淡淡道。
兩天前平陽王府一案落下帷幕後,洪知凡跟他聊了幾句話便不見了,好似蒸發消失了一般。
在得知案情經過的蘇老大立即在京城搜尋,可惜沒有任何收穫。
期間陳牧也派出六扇門巡邏隊,也無發現。
“他會出現的。”
蘇老大目光掃描着過往的行人,語氣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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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牧撇了撇嘴,也沒說什麼,看向另一邊正在無聊伸展腰肢練功的蘇巧兒。
穿着翠粉色衣裙的少女似乎在修煉一種鍛體術,神情專注,細柳般的腰肢擰成了驚人的柔韌弧度。
“這腰,真的是蛇腰啊。”
陳牧舔了舔嘴脣,暗暗讚歎,腦海中已經演練了一百零八種無法用言語表述的招式。
正看得過癮,蘇老大回來坐在了他的面前。
陳牧連忙坐直身子,目不斜視,表現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
“他還有對你說其他事情嗎?”蘇老大問道。
其他事情……
陳牧陷入回憶。
當時從陵墓出來後,洪知凡主動找到了他,兩人談了一些事情。
比如當年的洪家慘案。
當時帶着一衆高手圍剿洪家的正是季仲海,而他的目的很簡單,獨守‘活死人蠱’秘密,並殺掉那個太子。
也就是那個被神秘人寄養在洪家的傻小孩。
關於傻小孩究竟是不是太子,其實洪知凡本人也不敢確定。
當年那個神秘人將孩子寄存在他們家中便離去了,孩子不哭也不鬧,就像是木偶人。
吃喝睡覺都很正常,但就像是失了魂似的。
後來季仲海前來圍剿,他和妻子想帶着女兒和傻小子先衝出去,結果在半路遭到截殺。
生命危急時刻,是妻子用本命魂救了他一命。
可女兒和傻小子卻不見了蹤跡。
在僞裝成洪大郎的這些日子裡,他除了謀劃報仇,也在暗中尋找女兒的蹤跡,可惜始終未有消息。
“在平陽王府一案沒破之前,他是有一些計劃的,所以讓林夢媛一直潛伏在季寇身邊。”
陳牧淡淡說道。“只不過被我打亂了,而且他在暗中調查的過程中,還有一個很嚇人的猜測,但目前並未證實,季仲海死後也沒辦法再證實了。”
“什麼猜測?”蘇老大好奇詢問。
陳牧將凳子往前拉了拉,壓低聲音:“當年元親王只有一個妻子,夫妻二人極爲恩愛,但是兩人卻始終沒有孩子。而王妃也幾次提議讓元親王納妾,元親王都沒有同意。
雖然沒納妾,但是在王妃的要求下,元親王還是找來兩個女子行夫妻關係,想要個孩子,可惜都沒成功。
之後找來不少神醫,猜測元親王體質原因,無法生育。”
蘇老大目光瞬間迸發出精芒。
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道:“也就是說,最後元親王妃生下的孩子,也就是當今的皇上,可能與季仲海有關係?”
“難說。”
陳牧搖了搖頭。“我一直在想,季仲海的行爲明顯是妄想當皇上的,可復活後他有多少資本能坐上龍椅?
即便在邊關他還有信仰追隨者,即便在京城也收買不少官員,即便他殺了太后,可要當皇上終究不是那麼容易的。
除非,他能把如今的皇上變成傀儡,而他在幕後控制。
要知道這是個妖物橫行的世界,父子血脈之間可以大做文章,弄點蠱之類的……”
陳牧點到爲止,沒有繼續說下去。
雖然現在周圍沒有旁聽者,但有些話題還是適可而言。
蘇老大道:“這件事你給朱雀使說了嗎?”
陳牧搖頭:“畢竟只是八卦猜測,如果要說,洪知凡早就說了。如今季仲海已死,一切都沒意義了,太后的意思不是很明白嗎?早在十五年前季仲海就已經病逝了。”
蘇老大笑了笑:“雖然我不懂朝堂上的一些政治,但我覺得,即便你給太后說了,她也會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
“倒也是。”
陳牧笑了起來。“畢竟在名義上,皇帝是她的兒子,並非元親王的兒子。”
當年先帝將嬰兒從元親王府帶出來,就已經跟元親王斷絕了關係,所以這個八卦在季仲海死後沒必要深究了。
“這次你破平陽王府一案,可謂是立了大功勞,你覺得皇上會如何封賞你。”
蘇老大好奇問道。
另一邊正在練鍛體術的蘇巧兒湊了上來,笑嘻嘻的說道:“要不,你去跟皇帝討要十個美女,他肯定會給的。”
“呵呵,我是那種人嗎?”
陳牧冷笑。“說句不好聽的,我陳某人從來就不是貪戀美色之人,別說十個美女,便是一百個美女,我看都不看一眼,我是正經人。”
“切,誰信你是正經人。”
蘇巧兒俏白了一眼。
看着小丫頭紅潤潤的嘴脣,陳牧本來想調戲兩句,但瞥了眼老丈人,只好作罷,正色道:
“有點難,我來京時日不多,突然再加官進爵有點不現實,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腳踩兩隻船,要是真封了大官,估計第二天就會被彈劾死,所以啊,最多就是些黃金什麼的賞賜。”
正說着,門外傳來了王發發的聲音:“大人!”
“怎麼了。”
陳牧看着氣喘吁吁跑進來的王發發問道。
“升了!升了!”
王發發滿臉激動之色。
陳牧一愣:“誰生了?”
王發發喜形於色:“大人您升了。”
“……”
陳牧嘴角抽搐了兩下,差點沒一巴掌呼過去,老子生你大爺!
他起身說道:“爺去接旨了。”
——
鳳鳶宮。
練字結束的皇太后與白纖羽坐在桌前悠閒品茶。
不多時,一名女官匆匆而來,跪在地上,呈上一份密函。
“太后,有消息了。”
“哦,看來陛下那邊已經考慮好給你夫君如何賞賜了。”
皇太后接過密函,揮手示意女官退下,對白纖羽笑道。“猜猜看,升了多大的官?”
白纖羽粉脣輕抿,想了想道:“應該不會升官。”
“錯了。”
皇太后打開密函,鳳眉微微一挑,笑靨如花。“你夫君被升爲六扇門總捕頭,冷天鷹被調任別處,也就會說,以後六扇門你夫君一人說了算。”
白纖羽愣住了。
她擰起秀眉,仔細考量陛下這番用意。
“另外……”
皇太后脣角多了一抹玩味笑容。“陛下還給你夫君賞賜了兩個美女。”
白纖羽一怔,頗爲無語:“陛下……”
“他啊終究是小孩子心性,純粹是想噁心一下你們夫妻兩。”
皇太后笑道。“那你猜猜,你夫君要了沒?”
“陳牧不敢抗旨。”
白纖羽端起茶杯,輕飲着了一口略帶點苦澀的茶水,眼裡卻是幽怨。“而且他也不是正經人。”
“……那你可猜錯了,他拒絕了。”
皇太后巧笑嫣然。
聽到這話,白纖羽稍稍鬆了口氣,脣角微微翹起一抹小弧度,忽然感覺嘴裡的茶水也不苦了。
“不過,他要了十個美女。”
“噗——”
茶水噴出,白纖羽臉色黑的如焦炭一般。